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制摇环给她,“我还想着,你若不认识我,就不给了。” 沈蓟拿了摇环就往回走,裹着厚棉裤的小短腿还挺灵活,狄枫怕她摔了,“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给你了。” 沈若筠见女儿来献宝,笑着叫早园带她去炕上玩了。 “大名府与真定府的长庚医馆都是你在两地奔波,有想过招些人么?” 狄枫为难道:“是有大夫,只是管起来很费事。” 沈若筠想了想:“工作上严,私下宽些,原则性的问题犯一次便不能再用。横竖店里的药都是南边配好送来的,也不怕偷师。” “偷师倒不怕。”狄枫道,“他们没这么多人,偷了去也复刻不了。” “要立住各城的药材生意,便不能见死不救。”沈若筠嘱咐他,“冀北百姓穷苦,若有赊欠的,你也看着放些,都归到一个账头上。” “这是自然。”狄枫道,“在真定府、大名府的店开了后,我想着每月都办个义诊,替这些百姓看看旧疾……只是大夫少,水平还差,办不起来。” “眼下还是先招大夫,长期来说,最好是能有个教授医术的地方。”沈若筠越想越是如此,“毕竟我们要挤掉仁和堂的。” 眼下这个月不打仗,沈若筠便有心想办个医学学堂。不说别处,大名府与真定府里,就有许多流民,连带着人口贩卖成为整个冀北地区最紧俏的生意。若是能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分了类,叫他们去学些手艺,城里百姓安居,冀北才能百废俱兴。 尤其是女子,若有一技之长,就可以不被当成货物一般转卖。叫她们学医术、针灸、正骨、炮制药物……便是没有天分,也可以学习包扎,以后还可以在长庚医馆工作。
第一百零五章 医塾 年下,沈若筠叫林君备了些冀北的土仪,自己配制了适合苏老太太的清心丸,与家信一道送去杭州,请易风送去苏家。 苏家也送来了杭州的茶叶点心,因着沈蓟周岁,苏老夫人送了只錾刻鹤鹿图案的金锁,舅母蒋氏与表嫂姜氏给沈蓟做了好些衣服,垒起来厚厚的两沓。 沈若筠将茶叶点心分出一半,遣乐安乐康送去大名府。谁知这两人尚未离开,就见王世勋带着王珩来了山庄。 “你们怎么来了?” 沈若筠又惊又喜,忙请节青去煮壶热茶来。 “小姑姑。”王珩行礼,“我有些想念妹妹,所以请父王带我来此了。” 沈若筠笑道:“才分开几日呀,你就想她了。” “小姑姑不想我来?” “怎么会呢?”沈若筠摸了摸他的手,“外头这样冷,我担心你吹了风会生病。刚刚还要请两位叔叔去大名府给你送些南边的点心呢,怎么会不想你来。” 等王珩喝了暖胃的枣姜茶,沈若筠就叫早园带他去与沈蓟玩了。 王世勋问她,“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你怎么也这般想?若非外头太冷,我也想叫你们一道来山庄过年呢。” 因着山庄人多,又多是无家可归之人。沈若筠与林君商议,许她们轮流到青州城里,采买些自己喜欢的物品,这几日格外热闹。 王世勋见她脸颊边还沾了一点墨渍,笑着问,“你在忙些什么呢?” 沈若筠在做医塾的规划,便拿给他看了。 杭州送来的点心里有一酥饼,外皮是生的,内里是特制的肉馅。吃的时候放锅里拿油煎了,便十分美味。节青尝过,赞不绝口,便在厨下研究此饼做法,节下不做活的女子也不愿闲着,都来帮忙制作肉酥饼。 等酥饼出了锅,虽与苏家送的还有些不同,但也是香气扑鼻,咸香可口。 众女边做边吃,在厨下说笑逗趣。 沈若筠听见动静,也想去看看。等她与王世勋到此时,便见沈蓟与王珩两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看大家做酥饼。 赵玉屏也在此,一张嘴油亮亮的,还没顾上擦。 沈若筠笑她:“我就知道叫你当孩子干娘,必是要如你一般,成个馋猫的。” 赵玉屏嘻嘻一笑,“喜欢吃有什么不好呀。” 正赶上一锅酥饼新鲜出锅,满屋都是香气。 沈蓟闻着香味,十分嘴馋,可她还吃不得酥饼,又见王珩哥哥的碗里有,不高兴地嘟起嘴来。 沈若筠见状,夹开了一只饼,挑了半块肉馅给她,“等会再吃。” 沈蓟听话,乖乖等着。 沈若筠见王珩夹了只饼便要咬,怕他被热馅烫到,拿筷箸将他碗里的饼夹开个口子,叫他等会再食。 王珩拿了手扇了扇直冒热气的酥饼,见沈蓟还在看着碗里的肉馅,就先帮她扇。 “你的不烫了,可以吃了。” 赵玉屏自做沈蓟干娘,便对她十分上心,见此情形,小声与沈若筠道:“小世子倒是很有兄长风范。” “小世子像王爷。”沈若筠说着,又问王世勋,“吴王妃是江宁府人,王爷以前可吃过这个?” “未曾。” 王世勋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又见旁边的沈蓟,虽然年纪小,但只拿小勺挑着小块,一点点咬着。 见他挑眉,沈若筠劝他道:“她当下就只有门牙得用,等牙出齐了也是一样的吃相……孩子爱吃饭才不容易生病呢。” “可我瞧……” “吃个饼你也管呀。”沈若筠忍不住笑他,端了只酥饼递给他,“那你吃个,看看吃相能比他好到哪去。” 王世勋接过筷箸夹了那饼,咬了一口,结果那饼的肉馅汁水充沛,溅出不少,众人见状,哄堂大笑。 沈若筠强忍着不当着他面笑出声来,替他找补,“下次我也帮你夹开吧。” 王世勋理了理衣袍,神色自若,“不必下次了。” 见他一气吃了许多,沈若筠便叫节青把方子整理出来,也可以让夔州军伙夫照着做。 在难得的开怀大笑后,便是个热闹的新年。庄门贴了请来的门神,钉桃符贴春牌。林君与林箬四下检查洒扫庭除的成果,玉屏出点子,与节青一道在厨下准备团圆宴、守岁点心干果、又包交子。 今年祭祖也比去岁正式许多,每一事毕,都要净手。小沈蓟也能学着娘亲的样子磕头了,沈若筠见她起身时还得双手扶地,才能站起来,扶着她道,“好了,明年再叫你磕。” 她看着后请来的祖母灵位,心下祈愿,一盼长姐能多支撑些时日;二盼北上伐辽诸事顺利。 只是伐辽毕竟与在冀北驱逐辽人,夺回城池不同,不占地理优势,加上极端天气……怕是不会这般快。 沈若筠想到此,又觉得还是要先筹谋,看看能不能找到耶律璇死穴,叫他不愿也得送还姐姐。 不然一路北上,她都得提心吊胆,怕耶律璇鱼死网破。 晚间守岁,庄子里各处都挂了明晃晃的灯笼。 说是团圆宴,桌上就无一家子齐聚的。屋外点了爆竹,噼啪作响,屋里众人祝酒吃菜,艾三娘兴致上来,还与几个女子划拳猜枚。 沈若筠不怎么喝酒,只略沾了唇。等用完交子,就带了沈蓟、王珩与赵玉屏到暖炕上守岁。两个孩子玩了会推枣磨,没一会就开始犯困,沈若筠便叫人带他们回院子睡了。 她在厅里,见王世勋背手站在廊下,心下猜测他是思念远在夔州的吴王妃了。 远行来此,想来吴王妃此刻也在思念他和王珩。 沈若筠走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抬头看布满星辰的夜空。 王世勋见是她,又见早园拿了斗篷跟了来,忙接过替她系了,“教孩子一套套的……自己也小心些吧。” “无事的,我就在廊下看会星星。” 王世勋替她拢了斗篷,“你这里真热闹。” “她们身经战乱,已无家可归……现在看着笑着闹着,晚上回去也有悄悄哭的。”沈若筠想了想,笑着道,“不过人生在世,瞬息即变,便是这样短暂的欢乐相聚,再回忆起来,想来也是开心的。” 因着要建医塾,过了元日,沈若筠见阳光和煦,打算去真定府考察一番。真定府本就人多,辽人退后又有许多人回来,她打算在那里给医塾选个地址。 赵玉屏抱着沈蓟送她:“阿筠只管放心去吧。” “你也别太娇惯她了,能走路就叫她自己走。” “哪会娇呢。”赵玉屏笑着道,“你小时候,家里人不也如此待你?可我瞧你无一处不好的。” 沈若筠被她夸得脸红,打趣她一番,又交代林君便是正月,也要注意安全巡逻。 林君倒是想跟着沈若筠一道,可也知道庄子里责任极重:“小姐放心吧,若有人敢打此处主意,才真是找死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叫原来冀北军的人、庄里的人都学学如何使火器,万一真有人想不开,来此处送死呢?” 当时建山庄,也测算好了对方若是强攻,必得叫他们死磕,建了不少工事。只是沈若筠不愿因修筑了工事就放低戒心,这世上的事,哪有说得准的呢。 交代完一众事,沈若筠便与王世勋一道离开了山庄。 两人在路上聊着北伐事,打算等路面积雪消清,就转道西京道,攻打大同府。 “濮王眼下没了后顾之忧,可是主战了?” “濮王倒是愿意伐辽,只是……” 沈若筠知道朝廷那些软弱文臣,必是又想息事宁人了。更何况冀北失地尽收,估计不少臣子觉得要以和为贵。 “既有火器,可以助大军攻到临潢府,做什么要放弃?若等辽人缓过来,边境又无宁日。”王世勋道,“南边朝廷这样,我真怀疑有辽人的内应。” “有些人,比辽人更似辽人呢。受了这般大的侮辱,他们竟还能偏安一隅,足以震惊我一整年。”沈若筠鄙夷,“还好赵殊无特别宠爱的后妃,不然汴京城破,必被形容成女子之过。” “我听说南边有不少文人,觉得被俘女子,应要死节才是。” 沈若筠气极反笑,“这事还真能怪到女子身上?” “这些无能之辈,正紧事一件做不成,只会迁怒弱者。” “还真是兴亡都苦女人。”沈若筠想到汴京兴盛缠足一事,无语至极,“眼下大军要北伐,也指望冀北地区能发展一二,为大军后援。十六州数城俱是百废待兴,你可别学那些人的陋习,也叫女人缠足,困在内宅。” 王世勋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瞒你说,我便是想学,也起不来这个心思。冀北诸多城池,十室九空……百姓生女比生男还高兴些。” 沈若筠闻言也不觉高兴,面色凝重:“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死于战乱的女子比男子还要多呢?” 史书不会记载,也少有着墨。诗史杜甫就曾写,“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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