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陛下刚刚除服, 正是励精图治,整顿朝纲的时候, 如今京城的名门世家, 连婚宴寿宴都一切从简, 咱们家还是低调些吧。” 方氏想的是要给自己女儿初夏争个面子,过了年,初夏就十八岁了,按理早就过了量媒议亲的年纪。只是原本孟春未嫁,她也不好越过姐姐张罗妹妹。 如今孟春封了顺仪,虽然她心里有些堵,可毕竟还是要把这件事变成对自己女儿最有利的局面。 她心里很不高兴,“文清,我们这离着京城千里万里,请亲戚朋友来坐坐,碍着陛下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什么事?何况请来的都是通家之好,这也是为了顺仪做面子。” 袁文清温和道:“顺仪要这番面子做什么,她如今需步步谨慎,处处谨慎,这‘谨慎’二字便是我袁家今后的家训。” “你是家主,自然你说了算。”方氏的脸色阴沉下来。“可我这身居内宅的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何必跟我强调这‘谨慎’二字?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够谨慎的错事?” 袁文清略一停顿,忍着性子。“母亲,家中事多,火娃又病了,这宴请的事就算了吧。若是母亲一定要请,就在您东府内宅请几位至亲女眷坐一坐也就罢了。” 方氏气呼呼的起身,“不请就不请,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请什么客,让人说我不知谨慎么?”说完也不理袁文清,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管家忧心忡忡的看着,“太夫人总是这么跟您拧着,就看不到您的一片苦心。” 袁文清揉着额角,对这位跟了他们父子两代的老仆叹了口气。 “百年世家犹如一棵参天巨树,不免枝派繁多,良莠不齐。若都是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枝繁叶茂。” 管家点头称是,袁文清神色间三分清冷,继续道:“若是有那残枝败叶,枯蒿腐草,为着整棵树着想,也唯有把那残枝枯蒿都砍下去。” 管家没敢接话,轻声道:“大爷,您去看看大少爷吧,刚才嬷嬷来回话,说大少爷刚刚又烧起来了。小人已经叫人去请了赵郎中。” 袁文清点点头,起身去了内院。 火娃的院子里,丫鬟仆妇站了一地,都大气不敢出,立等着郎中给来号脉。嬷嬷眼睛熬得通红,满脸担忧,火娃则闭着眼躺在床上,额头顶着个温凉的手巾把,呼吸粗重,脸色焦黄。 赵郎中是澶州名医,专治各种小儿疑难杂症,从火娃一出生,就是赵郎中给他调理着。他轻手轻脚的,把了左手又把右手,看了舌头又翻开眼睛,然后跟着对袁文清作了个揖。 袁文清问:“赵先生,不知犬子究竟是怎么了,这段日子翻来覆去的发热,前几日还惊厥了一回。他从前身子虽然弱,却没这个毛病。” 赵郎中略一沉思,“袁老爷,令公子这是心中郁结难舒,又不擅表达,是以食不下咽,寝不能安。” “郁结难舒?”袁文清蹙眉看着跟出来的嬷嬷。 嬷嬷把火娃从小带到大,比自己儿子还要亲,听了郎中的话,眼圈一红,“大少爷半夜说梦话,总喊‘大姑姑’。” 赵郎中点头,“那便对了,自小照顾他的亲长忽然离开,他心中惴惴难安,又说不明白。且大少爷自幼体弱,近日又有些秋凉,故此发作起来。” 袁文清叹了口气,对赵郎中也拱了拱手,“请您下方子吧,我让人去抓药。” 赵郎中斟酌道:“我前次开的舒心理气方子还继续吃着,若是发烧,就让人沾了温凉的水,擦拭手心脚心降温,大少爷年岁小,其他的药还是少吃。” 是药三分毒,袁文清也懂这个道理,谢了赵郎中,让管家陪着去开方子抓药。 赵郎中又道:“袁老爷,要我说,您家中若有跟大少爷亲厚的长辈,或是时常在一处玩的伴当,不如请来跟大少爷说说话,疏解一番,哄着大少爷宽宽心,慢慢适应了,也就好了。” 正说着,床上的火娃烧得迷迷糊糊的,口中喃喃轻唤,“大姑姑,别走!” 袁文清听了动静,忙走上去,“火娃,爹爹在这。” 火娃含糊嘟囔了两句,不知在说什么,过了会又清清楚楚地喊了声“娘亲”。 嬷嬷听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袁文清闭了闭眼,握住火娃的手,“火娃,爹爹在这,你要什么?爹爹去给你买。” 火娃鼻翼一张一合,只听见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袁文清心里不好受,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火娃的微烫额头上,父子两人静静相对。 火娃似乎安静了点,过了会,又嘟囔了一声,“竹子姑姑、锦鸡、孔雀!” 袁文清抬起头,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嬷嬷。 嬷嬷抽了抽鼻子,“大少爷这是想覃姑娘了,上回覃姑娘来时,两个人在园子里找锦鸡、孔雀,可高兴了。因没找到,临走时,覃姑娘还答应了大少爷,下次来,给他带礼物,继续陪着大少爷去园子里找。” 袁文清听着,长长嘘了口气,轻抚火娃的头顶,“爹爹去给你找阿竹姑姑。” 随后,他匆匆来到“覃记”,站在门前,却有了几分近乡情怯,进退难为。直到看着覃竹从那小饭馆出来,也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差点绊倒,袁文清这才急忙伸出了手。 此时,坐在马车上,袁文清惊觉,来时,他以为自己是为着火娃来求覃竹;等见了面,说了几句话,覃竹痛快地答应跟他去看火娃,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如此渴望跟覃竹谈几句。 --- 进了袁家内宅,已经是傍晚时分,火娃房中的嬷嬷和丫鬟们望眼欲穿的盼着,见袁文清亲自陪着覃竹过来,脸上都露出了些喜色。 覃竹见了火娃吃了一惊,才不过月余光景,昔日活泼可爱的孩子,下巴都尖尖了,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沉睡着。 覃竹压低声音,“怎么病得这样重?” 只有袁文清在时,嬷嬷不敢落泪,此时听见覃竹问起,眼圈微红,带着三分哽咽。 “大少爷夜里不肯睡,说要找大姑姑。白日里也吃不下饭,蔫蔫的,我们若是劝他多吃两口,他也肯听,可吃下去没一会就吐出来了。这几日又开始发烧,吃了药也不见好。总是反反复复的。” 覃竹手指竖在唇边。“嘘!小声些,让火娃先睡,别吵醒了他。” 嬷嬷抽了抽鼻子,“不碍事的,覃姑娘,这会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饭后才能吃药,奴婢原本也要叫醒大少爷。” 说着话,她轻轻拍着火娃的肩头,“大少爷,醒一醒,您看谁来了?大少爷。” 火娃挣扎了一下,也没睁眼,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大姑姑,喉咙痛。” 嬷嬷忙去桌上倒了杯温水,覃竹接过来:“我来喂他。” 火娃昏沉沉中睁了眼,问着,“嬷嬷,火娃听见竹子姑姑说话了。” 覃竹上前扶他坐起来,把脸凑在他眼前,笑眯眯地:“咱们火娃可真厉害,姑姑特别小声来着,火娃就听见了。” 火娃看着覃竹亲切的笑容,扁了扁嘴,眼里大颗的泪珠滚下来,委委屈屈抽噎着,“竹子姑姑,火娃病了,你怎么才来?”哭声有些嘶哑,又咳了几声。 覃竹一只手搂着他,只觉得他前心后背,热烘烘的,她心疼的不得了,“都是姑姑不好,不知道火娃病了,姑姑跟你道歉。” 火娃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中,哭了几声,安静下来。覃竹端着杯子给他喂了水,又接过嬷嬷手里的帕子,擦了嘴角。嬷嬷转身端过粥碗。“大少爷,咱们喝口粥,然后吃药。” 火娃的脸上就露出痛苦和嫌弃,“喉咙痛,不想喝。” 嬷嬷哄道:“大少爷,喝了药才能好起来。等好了,覃姑娘陪着您再去园子里找锦鸡、孔雀。” 火娃就把脸埋在覃竹怀里不肯抬头。 覃竹笑道,“姑姑给火娃带了礼物,你乖乖喝了这碗粥,姑姑立刻就拿给你。”说着她对袁文清伸出手。 覃竹带来的盒子如今就在袁文清手中。袁文清忙递了过去,覃竹接过来,在火娃面前一晃,“你瞧,礼物就在这里面。” “是什么?”火娃抬起头,哑着嗓子问。 覃竹指了指粥碗,笑而不语。嬷嬷忙拿着调羹把粥给火娃喂了下去,火娃虽然皱着眉头,可看着那大盒子,还是一口一口喝光了。 “是什么?”喝完粥,火娃又问,声音虽然有气无力,可精神健旺了些。 覃竹笑眯眯把盒子放在榻上,打开给他看,竟是满满一匣子皮影,薄如蝉翼半透明的皮纸上,绘着各种图样。 有锦鸡、孔雀、小兔子,竟然还有男女老少各式人像,都用刀刻着各种纹路,五颜六色地涂着色彩。皮影的四肢关节连着细细的鱼线,操纵连在一起的小竹棍,可以做出各种动作来。 火娃看得高兴,问她,“这是什么呀?” 覃竹拿起个胖娃娃图,一手捻着细竹棍,胖娃娃的脑袋一点一点,小手指着火娃,学了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火娃,我是胖圆,你怎么病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火娃咧了咧嘴,笑起来。 覃竹放下胖娃娃,又拿起个小猴子。“火娃,你快把药喝了,明日病好了,就可以陪我玩了?” 火娃听了“吃药”,就有些不高兴。覃竹把皮影都收在盒子里,“火娃,姑姑给你说,喝了药,好好睡一觉,你的喉咙就不痛了。” 火娃苦着脸,“苦的。” 覃竹柔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咱们火娃是顶顶懂道理的孩子,对不对?” 火娃想了想,终于还是点点头,嬷嬷赶忙又把药给他喂了下去。 喝了药,火娃靠在覃竹的怀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覃竹一只手揽着他,认真专注的跟他一问一答。袁文清看了会,悄悄退了出来。 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黑了,他站在窗外,窗户上被暖黄的灯火映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亲密地相依偎在一起,袁文清心底的某处柔软下来。
第56章 白字贼 渐渐地,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火娃沉沉睡去。覃竹将他放在榻上,揉着酸痛的胳膊, 蹑手蹑脚地从房中退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袁文清坐在廊下出神, 天光渐暗,他一身灰袍仿佛已融在夜色中。 覃竹迎上去,“文清大哥, 我先回去了。我答应了火娃, 还会再来看他。” 袁文清起身,带着歉意:“多谢你,我吩咐人准备了晚膳, 你用过饭再回去?” 覃竹莞尔一笑,“不吃了,时候不早了,我店中还有事。” 袁文清也不勉强, 如今孟春不在了,他与覃竹接触, 就不得不有些避讳。“我送你出去。” 福生在前面打着灯笼,袁文清和覃竹一前一后,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慢慢往前院走着。 两人都没说话, 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走出好远,袁文清大概觉得太过安静, 柔声问:“你近日可去看过覃帮主?他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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