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仍坐在窗下翻看剑谱,桌边放着他那柄细长的剑,可惜收在了剑鞘里,看不见那流光灼目的剑身。 窗边有一株两人方可环抱的大柳树,千万枝条垂下,满目青碧苍郁。 他瞥见薛遥和钟瑜从柳树的另一头走来,听闻他们要去逛街,摇头婉拒了。 “有遥遥看着你,我倒也放心,晌午过了我们在香逸楼碰面即可。” 薛遥一听,又想回去将大刀背出来。 “哪有逛街还带刀的,何况你不带刀我也打不过你呀。”钟瑜看出薛遥的意图,急急忙忙拦住了,“我跟忠叔说一声,到时候叫他差人送到香逸楼就是了。” 薛遥这才作罢,二人辞过何许人,一同出了钟府。 “在溆陵,你要买衣裳,最好去绣锦山庄。”钟瑜指了指身上的华服,将袖口递到薛遥眼皮底下,“瞧这暗纹,瞧这祥云,做工多细致,花了我三十两银子呢。” 薛遥与钟瑜并肩走着,她定睛看去,见那袖口做工当真极好,一针一线细密齐整,半个线头也没有,想必连堇山镇最有名的绣娘裁缝也做不出这样的衣裳,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 “那你现在是要带我去绣锦山庄?”薛遥问道,钟瑜当日给了她一百两,她还是想省着点花。 钟瑜摇摇头:“绣锦山庄远得很,脚磨破了怕也得走到傍晚才能到,我带你去他们山庄设在城里的成衣铺瞧瞧。” 二人沿着街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到了钟瑜口中所说的成衣铺。 铺面不大,里面琳琅满目挂满了衣裳,多为女子裙装,式样各不相同。 他们迈进铺子,听见铺子里有两人在对话。 “这笔账怎么算的,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差错?”一人斥责道。 “我也不知道,明明查过好几遍,可就是对不上。”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年轻些,此时委屈得好像要哭出来,祈求道,“齐掌柜,能不能帮帮我——” “我不是不能替你补上这笔钱,只是大小姐的性子你也知道,她查账严格,出了这样的纰漏,定会大发雷霆……”齐掌柜话没说完,就瞧见门外走来两人,其中一人还是常客,急忙迎了出去。 “钟公子,贵客呀。”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仿佛方才在柜台后面着急的人不是她,“今儿又到了批新货,我领公子看看去?” 薛遥头一次看见人能变脸这么快,心里佩服不已。 钟瑜笑道:“不是我买,是这位薛姑娘买。” 齐掌柜将视线挪到薛遥身上,打量一番后笑眯眯地说:“我瞧这位姑娘生得小巧玲珑,可爱多姿,正是适合铺子里新上那几件夏装,阿圆,快将那几件挂着的取下来给这位姑娘试试。” 被唤作阿圆的伙计走出来,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丝毫没影响做事,利落地取来几件裙装,还一一指给薛遥看。 “这件桃红的乃是今年最受欢迎的款式,特意在肩颈处缝了一片薄纱,既透气又有新意……” “这件鹅黄的也很受姑娘们喜爱,端庄大气些,看上去普通,但请看这袖口,绣娘们特意用金红两色丝线在上面绣了几条栩栩如生的游鱼……” “还有这条水蓝的夜月流光裙……” 薛遥起初还有兴趣,后面被两个热情的女人拉进来拉出去,接连换了十余套衣裙,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 阿圆还要带她去换下一套,被她急忙止住了:“不试了不试了,我就要那套鹅黄的和青绿的,剩下的下回再来试。” 齐掌柜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让阿圆去后面将衣裳包起来以后问薛遥和钟瑜:“二位这是直接带走呢,还是我给送去钟府?” 钟瑜想想一会还要去香逸楼,便道:“送去钟府好了。” 齐掌柜又问:“那么是记在钟府账上还是?” “记在……” 钟瑜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薛遥打断:“我现在付。” “一共十五两。” 薛遥从没有买过这样贵的衣裳,心疼地解开荷包,将钱付给了齐掌柜。 “薛姑娘放心,我今日定会及时将衣裳送去钟府。”齐掌柜接过钱,亲自将二人送出铺外。 待薛钟二人走远了,她扭身回去,面上笑容不见,换上了一脸愁容,对着阿圆说道:“一会你将这两件罗裙送去钟府,迟些回来。” 阿圆惊讶地抬起头:“掌柜……” “大小姐那边有我顶着。”她叹了口气,接着板起脸对着阿圆道,“下次再犯这样的错,我也保不住你。” “阿圆知道了,多谢齐掌柜。”阿圆泛红的眼眶里又盈出了泪水。 晌午时分。 薛遥、钟瑜和何许人聚到了一起。 此时正是用膳的时候,香逸楼里客来客往,热闹非凡。 掌柜忙里抽闲,领着三人去了后院:“那人识得楼里的厨子小二,因此你们还是藏起来好,免得叫他看出不对来。” 几人四下看去,发现也只有厨房能藏人,只好钻进厨房,在对着倒酒那间房的窗户底下隐匿起来。 厨房里油烟弥漫,火花四溅。 钟瑜不知从何处摸来了三个冒着热气的酱汁琵琶腿,他将另外两个递给薛遥,薛遥接过去,拿了一个,把另一个递给何许人。 何许人望了望鸡腿,又望了望嘴边冒油光的钟瑜,最终摇了摇头。 钟瑜不客气地拿回鸡腿,早已料到似的掏出两块精致的栀香枇杷绿豆糕递过去。 何许人犹豫片刻,这回迟疑地接下了。 他们又等了一段时间,直至钟瑜手里两只鸡腿都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才看见对面墙头鬼鬼祟祟地探出来一个脑袋。 院子里此时正好没人,他见状迅速地用绳子从墙上放下一个与香逸楼里一模一样的酒坛子,接着以极快地速度翻了进来。 此时他穿得正是楼中小二的衣衫,若不仔细去看,只会当他就是楼中人。 钟瑜想要冲出去,被薛遥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几人眼看着那人抱起酒坛就要溜进倒酒的房间,没曾想此时恰好有一名小二从楼里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小二忍不住问道:“吴老三,你不是被辞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何许人心道一声不好,急忙出去,无奈厨房里人多物多,等他出了厨房,那吴老三早已爬上墙头翻出去了,空余一地的劣质酒味。 他眉头微拧,几乎只是瞬息,人就已经跃过墙头不见了。 薛遥身负大刀,脚尖轻点,借了院中石磨的力,也是眨眼间跳上墙出去了。 “我我我,还有我呢!”钟瑜抛了手里的鸡腿骨,急匆匆跑到院子里,也试图踩着石磨翻墙。 他身姿不雅地爬了半天,也没有爬上墙头,被赶来的掌柜劝了下来。 “别拦我,我也要去捉贼。”钟瑜嚷嚷。 掌柜头疼道:“少爷,您可以从正门出去,想必要比爬墙快得多。” “也是。”钟瑜回过神来,风风火火地穿过食客往正门跑去,转瞬之间消失了踪影。 “唉——”掌柜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在心里想,不求小祖宗能捉到贼,只要不拖后腿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第8章 溆陵人稠,往来喧嚷,较之帝京,溆陵别有一番繁华富丽景象。 南宫青将一册簿子托在手上,细细翻看,末了往底下盖个朱红的小印,端端正正恰是“南宫”二字。长风穿堂,花枝慢摇,她单手敛了敛衣襟,方将账簿递予那管事的人,微微颔首道:“劳烦费心。” 这四个字说得稍慢,可以听出其中轻微的喘息。 扣在扶手上的指尖已然泛白,缓缓缩回袖中。已是春末,南宫青犹在心中暗道了声冷,正欲命随侍回马车上取来自己的那件石青刻丝的披风,便听院外响起一声娇喝,恰似莺鸣空谷山涧,乍惊了人一惊,又不觉刺耳。 紧接着喧闹起来,南宫青平素向来喜静,此时无论那声喝有多好听,也是欢喜不起来了的。 她命人取披风的话头在唇边一转:“你去瞧一瞧,外边何故这样喧扰。” 随侍是个有眼力见的,回来时怀里抱着南宫青那件石青披风,“刷”的一声抖开,俯身为她披上,细细扣上了颈前的一排银扣子,侍弄好后方才道:“外面有位背大刀的姑娘,说是在捉贼,被咱们的马车挡了道。” “你出去,便说我此间生意还未完,溆陵城这样大,哪条路走不得,偏要往这巷子里来钻。还叫她早些换条道,莫误了正事要紧。”南宫青这一番话仍是说得慢慢悠悠,轻缓无力。 她揉去眉心疲乏,蜷进披风里,畏春寒袭人。 “大小姐,不止那位姑娘……”侍从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犹豫。 “哦?”南宫青扬起细细的眉,示意他直说。 “擎风镖局的贺镖头也在。”侍从低声道,“她说您若不出去,她便自己找人将我们的马车挪走。” 南宫青沉吟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将眼皮一抬,强撑了点精神出来,道:“推我出去罢。” 木轮骨碌轧过石板,前边早已有人将朱门缓缓开启。 “贺镖头好心急。” 转过石屏风,便见几人身形渐渐从门后显现。 侍从方才所说的背大刀的少女灵动俏丽,此时立在门外,神色好像有些无措。 她身后侧边则有一队带着车的人马,当中骑在马上的乃是一名纤瘦清秀的女子,唇色苍白,直直地抿着。一双眼睛虽美,却视线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轮椅骤然止住,仍停在门内。 南宫青对上贺宵雨的目光,不避不让,缓道:“贺镖头教青这生意做不成,青又让贺镖头这条道。”顿了顿,微微展颜,眸中却不带笑意,“贺镖头日后拿什么来还呢?” 长巷幽深,墙内几株榴花开得正好,探出许多条明媚花枝,在日光底下悠然生香。 薛遥出了香逸楼后,原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何许人身后,二人身手虽然要比那吴老三高上不少,却无奈城中来往人多,吴老三又熟悉地形,偏爱往各种小巷子里钻。 薛遥心里正焦急,就看见吴老三冲进了一条窄长而空荡的长巷,她心中一喜,急忙奔过去。 然而,下一刻,长巷侧面忽然拐来一架马车,将那胭脂碎红的花枝碰得一歪,恰好堵住了巷子,也堵住了薛遥的路。 马车慢慢悠悠往巷子里驶去,最后不偏不倚停在了巷子中间,一处院门之外。 薛遥跟过去,无奈吴老三早已跑得没影,何许人此时也没了踪迹。 她想回头,没想到后面又迤逦来了一支带车的人马,于是她就被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薛姑娘,是你。”马上一人身穿红衣劲装,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很是英姿飒爽,但细细看去,却见她面无血色,仿佛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