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镖头。”薛遥也很惊讶,没想到贺宵雨伤重如此,竟这么快就在溆陵又遇见了。 薛遥能从车边上挤过去,但贺宵雨骑着马,又驾着车,此时在窄巷里掉头便很困难。 恰巧此时,院里有人听见外边的动静出来了,正是南宫青的侍从,于是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早听闻南宫庄主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贺宵雨一番话虽说得夹枪带棒,半分不客气,面上却仍是沉静的,声音也不见太多起伏。 南宫青双手抚在披风上,轻轻拢住膝头,听罢冷笑道:“我也听闻贺镖头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这么快就失镖砸了招牌,可见传闻多是假的。” 此时任是薛遥再懵,也看出来眼前两人大概是有过节,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南宫青,柳眉凤目,薄唇玉肌,一副精明能干的江南女子模样,只是身形瘦削,颧骨凸起,又有种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之感。最为显眼的乃是她身下所坐的轮椅,裙摆之下隐约露出一双变形的双腿,想必是身患腿疾,无法行走。 贺宵雨面无波澜,握住马鞭的手指却用力收缩了几分:“我失镖不失镖,与你又有何干系,擎风镖局的招牌不用你来操心,我再问一遍,你让是不让?” 南宫青看着贺宵雨,半响,垂下眼睫,移开视线,淡淡吩咐道:“将马车赶出去吧,咱们给这位贺镖头让让路。” 车夫早已在旁候着,听见吩咐便跳上车,扬起马鞭将车向巷外赶去。 贺宵雨心生不耐,手中短鞭在空中抡了一圈,打下来几朵榴花。 她正要走时,听见南宫青又讥诮道:“贺镖头慢走,不怕踩了人,也当心点从马上跌下来。” “哼——”她低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骑马出了长巷。 长巷深深,那一点红衣转出巷时,随侍躬身道:“擎风镖局难以为继,大小姐何必与她结仇?” “我与她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宫青望着车夫将自己的马车赶回巷子,垂眸想了半天,问道,“帝京最近有何消息传来么?” 随侍知道她在问什么,答道:“太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听闻昭明侯正在四处找寻合适的寿礼。” 马车已到眼前,南宫青在搀扶之下上了马车,边说道:“差人将山庄里最好的衣料和成衣送去帝京。” “送到昭明侯府?” 她点头,放下车帘端坐在软垫之上,阖了凤眸不再言语。 随侍便也不敢再说话,跪到她身侧,轻柔地替她捏起了那双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 马车缓缓出了长巷,青石幽幽,上有几点榴花残红,墙上枝梢空空,只余了碧绿青翠的榴叶,光照下生出盈盈的微光来。 巷子另一头,薛遥看见何许人手里揪着一人的衣领走过来了。 “吴老三?”这溆陵城内长巷短巷到处皆是,外来的人没个十天半月怕是极易走丢,没想到何许人刚来溆陵,换条路竟还能捉住这贼人,她不由赞叹道,“何大哥,你太厉害了。” 贺宵雨出了巷子,本欲与薛遥道别,没想到薛遥迷失了方向,便特意单独留下来陪她,此时见何许人来了,也未离开,赞道:“那日我见何公子身手不俗,想来捉个小贼是绰绰有余的事。” 何许人这才注意到站在薛遥身侧的竟是贺宵雨,见其脸色苍白,忙问道:“贺镖头怎么不在家静养?那日我见你伤得很重,不应当今日便下地走动才是。” “镖局里眼下人手不够,有些事少不得要我出来走一趟。”贺宵雨答道。 三人将吴老三送到官府,发现钟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薛遥以为钟瑜还在香逸楼,好奇问道:“钟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了香逸楼,结果你们都跑不见了,我想你们的功夫这样好,定能捉到这小贼,便提前来衙门等着了。”钟瑜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得意起来,眼角弯弯,当真像一只小狐狸。 从衙门出来后,贺宵雨见天色尚早,便说:“此处离镖局很近,上次来不及感谢几位,今日不妨一同去镖局坐坐。” 薛遥等人想想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跟着贺宵雨到了镖局门口时,方才发现擎风镖局离钟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镖局很大,但眼下门口只停了几辆镖车,显得很是空旷。镖局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再往前望去,一方矮墙里面杨柳依依,隐约可见似锦繁花,亭榭廊道高低错落。 钟瑜指了指那个方向,对薛遥说:“那个就是之前我在香逸楼里同你说的园子,原本是个医馆。” 贺宵雨的视线也随之望去,眼睫微微颤动,低声道:“那场惨案已过去十年,如今不提也罢。” 她按下心中的情绪,引着几人往镖局内走。 “何大哥?”薛遥踏进大门,又走了几步才发觉何许人仍站在门外,没有过跟来。 “嗯?没事。”何许人收回目光,转身也进了门,笑道,“不小心走神了。” 薛遥觉得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勉强,还想问问,却见他擦肩而过,大步走到前边去了,只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进了镖局,众人率先见到的是一个偌大的习武场,场上只有一名身材壮实的年轻人在练习枪法,贺宵雨将他唤了下来:“梁识,我爹呢?” 梁识手里还握着那杆红缨枪,另一只手抓抓脑袋,不太确定地说:“应当在佛堂吧。” 贺宵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你去告诉他,镖局里来客人了,另外去厨房吩咐厨子今晚多做点菜。” 梁识爽快地答应了:“好嘞。” 说罢,一溜烟地跑开了。 贺宵雨将三人引到前堂坐下,各自斟了一碗茶,薛遥在堇山镇原是用碗喝茶的,进了钟府方用了几天茶杯,此时便心觉亲切。 众人又说起贼人劫镖那天,贺宵雨虽对自己失镖这件事不太高兴,却也没有露出半分逃避之态,倒是坦然地告知了几人在他们出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时钟瑜晕了过去,因此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便不停追问着。当听及何许人与那黑衣人缠斗,又被突然闯出来的薛遥一刀分开后,不由可惜道:“早知如此我拼了命也要把薛遥遥拉住。” 薛遥听了,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被吊在了树上,我为了救你,也不会那个时候撞上他们呀!” 丢人的回忆复又涌出,钟瑜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说:“你不要当真嘛,难道你真觉得我拼了命就能拉住你?” 薛遥瞪了一眼钟瑜。 钟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薛遥。 就在这时,堂外急匆匆跑来一人,正是梁识。 “镖头不好了,贺老镖头他晕过去了!”
第9章 “我先去敲了佛堂的门,没听见动静,想着老镖头可能不愿意我那时打扰,就去了厨房,没想到等我再去佛堂敲门的时候,还是没有动静。”梁识一边领着众人往前走,一边道,“我推开门,结果就看见老镖头躺在地上。” 贺宵雨神色急迫,加快了步子。 薛遥三人互相一看,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佛堂内,贺归鸿已被扶到了软榻之上,胸口缓慢地起伏着。 “请大夫了吗?”贺宵雨忙去榻边坐下,担忧地望着父亲。 “还……还没。”梁识一拍脑袋,就要冲出佛堂,却被何许人拦了下来。 “在下恰好会点医术。”他走上前去,俯身查看一番,又托起他的手腕把了会脉,接着直起身子问道,“老镖头近来是否常觉得胸脘满闷,头眩心悸,且不思饮食?” 贺宵雨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何许人于是说道:“在下观老镖头肢端凉、舌苔白,脉虚沉弦,应当是痰饮内停,所以会头晕目眩倒在了这里,无甚大碍,只要差人去买些疏肝解郁的药来即可。” 贺宵雨听罢松了口气,吩咐梁识出去买药,又问他:“那我爹什么时候会醒呢?” 何许人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应当很快就能醒来,贺镖头不要太担心。” “没想到鸣剑派的弟子在医术上也有如此造诣。”贺宵雨叹道。 “贺镖头过奖了,不过是我见师弟师妹们练剑容易受伤,山上请大夫不方便,只好自己照着书上学了点,现在恰好用上了。”何许人一番话说得很是谦虚有礼。 果真没多久,贺归鸿便自己醒来了。 贺宵雨给他讲了方才所发生的事,他倚靠着软垫,叹出一口浊气:“想来我这是思虑过多的惹的病罢……” “爹,没事的。”贺宵雨仍坐在他身侧,轻柔地拍了拍他干瘦的手背。 贺归鸿看了眼窗外,见天色有些昏沉,满屋的人都在这里陪他也不像样,便对贺宵雨说:“宵雨,带客人去前堂用晚膳吧,不要叫他们在这里干站着。” 贺宵雨心里正是这么想着,眼下贺归鸿既然说了,她便也顺从地站起身子,对他道:“爹,你且在这歇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几人离了佛堂,走过回廊,廊外突然有薄薄的雨丝飘进来。 薛遥轻叫了一声:“又下雨了。” 钟瑜方见了虚弱的贺归鸿,想起他早年丧子丧妻,如今只与贺宵雨相依为命,心里有点可怜他,不免心生烦郁:“溆陵这雨真是下个没完。” 何许人神色淡淡,伸出手接了几点雨水在掌心,道:“习惯就好了,天总是会晴的。” 贺宵雨步子一顿,扭头望了眼瞬息黑下来的天色,呢喃似的说:“或许吧。” 吃过晚饭,雨仍在下,且愈发的大了。 贺宵雨给他们三人手里各塞了把伞,送到了镖局门口。 夜雨鼓点似的打在屋檐和树叶上,长街点了一路的灯笼,在雨幕之中发出温暖柔和的光。风很小,只微微将雨吹斜了一点点,是以伞下人几乎不受雨水侵袭,倒容易升出股赏雨的诗情雅意来。 薛遥走在中间,钟瑜和何许人各走一边。 “何大哥,江湖是什么样的呢?”钟瑜离刀光剑影最近的一个时刻,就是在溆陵城外,贼人劫镖之时,可惜他没有亲眼看到。后来捉贼虽有意思,却始终不太像他想象之中腥风血雨、儿女情长的江湖。 他看过的话本里,武林盟主与少年侠客之间的巅峰对决之类总是看得他热血沸腾,看完后他去求钟老爷找人教他习武,钟老爷却把眉毛一横,说他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念四书五经,给钟家考个功名回来。 何许人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一下山就遇见了你们,我也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模样,但我师妹说,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就是江湖了。” “薛遥遥,你说呢?”钟瑜又问薛遥。 薛遥不太明白钟瑜为何对江湖有这么深的执念,在她眼里,溆陵就已经够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问答了钟瑜:“我也不知道,遇见你们的前一天我还在堇山镇的打铁铺里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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