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条黄土路,依旧是那个他们遇刺的小客栈,只是没了燥热,也没了当初的忐忑。 虽然队伍中带着棺柩, 可江湖汉子的底色便是生死有命。 逝者已矣,虽可追忆。一番挣扎, 他们终于有了银子、有了石料、扳倒了赃官,营救了帮主, 大家的心中轻松不少。 小客栈换了新主人,依旧是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他们的队伍人数太多, 光马车就有好几辆,还带着棺柩, 实在并不方便留宿小客栈, 周珩决定在此用晚饭, 然后连夜赶赴长安镇。 晚饭时,老贾拿了张卷饼,蹲在院子里发呆,吴有钱和姜九哥指着当日与刺客搏杀的院子,对着随行的内卫和衙门里的官差们夸夸其谈着。 芦花扶着吊了一条胳膊的李渔在院子里站了一阵,诉说自己那时中了迷烟,在一地尸体中等天光放亮的忐忑。 梁颂华则嘀嘀咕咕跟覃何衣商量着,回到长安镇要为他打点一应物品送到海塘上去——他被判了在海塘服三年苦役。苦不苦先不说,服役之时是不许回家的。 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光,覃竹倒是生出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跟周珩说,“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我还以为会荒废了。不想才过了没多久,又是人来人往的热闹。” “是啊,新年降至了。”周珩也感慨,“不过这样才好,你们这番舍命相搏,所求的不就是这岁月静好的景象么。” 魏锟一脸赞赏,接着周珩的话,“大人,您看往来行脚的商旅路人,都穿的很整齐,随身携带的年货也还丰盛。如今渔帮好汉有了修海塘的法子,朝廷也给了款项,大人您此番前来又整治了澶州官场的祸患,下官有信心,明年一定把澶州所辖各镇治理得更好。” 魏锟虽然时常做些自夸之事,可这番话说的倒是很真诚,覃竹笑着对他道:“魏大人您说的话我们可都听到了,也会记得的。” 吴有钱耳尖,听了魏锟的话,笑嘻嘻的凑过来,“魏大人,拿嘴说是不好使的,说不死人、说不活命,也说不退海潮。” 魏锟正色,“就是要说给诸位和周大人听,也要清诸位和周大人记在心上,且看我魏某人以后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随口自夸。” 周珩笑了。敢在他面前说这番话,起码证明蒋天南一去,魏锟心里有了励精图治的底气和信心。“魏大人,我会助你在澶州站稳脚跟,你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届时我也会向朝廷给你请功。”魏锟喜上眉梢,没完没了的跟周珩说起了客气话。 吃过晚饭,重整队伍,向长安镇出发。 一路无话,到了长安镇时,已是午夜时分。周珩决定,内卫和衙门的人去长安镇县衙暂行休整;特准了覃何衣带着渔帮众人和佟娘的棺柩回渔帮总堂。两拨人马约定第二日正午在镇子口汇集,直奔海塘。 渔帮先行,周珩坐在马上目送,覃竹撩开马车的帘子频频对他挥手。吴有钱笑,“你咋不请周大人来咱们总堂住,上回他不就住咱们那。” 覃竹白了他一眼,说了句“闭嘴”,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吴有钱对覃何衣扁了扁嘴,“就会凶我,你也不管她。” 覃何衣咳了一声,“你就闭嘴吧。我能管得了她么?我都管不了你。” 趁着月色,一行人回了总堂。当夜,佟娘和铃铛的棺柩被暂时停放在渔帮的祭祠里。到了第二日清早,把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到了。 渔帮那个所谓“聚义厅”里,书院的孩子们围着梁颂华和李渔七嘴八舌。小泥鳅问李渔胳膊咋了,李渔把受伤的胳膊端得高高的,一副英勇无比的表情,“没事,就是被贼人砍了一刀,不过贼人都被衙门抓起来了。”他把胳膊往小泥鳅眼前一递,“其实一点都不痛”。胖圆则咬着手指头跟梁颂华诉苦,“先生,好久没吃过大肉包子了。” 梁颂华熬夜给覃何衣新作的棉衣裤缝上了最后几针,又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各种伤药,拉里拉杂一个巨大的包袱。 覃何衣挠挠头,“这也太多了?” 梁颂华闻言,愁眉苦脸:“不多,那边采买不方便,还有好多想要装进去,只是这次跟去的还有衙门的官差,带上不方便。算了,下次我去看你再带去。” 覃竹笑了起来,“其实我看,我哥带着你就够了。” 覃何衣清了清嗓子,却没吱声。梁颂华的脸色微红,倒是挺坦然。“我去也没什么的,只是书院的孩子们还没安排好。” 覃何衣忙摆手,“那边吃不好睡不好,你可不能去。” 梁颂华笑道:“你昨日不是说,在那边吃得好,睡得也好么?” 覃何衣一时语塞:“我们这群粗汉,在哪都一样吃得香睡得安,你就不同了。” 梁颂华抿着嘴没说话,覃竹笑:“颂华也不怕吃苦。” 覃何衣支支吾吾了一会,被覃竹狠狠在腰眼上捅了一把。他往前趔趄了一下,撞在梁颂华的身上,红着脸,“颂华,海塘上毕竟辛苦,你若是肯,就等我回来。就是得三年,时间有些久,我怕你着急。” 梁颂华抬头,嘴角含笑,眼睛里有些晶莹的泪花,“帮主,我不急,我会等你回来。” 覃何衣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子,覃竹笑着出了大厅。 大厅门口,遇到了“快嘴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芦花说个不停。覃竹上前打招呼,“老张,你的房子修得如何了?” “快嘴张”忙过来答话,“您回来了,我家房子已经修好了。我自个也没搬过去,想等着孙女回来一起搬。您哪天得空,我在新房办个简单的席面,请您、梁先生、还有渔帮这些好汉来坐一坐。这段日子给您添麻烦了。” 他说得客气,覃竹忙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多亏有了芦花陪我在澶州住了这么久。老张你乔迁新居大喜了,若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搬家的时候也告诉我,我让人去给你帮忙。” “快嘴张”听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还真是有个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你尽管说。” 老张一推芦花,“你别在这听了,去帮着做饭。” 芦花也不知怎么了,红着脸答应一声跑开了。 老张往覃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本来您忙着,覃帮主和梁先生都忙着,我就不该说这些,可是我又担心你们走了,一时半会又见不到。” 覃竹好奇的看着他,“老张,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老张陪着笑,“覃小姐,我想跟您打听打听书院里那叫李渔的后生。” “李渔怎么了?” “他是哪儿的人,家里可有父母兄弟,都做些什么过活,我只见他在您这书院里,倒没见过他家里人。” 覃竹心里一动。“他呀,是个孤儿,四五岁上被我们渔帮的陈堂主带回来,从小就在这长大,父母都不在了。” 老张“呃呀”一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还好命中有贵人,遇到了你们。” 覃竹笑道,“他自己也聪明,做事有章法,又肯下功夫,我就没见过不喜欢他的人。如今我聘了他,做我店里的小掌柜呢。” 老张听了覃竹的话,见她笑吟吟的,就知道覃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也不拐弯抹角了,“覃小姐,我就跟您直说吧,我家丫头跟我说,在澶州差点挨了刀,是李渔那后生救了他,为了救她差点把命都丢了。” 覃竹咧了咧嘴,回忆了一番,想不起当时李渔是不是如芦花说的这么英勇,不过她还是点头夸了起来,“我们小李掌柜很了不起的”。 老张高兴极了。“您也知道,我想给孙女找个女婿,也不图后生别的,只要对我孙女好就行。您看,这叫李渔的后生,跟我家芦花配不配得。” 覃竹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我觉得他俩正相配,李渔能干、芦花聪明,又有你这老江湖把舵,你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老张喜得不知说什么好,紧着给覃竹打躬作揖,“那这事就劳驾您给牵个线?我的意思,先订亲就好,等几年,孩子们大了,后生也在您店里学的差不离了,再成亲不迟。” 覃竹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 老张喜笑颜开的走了,覃竹回头看着满园人间烟火气,眼睛发酸,这日子真好啊!
第72章 情与义 正午时分, 渔帮的队伍在长安镇的镇子口与周珩等人汇合,浩浩荡荡进了东南海塘。 隔着老远,本地水监潘季良带着守塘的官兵出来相迎, 陈堂主则领着十来个渔帮弟子一拥而上,把覃何衣围在中间。 陈堂主把覃何衣的后背锤得咣咣响, 小六抹着眼泪拉着他的手,“帮主,你可回来了, 帮主, 你受苦了。” 覃竹笑呵呵地,“你看他哪像受苦的样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也不知大牢里都吃什么?” 小六哭咧咧的,“就是整日肥鸡肥鸭也不如跟兄弟们在一块开心呀。” 陈堂主放开覃何衣,过来给周珩行礼,“周大人, 新一批条石已经送过来了,我们帮主也送回来了。您一言九鼎, 是个好官!” 周珩莞尔一笑,“我怎么听闻海塘上日日有人骂我白眼狼, 还说要跟我不死不休。” 陈堂主老脸一红,给周珩作了个揖, “我老陈有眼无珠, 嘴巴也臭。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周珩扶起他。“陈堂主言重了, 这几个月你辛苦了, 渔帮的兄弟们也辛苦了, 我来时听闻已经欠了半年的工钱,来,我给你引见,这位是澶州知府魏大人。” 他往旁边一闪身,干脆利落地把魏锟推了出去。“魏知府是专程来处理这事的。” 魏锟就爱干这锦上添花的事,他一副精明干练之姿走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对众人深施一礼,然后朗声道:“诸位义士,魏某惭愧呀。”说声惭愧,魏锟虚按了按眼角。 “让大家受委屈了,今年海塘决堤,是渔帮好汉守住了长安镇,海潮退去,又是各位不辞辛劳,修筑海塘。诸位几个月没发工钱,魏某心里不是不知道诸位的苦,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还需忍耐谋划。如今皇上给咱们澶州派来周大人,拨乱反正,我今日才有机会来跟诸位坦诚相见。” 他说的口沫横飞,自觉的感天动地,渔帮众人对他一番慷慨陈词倒也没什么表示。他们听过太多空许诺,起了太多无谓的希望,这些话高澄说过,潘季良说过,在他们心里,澶州衙门里的官儿说的话,跟放屁也差不离。 魏锟多老道,太知道渔帮弟子想得是什么了。于是,他也不废话,大手一挥,“来人,抬上来。” 后面跟着的官差抬着几个沉重的大箱子过来,魏锟亲自上前翻开箱子盖,里面满满地堆放着铜钱和银子,日光下熠熠生辉。 魏锟扯着嗓子,“我也不废话了,现在就支桌子、发工钱。前面欠的要还上,马上过年了,所有修筑海塘的兄弟们每人多发一个月,让大家好好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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