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慈老迈,襁褓中的婴孩无辜,求王上给臣个恕罪的机会,若被皇庭知道王上受了委屈,必定要臣满门的性命啊王上!” 常御史也僵着脸,跪在林郡守身旁,之乎者也不起来了,“王上,文人骚客自来唯恐不乱,他们不知王上的艰难,我等心中清明,回头我定让人约束他们,不叫他们再仗着王上仁慈,胡言乱语。” “求王上宽限些时日,您今日掷地的誓言,臣等必会竭尽全力,拼上性命也为王上捡回来,送还您手中,绝不叫王上的威望有一丝一毫玷.污!” 也有二人安插在军中的武将,拿军功替二人求情,一时间,厅内女娘倒是都只敢捂着唇哆嗦,不得不看着满屋子儿郎哭天抹地。 忠心纪忱江的武将,再次拿酒堵住唇角的讥笑,既知王上不好惹,早干嘛去了? 一个个肚儿里全是被墨水染黑了的花花肠子,就该砍个干净才好。 纪忱江半眯着醉眼,看着他们哭求,面色尚算温和,只等他们说完,厅内只余哭声袅袅,才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你们当知道,南地百姓不容易,不知你们需要几日来还他们清白?”纪忱江面上带着些慈悲之色,和缓了他眸底的冷沉。 他声音愈发温和,“南蛮虎视眈眈,百姓们可坚持不了太久啊,我心不忍,一条命而已,黄泉路上我们也可同伴而行。” “噗——”角落里,响起轻微声响,有武将没忍住笑喷了酒。 傅绫罗偷偷打量着,纪忱江只是无奈点了点那边,确实不在意对方的拆台。 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东风盛,是西风重的问题。 林郡守紧咬后槽牙,“求王上宽宥臣三日,臣等必会给王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纪忱江似是酒醉得厉害,身子晃了晃,没言语。 矮几下,倒是没耽误他撑开柔嫩掌心,在其中清醒写字——这戏怎么样? 傅绫罗偷偷瞪他一眼,想抽回手,她手心痒得厉害,这人也别太过分了。 纪忱江不允,依然攥着柔软摩挲,总算肯给心惊胆战的那几个答复,“本王诚心写罪己诏,想来也得几日功夫,不为难林卿和常卿,你们也别太心焦,本王不在意这些名声。” 林郡守和常御史:“……”你特娘不在乎,你突然来祭祖? 俩人再次咽下满肚子骂娘声,脸色难看回去坐下,丝竹之声又起,花娘翩跹,勉强遮住了他们的狼狈。 纪忱江不在乎旁人骂,他自己都没少诅咒那个女人,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林郡守他们。 没过多会儿,卫明一脸急色进了大厅,冲得花娘都趔趄着来不及躲。 “王上,属下有要事禀报,还请您移驾。” 纪忱江捏了捏额角,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迫不及待起身,“好,去后头说。” 傅绫罗迟疑了下,仔细打量卫明和纪忱江的神色,她对二人都熟悉,明显感受到违和。 这大概,是另一场大戏? 她心思聪慧,不动声色起身,下意识将最近的那个花娘,与纪忱江彻底隔开。 林郡守眯了眯眼,看着满屋子的花娘还有傅绫罗的动作,心底恶意又起,自皇庭而来的猜测更笃定几分。 他跟常御史交换了个神色。 常御史立刻起身,“王上且慢!看卫长史这般着急,难道南疆又有什么变故?” 同样得了林郡守眼神的武将也站出来,铿锵道:“王上,怕不是南疆以为您失势,想要作乱?我等愿意追随王上杀过去!” 卫明赶紧摆手,面露苦笑,“各位大人误会了,与国事无关,是,是定江王府的家事。” 常御史看卫明磕磕巴巴的模样,半个字都不信,“在场都是忠心于王上之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王上不信任我等?” 纪忱江对外一直都是不太在意尊卑的性子,闻言也没计较,只朝卫明砸了个酒盏。 “磨磨唧唧作甚,本王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说!” 卫明涨红了脸,跪坐在地,脑袋几乎要扎进胸膛,“回禀,禀王上,刚传来消息,王府中的廖夫人,得急症去了。” 傅绫罗猛地抬起头,神色怔忪。 她下意识看向纪忱江,纪忱江没看她,只面色不耐,“左不过一个妇人,也值当得你巴巴来报!” “属下知罪,只廖夫人是京都太常令丞之女,属下失了分寸,还求王上恕罪!” 林郡守和常御史脸色一变,太常令丞?那不是三皇子的人吗? 就是林家与廖家也有姻亲关系在。 旁人不知,常御史心里却清楚,他和那廖三娘,都是三皇子安排到南地来的。 他压着迫不及待,面色凛然:“什么急症能叫人立时就没了性命?这种敏感时期,若是叫京都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哑巴了?说话!”纪忱江闻言,也生了怒,冷喝道。 卫明咬了咬牙,闭着眼无奈禀报:“是廖夫人趁王上不在府中,急着……急着带一位脸生郎君出府……赏灯,撞倒了道源茶楼前为端午搭的灯笼架子,两人当场身陨,若非被许多人看到,属下也不敢急急来报。” 哟嚯! 有武将感叹出声,“那还真是急症啊……再没有比这更急的了。” 常御史脸色铁青,林郡守面色也不遑多让,俩人都想吐血。 太常令丞可是掌宗庙礼仪的三品正官,家里女娘跟人私奔死在路上……传到京都,这太常令丞也算废了! 纪忱江太狠! 他们不过是给他泼一盆脏水,这人就直接废掉三皇子一条臂膀。 纪忱江戏瘾更甚,男子被带绿帽子是什么表现? 他一脚踢碎了矮几,咬牙怒喝:“本王去更衣!” 说罢,他怒气冲冲离开宴会大厅,由着身后乔安和傅绫罗紧追。 卫明也赶紧告退,他可不想跟这厅里尴尬的,幸灾乐祸的恶心玩意儿大眼瞪小眼。 乔安脚程快,傅绫罗几步就不见了乔安身影,她轻.喘着追逐几步,渐渐慢下来。 她慢吞吞四下张望,郡守府不小,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因为跑了几步,她脸颊有剧烈运动后的红,面容却格外苍白,眸中起了细密雾气,看起来可怜又迷茫,若被人看到,只怕要心疼得替她落泪。 此时,落泪的没有,病弱含笑的陌生沙哑声音却响起,“抱歉,这位娘子。” 傅绫罗心下一惊,抬头朝声音方向看过去。 旁边大概是郡守府的花园,八角亭不在花园中心,反倒在角落里,四面挂着牙白纱帐,清雅飘起时,露出里面的瘦削青衫身影。 男子起身,掀开纱帐,是一张俊秀温润的面庞,微微弯起的桃花眸子,带着几分温润风流。 无论是面庞轮廓,还是秀气鼻梁和浅色薄唇,都没有一丝攻击性。 这是个纪忱江怎么装,都装不出的那种如玉公子,看过来的目光似春末江水,乍暖还凉。 男子笑道:“是我先来的,惊到娘子,着实对不住,不如请娘子喝杯茶赔罪?” 傅绫罗蹙了下眉,她没心情应付陌生人,只平静着眉眼浅浅福礼:“多谢郎君,我还要回宴上。” 男子迈前一步扬声:“听闻今日定江王府唯一的女官也来了,某有耳闻,那位国色天香不似凡人,不知与小娘子相比如何?” 傅绫罗表情更淡,转身,“我不过蒲柳之姿,与王府女官如何相比。” “若小娘子眉梢眼角不带着愁,我敢笃定娘子容姿胜过对方。”男子又出声止住傅绫罗脚步,“饮杯茶吧,今日才得的无根水,茶名忘忧。” 傅绫罗远去的脚步一顿,回身静静看着男子,“我面上的不虞很明显?” 男子笑了,如温柔淋透春花的细雨,不回答傅绫罗的话,反倒自夸,“我这人自小不爱听人说心事,只爱与人讲道理,道理说得多了,自会明白,这世间大多的不开心,左不过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小娘子可愿与我论上一盏茶的道理?”他侧身请傅绫罗入亭。 明明身形颇高,但因病弱和那身极为和气的文人青衫,并不带任何勉强的意思。 傅绫罗仔细看了他一眼,垂眸跟着他入亭落了座。 “敢问郎君是何人?” 男子笑着烫茶盏,“不过是一介白身,念了几本书,披着青衫胡言乱语的无名之辈,着实无颜道出姓名。” 傅绫罗从他细白修长的指尖扫过,余光不经意看到他衣摆处不起眼的玉珏,心里微哂,在郡守府如同自己家的白身吗? 男子又道:“娘子也无需介绍自己,更无需跟我说会泄露身份的琐事,萍水相逢,以后大致也无后会之期,只要能叫娘子心肠开阔几分,也算是全了今日的巧遇。” 傅绫罗似被他说动了心思,面上警惕消了几分,淡淡愁色便在那张娇艳面容上明显起来。 她手里端着茶,并不喝,只是沉默。 男子也不勉强她,自在拨着亭中那把不起眼的古琴,不成曲调,幽咽散漫,不动声色勾起人心里的愁苦。 傅绫罗转头看向亭外繁花,声音轻得似是能轻易被琴声压过。 “我小时候被人救过性命,长大后遇到性命攸关的困苦,依然下意识想去那人身边,笃定他仍能救我于水火,论道理,此为敬仰,还是爱慕?” 男子拨弦的手一顿:“唔……” 傅绫罗不等他说话,又道:“他对我从厌恶到另眼,让我成了前所未有的特殊,耐心教我又时时惊我,冷眼看我又真诚待我,论道理,此为利用,还是心悦?” 说完,她抬起几乎被雾气遮住的漂亮眸子,定定看着侧首垂眸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抬眼,话竟堵在嗓子眼。 第一次,他见到一个女子面容如此平静,眼里下起了雨,却一滴都未曾溢出。 准备好的话,莫名被他咽回肚子里,他歉意摇摇头。 “小娘子原谅则个,小子轻狂,原这世间,也有我说不出的道理。” 想了想,他又轻笑,“但我愿与娘子交换个前尘往事,小时我最喜狸奴,恰巧遇上个鸳鸯眸的白色狸奴,爱不释手。” 傅绫罗垂眸,冷静思忖,是恰巧,还是旁人以巧为名,送他手上?如他现在这般的巧。 “怕它逃跑,我令家奴时刻看着它,未免它抓伤了人,我亲自替它剪去了指甲,想它能卧在我膝头受我轻抚,旁人欺它饿它,我只当不知,细心照料。” 傅绫罗手指绞在一起,青白渐显,这道理太过熟悉。 “它无一处不合我心意,却仍拦不住我时时在外,更拦不住谆谆叮嘱我进学的家慈,怕我玩物丧志,将它淹死在井里。” 男子说话语气轻缓,柔和,甚至连追忆和难过都带着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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