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乱成一锅,袁家两个健仆拽着三爷跌跌撞撞进了客厅,袁文清见弟弟撒泼打滚不肯就范,脸色一沉,喝道:“文波!站好。” 袁文波一贯是怕这个大哥的,听他一声喝,虽然还哆嗦着,可也站定了不敢动。方氏带着初夏,也顾不得避讳外人,紧跟着进了屋,战战兢兢看一眼儿子,看一眼继子。 袁文波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大哥,我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低买高卖,也不知他这店是跟蒋都督合伙。我就是听了郑秋鸣的勾搭,说他从咱家采石场进货,若是有个小麻烦,我也能帮他跑个腿,这才接了他一成股。大哥,我错了,可我真是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这些弯弯绕啊。” 袁文清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文波,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慎之、再慎之。” “我——我错了。”袁文波呜呜哭了起来。 连跟在方氏身旁的袁初夏都落了泪,“大哥,三弟知错了。” “文清……”方氏又要插话。 袁文清冷然盯了她一眼,让方氏硬生生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他沉声道:“文波,你跟周大人回衙门吧,若是你真的被人蒙骗,一无所知,朝廷自有律法,也不会治罪于你。”他对周珩一拱手,“周大人,我相信您能秉公处置,我把袁文波就交给您了。” 袁文波一听,一头扑在地上,抱住哥哥的腿,“大哥,我不去,蒋禄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不能去……” 袁文清不动如山,冷眼看着。 周珩吩咐,“宋林,把他带下去,既然袁家肯配合,那就不必锁了。” 宋林答应一声,招呼进来两个随从,上前按住袁文波。在袁家仆人手下,他尚且还能挣扎一下,在内卫手中,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了,只剩下不住的哀号。 袁文波被拖出去了,方氏和初夏互相扶着,哭哭啼啼跟在后面。 周珩看着一路哭出门去的母子三个,倒是笑了,“袁老爷真是公正严明,大义灭亲。”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嘲讽。 袁文清静了片刻,似乎也有所不忍。“我身上担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人,不是一日一夕,而是百年传承。为了这个,我需得把正这条路,若是路不正,走的再远也是枉然。” 周珩听着他的话,思量片刻,“但愿你所言不虚,告辞。”
第69章 心意通 不过一日, 袁文波进了大牢,同被捉进去的还有胡大掌柜。蒋家的天塌了,郑家的天也塌了, 袁家东府自觉得半边天也塌了。 一时间澶州官商两界巨震,周珩, 果然很会捅马蜂窝。 宋林押着袁文波送进牢房,回来后站在周珩面前跟他唏嘘。 “真是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您看袁家大爷, 如此冷静克制的一个人, 怎么有个如此脓包爱哭的兄弟。从出了他们家大门,一直哭到进了牢房,在牢房里还哭着跟我说, 若是他娘和大哥来救他,让我千万快些来带他出去。” 周珩正写信,听了这话也未抬头,口中道:“袁文清是个拎得清形势的人, 能迅速将采石场从这漩涡中拉出来,宁可放弃巨大的利益, 也要与蒋天南割席。能做袁家家主,的确不凡。” 宋林点点头, “是啊,不过我看他十之八九也要跟那位袁三爷割席了。” 周珩停下笔, 将所写的信一目十行的又看了一遍, 摇了摇头。“那可不容易。” “大人,目前来看, 袁家并没有在这案子中陷入得太深。起码袁文清身上还找不到疑点。” 周珩略一沉思, 微微点头。“的确如此。可惜, 袁家还是错了一件事。一家子争上流,决定成败的往往不是能力最强的那一个,而是能力最弱的那一个。千里之堤,溃于蚁患。袁文清独掌权柄,却对兄弟失之教诲,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言罢,他在信的末尾填上最后几笔——“臣周珩顿首”。然后将写好的信纸吹干,折好,装进信封中,又用特制的火漆印信封口,递给宋林。 “六百里加急,派人送到京城,呈给陛下。” 宋林有些吃惊,“大人,您这是奏请陛下夺蒋天南的兵权了?” “是。”周珩缓缓点头。 宋林担心不已,“郑秋鸣的口供还未拿下,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若有什么意外,倒让您在京城处于被动。蒋天南能做到总督,难保朝中也有些党羽。” 周珩平静道:“是有些冒进,可我既然已看到其中的危机,就不能再明哲保身,置之事外。蒋天南若还在澶州呼风唤雨,海塘还修不修,明年汛期若是再决堤一次,我周珩也可以从东南海塘上跳下去了。” 宋林双手接过信封,慎之又慎地揣在怀中。 周珩见他脸色凝重,故意露出些轻松之态。“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细节,蒋天南不认,还有郑秋鸣,郑秋鸣不认还有胡庆,还有澶州衙门负责采买石材的那几个官员。就算他在澶州只手遮天,可也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 宋林点头,“大人说的是,他伏法不过时间问题。” 周珩整了整衣袖,擦去手指的墨汁。“我急于奏请陛下,卸了他的兵权,也不仅是为了澶州这件事,更是为了京城。” 他微微眯着眼,回忆这段日子京城里的惊心动魄。 内卫查了军械所,军械所一口咬定所有制造弓·弩的模具都严密封存,所有从军械所送出去的弓·弩也都严守条律,刻有编号。于是他又查到武库,武库令丞先是拒不承认,可被拘禁当晚,就在牢房里用腰带把自己吊死在窗口的铁栏上。 于是,朝中隐隐有些谣言传出,继而有御史上奏本,说内卫刑讯太甚,周珩手下酷吏逼死朝中大臣。为此杨行远很是自责。周珩到是坦然。审案不是请客吃饭,内卫也不玩温良恭俭让那一套。若无雷霆手段,何谈震慑邪祟? 纵然景安帝对周珩维护有加,一力弹压了各种对内卫的攻击之声,可周珩却总觉得,似乎总有那么一只无形的大手,拦在他身前,妄图混淆视听,掐断他刚刚摸到的各种头绪。 京城的调查陷入僵局,周珩思量一番,决定另辟蹊径,回到一切事故的源头澶州,重新查起。 他走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子,让微凉的晚风吹散屋子里的压抑。 院中,覃竹拎着个巨大的篮子从外面走进来,她垂着头,沮丧又哀伤。 周珩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宋林,在澶州,上半场欲擒故纵已经唱完了,咱们下半场咱们就唱一出反客为主。” 宋林也走到窗前向外看。“大人,您这反客为主实在是声势浩大,简直有举火燎原之势。依属下看来,这场大火过后,澶州的大官小官就得烧死着一半。” 周珩森然道:“澶州久弊,百姓实苦,连续两年决堤,千里平野毁于一旦,海塘修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方法。所以,澶州城里这些魑魅魍魉,烧了才好,烧去腐草换新枝。” 宋林心悦诚服,“大人,咱们一定能把这案子办好了。” 周珩欣慰一笑,快步出了房门。 -- 他在廊下与覃竹走了个碰头,顺手接过覃竹手中的竹篮。 篮子很重,上面盖着块白布。周珩翻开一看,里面是香烛素果、黄纸冥币等祭祀之物。 周珩回头吩咐宋林,“把这篮子送进去,待会替我称二十两银子,给佟娘买纸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宋林应是,接过篮子,“我也出一份,也是我的心意,佟姑娘了不起。” 覃竹点头谢了,宋林帮她将篮子送入房中。覃竹对周珩讲起这一日都忙些什么。 “我已经定了两副棺木,明日一早就会送来。我决定将佟娘和铃铛带回长安镇安葬。那里有渔帮的祠堂,以后也有人照应着她们。” “这么快么?”周珩略有些意外。 “仵作已经验伤完毕,我也问过衙门,说是可以将尸首领回安葬了。”覃竹伤感地叹了口气。“今日去刻碑我才记起,佟娘似乎不姓佟的,佟娘这名字是她落入凝萃阁后起的,至于铃铛……唉!” “停灵三日再葬吧。” “不了。”覃竹苦笑,“我的院子被烧了,你们这里也不适合起灵堂。佟娘和铃铛定然很不喜欢衙门的停尸房——蒋禄也在那。” 周珩沉默片刻,轻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正好也把你哥送去海塘,还有一批新调拨的条石和几个月来欠海塘上的工钱。” “我哥可以放出大牢了?多谢你。” 两个人默默无语站了片刻。周珩见她脸色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劝道:“死者已矣,阿竹姑娘,你要节哀。” 覃竹低着头,“嗯”了一声,扁了扁嘴,瞬时两颗泪珠挂在清浅的梨涡上。 “周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她的声音弱小而又无助。“我拼了命去找蒋天南的罪证,是为了救人,可没想到拼掉的是佟娘和铃铛的命。” 覃竹的两滴泪,仿佛落在周珩的心上,他不由自主抬手,为她轻轻拭泪。 “拼命,是为了把死局做成活局。为了那件事,你哥想要拼命,你也想要拼命,若是必要之时,我也可以拼掉我的命。阿竹,你说佟娘是不是也这样想?” 覃竹抬了一双泪眼,“是,她本可以离开澶州,躲得远远的,可为了找到蒋天南的罪证,她说要留下来帮我。”她的声音哽咽,拼命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仵作说,铃铛的十个手指都被碾碎了,佟娘被棍棒打折了四根肋骨,断骨扎进肺叶……吴有钱去问了榴花里蒋家的仆人,说蒋家叔侄已经审了半日,佟娘和铃铛受了酷刑,却都不肯说出我的计划。” 她终于失声痛哭,“若是她们说了,也许就能活下来。对不对?” 周珩心中一痛,将她揽入怀中,“不,没有如果。阿竹,佟娘有自己的选择,酷刑亦不能改其初心,可见她心智之坚定。” 他轻轻拍着覃竹的后背,让她把心中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阿竹,你和你哥要守住海塘,佟娘和铃铛要守住对你的承诺。你们的心中有道,虽死吾往矣,是人格高贵之所在。所以,你莫要自责,对于佟娘来说,也不想看到你沉溺伤痛,她想看到的是蒋天南伏法。” 覃竹把脸埋在周珩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才渐渐止住哭声,她推开周珩站直了身子,抽了抽鼻子,“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不客气,我很庆幸,你难过的时候我在这里。” 覃竹的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此时,脸也有些红,她故意不去看周珩胸前被揉得皱巴巴、湿漉漉的衣襟。 “我都好多年没哭过了。上次哭还是我爹去世的时候……,八年。” 周珩微笑看她,柔声道:“真好。” “什么真好?”覃竹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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