他语气有些不善, “你们倒是财大气粗,三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你说补便能补上?那盗取官银的贼,你也能给我找出一个来?” 覃竹理直气壮, “想办法呗, 总之要让您回去能交差不是。” 周珩嘲讽的笑了笑,“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我瞧三十六计你们用的很熟啊。我是让袁家和渔帮去找, 你们找了么?” 覃竹一摊手, “我哥在忙着修海塘, 文清大哥在忙着伺候您那位王爷,您瞧,就我一个闲人,您总不能指望我吧。” 周珩盯着她,心道我还真就打算指望你这条线索了。 覃竹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摊了摊手,“没时间,没人手,找不到的。” 周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没找,你就知道找不到。又或者这银子就是你藏了?” 覃竹被他用话逼住,咬牙挤出个笑脸,“好,找,明日我就出去找。” 她领着周珩进了客房,果然十分干净宽敞。外面一个小小的静室,里面是卧房,曲柳木的桌椅床具,新换的被褥枕席。桌上摆着查细瓷的茶壶茶碗,天色昏暗,覃竹亲去点了烛火,又罩上灯罩,一副小意殷勤的样子,看来真是被掐住了把柄。 周珩心里有些好笑,故意客气道,“覃老板,劳你大驾,找个下人给我打水来,我要洗把脸。” 覃竹呵呵了一声:“下人,哪有下人,总共这几个人。”她板着手指数给周珩,“老贾、颂华、加上我。老张、芦花都是客。” 周珩哦了一声,“那就只得劳烦你了。” 覃竹倒是很痛快,转身出去了,不一会跌跌撞撞,用大木盆端进盆微凉的清水。周珩洗手净面的功夫,她又端来四个荠菜猪肉包,一碗梗米粥,两个小菜。 周珩见她里外的忙乎,对她招手,“你坐坐吧,就是再怎么殷勤,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你那个梁先生,迟早是要归案的。” 覃竹撇撇嘴,忍着没说话,给周珩倒了杯茶,恭敬的递了过去。带着三分忐忑,她问道:“周大人,云飞白和梁颂华所说的祈村案,您心里究竟有没有几分信?” 周珩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肉丁三分瘦七分肥,混着荠菜丁,鲜咸可口,果然好味道。也没喝粥,就着覃竹奉上的茶,周珩吃了个包子,然后满意的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道:“你问我有几分信?现在我告诉你,我一分都不信。” 覃竹嘴里发苦,心里泛酸,无奈问:“哪怕他们用命来做这事,你仍是不信?” 周珩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表情,沉声道:“是,我不能信。” 覃竹心中一动,“为什么不能。?” 周珩抬手拿起个茶碗,倒了杯茶,递给覃竹,略想了想,慢慢道:“当年,先父官拜一品上将军,兵马大元帅,加封英国公,外人看来多少荣耀,可只有我知道,他也受了多少攻讦。” 覃竹不知他为何忽然讲起自家事,忙接过茶,配合的喝了一口,放在手边。 “他身故之前,刚刚在北境打了场大胜仗,可就是此时,朝中有御史官员联名告他欺君罔上,不遵圣命,大逆不道。” 覃竹奇道:“令尊做了什么事,惹了那些言官?” “他杀了个战俘。” 周珩回忆着当年那场震动朝野的弹劾事件,正是那件事导致父亲病死边疆。“死的那人是草原王庭大贵族,彼时两国议和,陛下答应了不杀,但先父权衡利弊,未受皇命,将那战俘枭首示众。尸首就在北境的城墙上。” 覃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在她看来,死者为大,何必辱其尸体,心中不认同,脸上不由自就露出些不满。 周珩看了她一眼,“覃竹,打仗不是做买卖,不讲究公平合理,和气生财。打仗需虚虚实实,应机而动。先父以雷霆手段震慑敌军,果然此事之后草原不敢妄动,至今六年北境无战事。” 覃竹心里略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将在外,往往军令不受,是因为战事瞬息万变,唯有当时统军之将,方可权衡利弊,痛下决心。要做决定就难免受到质疑。 “所以你认为,官兵屠村,也有其他缘由,是带兵将领应机而动,或有隐情?”覃竹问。 “不,若真的有官兵屠村,任凭何种缘由,都是重罪,可你们没有证据。若无铁证,我不能仅凭云飞白和梁颂华只言片语,就怀疑统军将领。武将舍死忘生,守土无退,这是他们的本分,可若谁都能对他们说三道四,欲加之罪,这对他们是不公,是侮辱。先父受过这种辱,是以我不能轻信。” “什么才是铁证。”覃竹有些苦恼的按了按额头,不小心碰到额上的伤痕,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证、物证、动机、口供,缺一不可。” 覃竹听得入神,口中念念有词的重复着周珩的话,“人证、物证、动机、口供……” 见她眉头紧锁,周珩笑了笑:“怎么,这就为难了?” 覃竹吸了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些信心:“难,真是难,可我还是会一样一样找出来给你。” “哦?如此有信心?” “是,因为我信,云飞白和梁颂华没想过你所说的风云诡秘,朝堂纷争,他们只是平头百姓,愿意拿命来说这件事,是以我信他们。我也信雁过留痕,只要是人做过的事,不可能没有留下漏洞,我要将这漏洞一点一点挖出来。” 覃竹的眼睛亮晶晶的,周珩从那里面看到了无比的坚定的信心,不由自主,他轻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有证据,不论对方是谁,不论有什么缘由,我一定给祈村争个公平。” “一言为定,击掌为盟。”覃竹伸出细白的小手,在周珩面前晃了晃,周珩微微一笑,如她所愿,跟她对了一掌。覃竹的心安定了一半。 转了转眼珠,覃竹又道:“周大人,其实我觉得刚才那几句话说的特别好。” “哦?哪句?”认识这些天,周珩大概已经摸到了些这姑娘的习惯,若是心里转着些鬼主意,尽管板着脸,一双瞳仁儿也格外灵活。 “当然,您说的哪句都好”,覃竹一脸谄媚,“不过尤其说令尊手段或许狠辣,目的却是为了震慑敌军,应机而动,情有可原,这几句格外好。” 周珩板着脸,好像看透她的小心思。“先父虽然不遵圣旨,可没跟百姓争利,盗取官银。”他一句话就堵死了覃竹后面所有的铺垫。 覃竹心里一惊,暗道不好,这人脑子转的太快,是个老狐狸,听见一丝风声,就能抽丝剥了茧,顺藤摘了瓜。 周珩盯着她的眼睛,“我难道没说,无论何种缘由,只要犯了罪就一定要得到惩罚,这才叫求个公平。” “说了,是我没记住”。覃竹陪着笑,“您说了这么多话,容我好好体会几日,揣摩一番。” 周珩白了她一眼,起身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个小药瓶,伸手递给覃竹。“我让宋林去查那机弩的来路了,他已经离开长安镇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海塘,时间紧迫,你可别再日上三竿才出现。” 说完,话锋一转,漫不经心道:“这是我师门自治伤药,正对症你额头上的鞭痕,便宜你了。” “一早,起不来。”覃竹苦了脸,可还是把药瓶接了过来,拨开盖子,一股青草混杂辛辣的气息冲入鼻子。 “早晚各一次,不留疤痕。不过,若是你起的迟了……”周珩特地让覃竹听出了三分威胁。 “明白”。覃竹这才想起来,她可是有把柄在这位周大人手中攥着的,于是立刻摆正自己的位置,露出周珩说的狗腿子样。“谢谢大人的伤药,什么时候出发,都听您的。” 覃竹走了,周珩独自坐在房中,看着面前的肉包子和小菜,耳边隐隐传来后院里皮猴子们的喧闹声。 他再咬一口手里的包子,也不知怎得,倒不如刚才那个来的鲜美。覃竹说他爱清净,可其实,周珩此生最怀念的,是早年间父母兄姐齐聚一堂的时光。 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太少,太珍贵,此生不复见,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幸拥有。月色渐明,外面的喧闹声还在继续,无端让周大人生出几分惆怅来。
第30章 覃何衣 次日一早, 覃竹洗漱完毕,照了照镜子,心里十分惊喜。周大人给的刀伤药确非凡品, 一夜之间,额头上的鞭痕只剩下浅浅一道印子了。抚了抚额发, 挡住那点印子,她衷心希望覃何衣看不到。 早饭继续跟着书院的孩子混,大榕树下的小饭桌已摆好。周珩今日穿了件苍青色劲装, 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正施施然坐在大榕树下喝白粥。 桌凳矮, 他又高,便只能窝着自己,两只手捧着碗, 胳膊支在膝盖上。 覃竹看得好笑,他左手边是吃的满脸米糊的胖圆儿,右手边是正用豁牙啃饼子的小泥鳅,正对面坐得尤其端正的是李渔。三个都都偷眼打量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 “周大人起的早, 昨夜可好眠?”覃竹见自己来迟了,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周珩敷衍的嗯了一声。 芦花忙起身去给覃竹盛粥, 覃竹把她按回去,自己去厨房端了碗粥出来。 书院的孩子们大多吃完了, 空位置不少,覃竹走到周珩这桌, 胳膊肘怼了下李渔, “去那边吃,我跟周大人说几句话。” 李渔于是端着碗, 蹭到芦花身旁。周珩已经差不多吃饱了, 把碗筷放下, 看着她。 “不知周大人如何安排今日的行程?” 周珩道:“我时间不多,今日直接就去海塘上见覃帮主。 “也行,若是赶的及,我们今晚还能回来吃完饭。” 胖圆在一旁听了,还要点菜,“晚上还要吃肉包子。”覃竹伸手捏了捏她的圆脸,“你们俩个小家伙,吃完了快回去读书。” 胖圆撅嘴,抗议:“不,还没看够。”一边说,一边把脸贴近周珩的衣袖,米糊蹭到了周大人的锦绣华服上。小泥鳅则对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覃竹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也没正型的对把鬼脸舌头白眼都送回去,夹在中间的周珩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你若不吃这就上路了。” 吃,自然要吃的,她又有个散漫的习惯,吃起东西东张西望,细嚼慢品,难为周大人耐着性子等着。 吃完饭,依旧是覃竹那辆小马车,老贾雷打不动的靠着车辕,周珩上了马,覃竹上了车,三个人出了长安镇,直奔东南海塘。 ————— 大梁的海塘,自长江口以南,直至甬江口以北,延绵千里,其中,尤以东南四镇海塘最为险要。 周珩在京城看地方呈送来的邸报,形容二八月巨浪来时,“峨峨二丈有余”,他不免畅想二丈有余的滔天巨浪是何等壮观,又是怎样巍巍雄壮的海岸,才能抵住这遮天蔽日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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