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几天都与老爷一道出门。”游风与薛遥说道,“钟府的产业颇多颇杂,一直都是老爷与忠叔在管,眼下见公子突然醒悟了,都很高兴。” 薛遥想起钟瑜的身世问题来,心下有些担忧,便问了游风他们的行踪,携了柄短剑出府前往杨柳西街,打算在暗中保护钟瑜。 近日没有下雨,街上很是燥热,往来之人并不多。 薛遥经过贴了封条的绣锦成衣铺时,瞥见一名男子往铺子后的巷子走去,巷子里一扇木门打开,男子迅速地侧身走了进去。 那人好像有些眼熟,薛遥想了会,想起来那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方逐歌。 奇怪,这落拓不羁的方逐歌竟然与绣锦山庄有关系? 她不欲多管闲事,只是暗暗记下,接着仍往杨柳西街去了。 钟家的马车停在一间米铺前,钟老爷坐着,忠叔站在他身后,二人正笑着看钟瑜与掌柜交谈着。 钟瑜难得收起嬉笑的模样,一脸认真地翻着账簿,时不时拈起不同米袋子中的米仔细查看。 薛遥带着一只斗笠用来挡光和遮掩面容,不远不近地在一处街角注意着钟瑜的四周。 她从未见过钟瑜如此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过了半个时辰,钟瑜几人从米铺里出来,走了几步又转进了另一间铺子。 夏蝉嘶声力竭地鸣着,长街一览无余,一处茶摊放下了竹帘,茶香与果香顺着漂游的热气钻进薛遥的鼻子里。 她摸了摸肚子,又等了许久,终见几人出来,坐上马车,往香逸楼的方向去了。 等薛遥赶到香逸楼时,钟老爷与忠叔正走进包间,钟瑜却在底下与掌柜说着什么。 她不知为何不想惊动钟瑜,悄悄走进去,在钟老爷包间的附近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坐下。 小二提了壶茶过来,认出薛遥,正要叫,忙被薛遥捂住了嘴。 “别叫唤,我……”她压低声音,想了想道,“我来此处有要事做,不能被钟瑜知道。” 小二懵懵地点头,给她上了茶以后,也学着她悄声问道:“薛姑娘要吃些什么?” 这番鬼鬼祟祟的模样,已然吸引了周身几名吃饭的食客。 “咳。”薛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去给我煮碗面来吧。” 见小二还要追问,她忙道:“招牌的,随便什么面。” 待小二走开后,薛遥方见钟瑜进了包间,柜台前,掌柜命人包了什么东西送出去了。 薛遥耳力还算不错,即使隔了包间一面墙,也大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不外乎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钟瑜提出了几个建议,虽然听起来似乎被钟老爷他们认为有些青涩,但最终还是被采纳了。 “倒还有模有样的嘛。”薛遥暗道。 不一会儿,小二上了碗鸡油葱花面,这是薛遥过去常吃的,她拿起筷子将虽软却有韧劲的面条拨开,果然见碗底堆着不少鸡块。 鸡肉焖煮得十分软烂,入口后便自动与骨头分离,带着股浓浓的香气。 薛遥饿了好一会,此时便埋头吃起面来,只是这碗面才吃了一半,门外走进来的两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头戴帏帽,薄纱遮脸。身穿深松绿的长裙,细腰如柳,不盈一握,袖中露出的手真如柔荑一般,白皙且柔软。后面那人身着侍女服饰,低眉顺眼地扶着身前戴帏帽的女子。 掌柜迎了上来,那女子轻声细语地与之交谈,身姿风度、举手投足皆颇为优雅,引得厅堂内的众人纷纷为之侧目。 薛遥瞧瞧她,又瞧瞧自己,霎时自愧弗如起来。 她夹了一筷子面条,心里想,原来书中讲的颜如玉便是这般模样,她即便没有看见她的面庞,却也心知那帏帽下的容颜必定不俗。 虽然她觉得自己比不上,但并不妨碍她真心欣赏美人。 掌柜与那美人交谈完毕后,往钟瑜所在的包间走来,敲开门进去了。 “钟老爷,楼里来了一名女子,说想要见钟公子说几句话。” 薛遥一边吃面,一边继续听墙角。 “可是薛遥?” 这是钟瑜的声音。 掌柜道:“不是薛姑娘,而是另一位姑娘。” 钟瑜声音里带了点纳闷:“我何曾认识过别的什么姑娘?” “那位姑娘说你见了她便知道了。” 包间内静寂了一会,接着钟老爷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反正我与阿忠也已经吃完了,你就在此见见那位姑娘,我们去马车里等你。” 说罢,钟老爷领着忠叔与掌柜一同出来了,边走边笑道:“这臭小子没想到也有开桃花的一天,枉我还担心他要孤独终老。” 忠叔无言,心里只觉这父子俩都缺根筋,且没有眼力见,且极易重点跑偏。 人家开口第一个问的就是薛姑娘啊! 几人走远了,掌柜命小二将包间收拾干净后才将那位戴帏帽的小姐请了进去。 薛遥此时没有心思再吃碗里剩下的面条,一双筷子在碗中无意识地轻搅,连面条被搅破了也没发觉。 她悄悄挪了挪凳子,坐得离包间更近了些。 “钟公子,你可还记得我?”屋内传来那名女子温柔的声音。 隔了一会,钟瑜显然是费了些劲去认,最后还是道:“不认得。” “……” 薛遥无语,难怪钟老爷方才那么高兴,原来钟瑜一直是这么同姑娘家说话的? 那女子颇有耐心:“我们在太守府上见过一面。” 钟瑜经这一提醒,想起来了:“哦,你是谢太守家的小姐。” “那日,我父亲说你特意携礼而来,便要我出来见见你……” “你误会了,我那是为了拜访昭明侯。”钟瑜反应过来,十分果断道。 薛遥咬着筷子头,一时替那位谢姑娘心梗起来。 “可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那般深情地一直看着我?” “你可别乱说,我分明看的是昭明侯。” “那,那你为何又念‘天机雪锦织鲛绡,艳朵亭亭倚画桥’?” 薛遥与屋内的钟瑜俱是一懵,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的闺名就是雪锦,你难道不知道?” 钟瑜无可奈何地说:“我并不知道,我那时只是看见湖里荷花开了,夸一下荷花美丽。” 谢雪锦还不死心:“那好,我眼下不管那些,我只问你,可否愿意收下我这只亲手绣的荷包?” 这是交换定情信物的意思,想必是她最为大胆的表明心意的方式了。 薛遥手中动作骤然停止,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半晌,钟瑜的声音才在包间内响起:“抱歉谢姑娘,钟某人……”他的声音顿了顿,“钟某人大概,已经有了心上人。” 薛遥像一只被突然提起来的兔子,受了好大一个惊吓,此时终于落回地上,僵硬的身体恢复,小心翼翼地重新呼吸起来。 谢雪锦无话可说,只得蹬了一下脚,带着哭腔,半是撒娇半是生气地说:“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你竟敢戏耍我!” 她说罢,推开包间的门,捂面小步跑向门外,如同一阵轻柔的风,迅速地登上一辆马车走了。 钟瑜后脚也从包间里出来了,薛遥慌忙低下头,掩住自己的面容。 钟瑜往她的方向瞄了一眼,立马也装作没看见似的,强装镇定地出了香逸楼。 过了好一会,薛遥抬起一只眼睛,见钟瑜已然不在,才松了口气。 她在害怕什么啊! 薛遥坐在原地,怔愣了片刻,继而发现碗中的面条已经坨成稀碎的一团。 她放下筷子,长叹了口气,只能起身结完账离开香逸楼。 钟家的马车不知驶向了何处,她去了杨柳西街,又去了他们可能会去的几条街,皆没有找到。 薛遥无计可施,独自回了钟府。 她本想去钟瑜院子里问问游风钟瑜是不是回来了,又不知为何觉得尴尬,若正好撞上,虽然,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香逸楼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薛遥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选择回自己房里去。 不见面就不会尴尬,薛遥如是想。 她神游天外着回了房,放下随身佩戴的短剑,又在床沿上坐了好一会,起来喝茶时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包东西。 略微有些眼熟,这不是在香逸楼里,钟瑜与掌柜说过话以后,掌柜命人送出来的东西么? 她打开油纸,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六枚荷花酥。 “这是香逸楼新上的糕点,我猜你或许喜欢,就请人给你送来。” 薛遥急忙转身,便见钟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声线微微颤抖着,好似在紧张什么。 她被钟瑜搞得也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钟瑜挠挠头:“我方才嫌热,就在那树荫底下站了会,没想到你回来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进屋了。” 薛遥知道自己是走神走得太厉害,才会从他面前经过都没有看到。 “你有事来找我?”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钟瑜反问。 薛遥无言。 两人静立了许久,钟瑜轻声道:“方才谢家的小姐来找我。” 薛遥心如擂鼓,一下子慌了神,匆匆将钟瑜赶出门,“嘭”的将门阖上:“我才不管是谢家还是徐家的姑娘来找你呢,与我没有干系。” “你真不管?”钟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管。”薛遥坚决道。 “好吧。”钟瑜似乎有些无奈,安静了很久。 薛遥听见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知道他还在门外。 不久后,钟瑜破釜沉舟般地唤了一声:“薛遥遥。” “干嘛?” 钟瑜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就不应该在这件事上给自己留半分余地,他的声音正好似这夏日骄阳,响而热烈。 “我心悦你——”
第24章 钟府前堂里,钟老爷眉毛一抖,手中侍弄的一盆茉莉被无端扯了片嫩叶下来:“方才那声音是钟瑜?” 忠叔站在他身侧,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地点了点头:“应当就是公子。” 钟老爷手里还捏着那片叶子,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真是稀奇,我这傻儿子居然开窍了。” 忠叔嘴角抽了抽:“可能是溆陵城里别的女子都不符合公子的口味,而今碰上薛姑娘,才春心萌动了。” 钟老爷想起那掩面哭着跑出来的谢小姐,赞同地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与众不同。” 钟府客房中,何许人正在喝茶。 不防听见钟瑜远远的一声喊,心下一惊,便不小心被呛到了,咳了半天。 他拍拍胸口,顺过气来,不免心下感叹,钟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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