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进冷宫念佛的皇后,在自己的儿子登上大宝之后便被风风光光接出来,做了享尽荣华的太后,连带着昭明侯一起,即使没有实权,却也能靠着泼天富贵安安稳稳地过了后半辈子。 因此,他孙家的仇人,其实乃是昭明侯姐弟俩,再往大了说,便是当今的皇帝。 何许人心中一寒,顿时生出一股无尽的无力之感来。 昭明侯做事狠辣,钟府倘若真得罪了他,要么像擎风镖局一样消失在溆陵,要么便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绝不会派夏轻宜出来拷问一番又放掉。 难道是夏轻宜自己知道些什么秘密? 这秘密与钟瑜的身世有关? 何许人一时想不明白,暗中决定再去一趟太守府,钟瑜的身世既然不会简单,那必不能被有心之人所利用。 是夜。 钟府里的灯盏盏熄灭了,夜风静悄,缱绻着几分夏日独有的热意,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廊间的灯笼还点着,偶尔一晃动,带起满地的影子也婆娑动起来,影影绰绰的。 何许人换了一身玄衣,抓起佩剑方出了门,就看见廊道之中并肩站着两人。 “何大哥背着我们要去哪里?”钟瑜还是一如既往地嬉笑着,漫不经心的模样。 薛遥背着大刀,浑身全副武装的模样,往常扎成双髻的墨发此时简单地束在脑后,很是轻便。 “何大哥,我也去。”少女抿起唇,神情坚定。 何许人站在屋檐下的影子中,无奈地勾出一抹笑意:“我又不是去打架,带这么多人做甚么?” 薛遥担忧道:“上回你就受伤了,我不能让你一人前去。” “上回是我先动的手。”何许人走到二人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放心,我只是去问些问题,问完就回来。” 钟瑜知道何许人是为了自己,正色道:“何大哥,那夏轻宜武功高强,且府里还有个慈镜,这样去太冒险了。” 那日喜宴之上,三人稍问了问旁人,便得知他姓慈,单名一个镜字,乃是昭明侯身侧最得力的大侍卫。 “既如此……”何许人沉思片刻,道,“你们在太守府外接应我,倘真有不测,我们也不至于全部陷进去,到时你们还有筹谋策划的余地。” 两人应下了,一同与何许人冒着浓稠的夜色赶往了太守府。 太守府外挂着两只灯笼,只有两名寻常的官兵在门口守着,此时街道上静谧无声,那两个官兵放下心来,从角落里掏出酒水,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 薛遥与钟瑜寻了一处墙角,墙边栽了一株极大的柳树,正好可以隐蔽身形。 何许人跳上当时碰见夏轻宜的屋檐,无声无息地伏在了墙头。 偌大的太守府内很是安静,何许人等巡逻的官兵走开后,摘了两片绿叶,指间微动,绿叶便如飞镖一般,擦着厢房屋檐下的铜铃钉入墙面。 铜铃微微地摇动起来,铜舌左右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如同微风拂过,寻常之人完全不会在意这一点响动。 一排厢房之中,有一间却突然亮起了灯。 何许人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如同一个模糊的影子,快速地越过厢房外的木栏杆,到了那间屋外,屋门打开一条缝,他侧过身,极快地进了屋。 夏轻宜此时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身上披了件藕色长衫,坐在桌边施施然倒了一杯茶。 “原来鸣剑派的弟子喜欢这样趁夜偷偷摸摸地行事?” 何许人眉梢微动,知晓她这样问,便是还不知道自己是孙涯月。 他不愿与她多话,开门见山问道:“是你捆走的钟老爷?” 夏轻宜淡淡道:“是不是我捆走的,都与你没有干系,姓钟的都没来找我,你一个姓何的管这样多做甚么?” “我若说我非管不可呢?”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若管了,小心他活不过明日。” “有人要害他?”何许人心下一紧。 “现下还没有,以后可能会有。”夏轻宜知道,此事若被昭明侯知晓,那么决计会派出慈镜杀掉钟瑜,秦佥益虽没什么人性,对自己外甥的皇位却很关心。 何许人不懂夏轻宜心中所想,冷然道:“既如此,你也不该知道。” 夏轻宜仰起那张白皙冷艳的脸,眸中难得出现几分兴味。 “怎么,你要杀了我?” 长剑出鞘,细腻银亮的剑光在狭小的屋内一闪,何许人将剑尖直指夏轻宜:“上回是我低估了你。” 他心中暗藏的恨意悄然翻涌而出,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出剑,到底是为了钟瑜,还是为了自己了。 “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在此处出剑。” 夏轻宜话音才落,便听门外传来一个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杀意。 “轻宜——这是在与谁说话呢?”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男人的影子。
第19章 一瞬的寂静过后,慈镜骤然推门而入,小臂粗细的门闩竟然应声断裂,两扇木门在这力道之下吱呀摇晃起来,显然也受到了损坏。 何许人挡下纷乱飞来的木屑,继而看见一人跨过门槛,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正是慈镜,他空手而来,背后跟着几名魁梧有力的侯府侍卫。 “我猜猜。”慈镜摸摸下巴,“仇家找上门?情人幽会?” 夏轻宜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牢牢按下,动弹不得,原来方才还在门口的慈镜此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后。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呀?”慈镜眯了眯眼,作出一番和善的模样来。 何许人被这速度一惊,手中长剑紧握,警惕万分。 “在下鸣剑派何许人。” “哦——”慈镜点了点头,笑意逝去,忽然道,“来人,将这位擅闯太守府的何公子抓起来。” 那几名侍卫闻言,立刻走了进来,将何许人团团围住。 他的剑缓缓放下,又猛然抬起,狭小的屋内一朵剑花倏然亮起,内力被灌入长剑,众人只见凛冽剑锋在眼下过了一圈,如同银鹊衔花,剑尖上一点刺目的红,杜鹃般绽开,细碎的花瓣悠悠落下,在地上缓慢地汇作一潭。 “好一招摘花剑法。”慈镜“啪啪”地鼓起掌,对夏轻宜道,“若我有儿子,便当年纪轻轻有这般水平。” 何许人周围的侍卫尽皆捂脖倒下,神色痛苦。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剑,风一般奔向门外。 下一刻,身后一个力道将自己猛然拉了回去,眼见就要仰面倒下,他剑尖点地,极限变换身形,单膝跪倒在地上。 “可惜年纪太小,功力不够。”慈镜捏住他的衣领,迅速地点了他周身几大穴道。 霎时间,何许人便觉自己身体软作了一滩泥水,手中长剑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 慈镜冷冷看了一眼夏轻宜,轻松地拎起何许人,带着他往门外而去:“你不想说也可以,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人开口。” 说罢,他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哼着小曲将人拎走了。 夏轻宜心知暗处定有人在看着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原地坐着,半晌,衣袖一挥,瓷杯摔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太守府外,薛遥与钟瑜耐心又等待了一个时辰。 “何大哥到现在还不出来,定然出事了。”薛遥心急如焚,解下刀握在手里,对钟瑜道,“我去救他。” 钟瑜同样心急,却还是拦住了薛遥:“你怎么救?万一你也出事了那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们就在外面干坐着吗?这样我们又何必前来?”薛遥甩开钟瑜的手,独自跳上墙头。 “不好啦,有人偷东西啦,快来人呀——” 钟瑜见拉不住她,干脆放开声嚷了起来,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的那两名守卫放下酒,抓起□□往这边循声而来了。 “钟瑜!你疯了?” 薛遥压着声音对钟瑜使眼色,他却没看见似的,仍然叫嚷着,眼看府内的侍卫也要被他招来,薛遥只好跳下来,拉起钟瑜飞快地躲到树后。 柳树很粗,遮掩住两人的身形仍绰绰有余。 她抬手捂着钟瑜的口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关注着树前的动静。 那两名守卫前来查看过一番,左右不见人影,便当作是恶作剧,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钟瑜想动一动,却被薛遥按在树干上,还被她用凶狠的眼神瞪了一眼。 他们不是走了嘛?钟瑜的眼睛好像在这样问。 薛遥摇摇头,也用眼神回答:还有人没出来。 果不其然,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好似风刮过一片枯叶,停留片刻后便消失不见了。 薛遥绷着身体又等了许久,直到外面再无动静,才松了口气,将手从钟瑜的口鼻之处放下来。 “你刚刚在做甚么?”薛遥怒气冲冲。 两人此时贴得很近,钟瑜用气声说道:“我有个办法,明日混进太守府。” “你怎么混进去?”薛遥半信半疑道。 “昭明侯日日在太守府设宴,我们带上贺礼,没准可以混到宴席里。” 薛遥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与钟瑜悄悄地回了钟府。 进了钟府以后,钟瑜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捏了捏薛遥的掌心,将她带到了另一条路上。 “你这是去哪?” “去找贺礼啊!” 两人沿着路走了片刻,到了一座上了锁的屋子前。 钟瑜转到屋子后,熟练地搬开一个放在窗下的水缸,取下两块松动的墙砖,露出一个能伸一只手进去的小洞来。 薛遥心下了然:“哦,你是经常这么干吧。” 钟瑜把胳膊伸进去,颇有些费劲的将手往上摸索着,好半天,终于摸到了窗栓,手指一顶,窗栓“啪嗒”一声被顶开。 “我过去偶尔没钱用,会来库房里找点小玩意换钱。” “你爹不管你?” “我爹不知道,这账都是忠叔在管。” 钟瑜将手从洞内抽出来,推开窗,快速地翻了进去,又伸出一只手来接薛遥。 两人都进去以后,钟瑜借着月光从靠窗的书架底下摸出一只火折子来,点燃后欣喜道:“还能用。” 薛遥:“……这可真是工具齐全呢。” 库房里放了许多博古架与箱子,薛遥看了半天,只见瓷瓶玉璧一大堆,她也看不出好歹来。 钟瑜喃喃自语道:“既然是给昭明侯的,那必须得挑好的。” 他拿火折子照了一下一只半人高的瓷瓶,上面描着水墨山水:“太文雅了,虽然是古董,但他肯定不喜欢。” 接着他又拿起一枚璀璨生辉的翡翠来:“这么小,不像样。” “你快点。”薛遥督促道,虽然这是钟瑜自家的库房,却也让她生出一股做贼心虚之感,内心颇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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