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屏擦擦眼泪,却顾不上休息,有要紧事告诉她,“阿筠,我见到你姐姐了!”
第一百零四章 牵羊 “刚开始,我不知道她是你姐姐。” 沈若筠见她情绪激动,忙扶着她坐下,让她慢慢说。 “我们一到辽,就被他们要求裸着上身,身披羊皮。官家的脖子上还系了绳,由人牵着入辽人的宗庙……” 沈若筠听得双眉紧锁,想着赵殊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也必如羊羔一般任人宰割。 “后来,耶律璇那老贼就带来一女子,逼她看我们行礼。我听耶律璇责备耶律鸫没将你抓回辽国,不能叫你入宫时……才知道她就是你姐姐。” 沈若筠的手紧紧攥着,想到姐姐听他说那些侮辱自己、沈家的言语该如何锥心,咬牙道,“若攻至临潢府,我也要教他做阶下囚。” 赵玉屏回忆着辽国事,虽已不在辽,但还是忍不住浑身战栗,抖若筛糠。 沈若筠忙去握她的手,“别怕,不会再有这些事了。” 赵玉屏打了个冷颤,想到沈听澜,两行热泪连串滚落,声音也带着甩不掉的痛苦:“阿筠,你姐姐……” 沈若筠见她这副悲戚形容,心又跌入无边谷底,勉力克制自己,哑声问赵玉屏,“……那她还在么?” “在!”赵玉屏拼命点头,“牵羊礼后,那些人叫着我们的封号名讳,如分财物一般瓜分宗女。耶律鸫看中了我,跟耶律璇讨要,见我不愿,便取了弓箭来,要射杀我。” 沈若筠已在王寿交代汴京事时,知道耶律璇这位二皇子暴虐成性,不敢想玉屏在他手上吃了多少苦。 “我当时只觉得必死无疑了,北行至辽,每日都有被耶律鸫折磨死的女子。后来是姐姐拦了他,又与耶律璇讨要我。” “她后来与我说,你给她写的信里总是提到我,故她虽没见过我,但也认得我。”赵玉屏咬牙道,“耶律璇这个老贼,同意她将我带走,也没安什么好心。他还总拿你来刺激她,她怕耶律璇真会抓到你,便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怕连累我……” 赵玉屏想起沈听澜刺杀耶律璇时的情形,几度哽咽不能言,“她那段时日不怎么好,有时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是自入辽便如此了。她起了杀心,却不让我帮忙,还将我送去下院,交到狄都知手上,做扫洒事。她与我说,若能活着就活着,说不得还能再见到你……” “她没有毒药也无利器,”赵玉屏痛苦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耶律璇弄成重伤的,后来耶律璇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他们都说她被生殉了,我偏不信,耶律璇无耻,若真生殉她,必会叫人去观看,以此杀鸡儆猴。所以我便与狄都知商议,让他助我去做耶律璇的姬妾。我与他周旋许久,才套出些话来。耶律璇说不杀她难与旁人交代,但真要杀她,也得等他伤愈,再亲自动手。” 沈若筠听完赵玉屏所言,哭得如同一个泪人。赵玉屏想到这些事,也是泪如雨下,“阿筠……她牵念你。” “我知道,是我来晚了。” 沈若筠放声痛哭,赵玉屏抱着她:“阿筠,我在辽国,曾无数次想过死了算了,可老天偏不叫我死,还叫我遇见你姐姐……我们尚能再见,你与姐姐也定能重逢。” 沈若筠重重点头,“是,我要叫耶律璇将她还回来……” 两人都在安慰着对方,自己却泪意滂沱。 因着沈若筠与赵玉屏说话,菡毓便将沈蓟抱到一边等着。沈蓟自见娘亲在哭,便在菡毓怀里不安地扭着要下去找她,菡毓小声安抚,“小小姐,再等会。” 此时见两人情绪不似刚刚激动,才敢放沈蓟下来。 沈蓟忙扑过去找沈若筠,糯糯叫她:“娘……” 沈若筠低头,见女儿伸着小手,就将她抱起来。 “哭哭……” 沈蓟拿自己的口水巾来给娘擦脸,沈若筠也由着女儿擦,又引赵玉屏去自己住的院子沐浴休息。 赵玉屏其实早见了沈蓟,只是刚刚无心话旁事,等沐浴后又来寻她。 沈蓟不惧生人,好奇地打量她,沈若筠给女儿介绍:“这是娘的好朋友,是你的姨母。” “姨母。” 沈蓟学了两遍便会了,连声叫她。 赵玉屏蹲下身来,想抱抱她,又缩回了手:“初次见面,合该给个见面礼的,以后再补吧。” 沈蓟听不懂,只伸着小手索抱。赵玉屏见状,几番犹豫还是忍不住将孩子抱起来,又听她在耳边叫自己,声音甜糯糯的。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沈若筠一说话,嗓音也是哑的,她在桌上铺了手枕,“过来叫我瞧瞧。” 赵玉屏看着沈蓟给自己擦眼泪,不舍地将她递给菡毓,走到桌边坐了,“阿筠,我不想看病。” “你若信我,就叫我看看。”沈若筠劝她,“琅琊王已给你父王母妃写了信,你二哥这两日就要来接你们去南边。咱们聚少离多,你叫我看看,我也放心些。” 赵玉屏将心下打算告诉她:“我与你说实话,我是不想回去的。” 沈若筠能猜到她的顾虑,她的害怕与山庄里的那些女子同出一辙,“你可以回去见一见王妃,她是想你的。” 赵玉屏听她提起林王妃,忍不住落泪,“母妃……” “她是惦记你的。” “阿筠,我能留下与你在一处么?”赵玉屏拿定主意,擦了泪问她,“我也想与你一道寻姐姐回来。” “可以是可以。”沈若筠将自己的事说了,“只是我已诈死,当下用的是我舅舅之女苏明琅的身份,你若与我一处,也得替我保密。” 赵玉屏连忙应是。 沈若筠又牵她的手放到软枕上,“你要留下,就得听我的。” 赵铖来接两个姊妹时,少不得也落了泪。赵玉屏见了哥哥,大哭一场,却仍旧不愿南归,她写了一封信,请赵香巧与赵铖代为转给父母。信上详写了自己在辽国得遇沈听澜,受其庇护的经历,故愿留在冀北,与苏娘子一道北上伐辽。 沈若筠听见赵铖劝她:“自你走后,周家三郎不肯再娶,都与家里闹翻了。你若回去,可破镜重圆。” 赵玉屏木然地摇头,“既已和离……就不必再见了。” 沈若筠心下犹豫,等赵铖与赵香巧走了,将和谈时见到周季一事与她说了。 “阿筠不必劝我了。”赵玉屏道,“我想与你一道,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说什么傻话呢。”沈若筠拉着她的手,“我家便是你家,你跟我回家也行,但是得给我干活。” 赵玉屏笑道,“干活是不怕的,既然你家算是我家,那阿筠的女儿可也算我的女儿?” “算的。”沈若筠点头,“正嫌她黏人精,多了个干娘,也好叫我轻松些。” 沈若筠已替玉屏扶过脉,知道她小产过,具体情由也不敢细问,还得请三娘看看。她猜测是在北行途中小产的,必未好好将养,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 她看玉屏,便似看见一块四下布满裂痕,却仍然完整的精美玉器,便是想要修补都无从下手,只能悉心呵护。 腊月苦寒难耐,道路千里冰封。辽人在冀北四路的大军已撤离,沈若筠与王世勋商议,等天气回暖些,再往西京道进军。 王世勋也不愿大军在此恶劣环境北上开道,“此天行军,将士损耗大,不如趁此休整。” “是如此。”沈若筠已经在计算攻西京道各城需要多少火器了,又与王世勋道,“我先回山庄,看看各项生产事。” 沈若筠带赵玉屏回青州山庄,领着她参观一圈,与她细细讲各项事。 赵玉屏一开始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后面看到那些女子在车床上打磨炮筒,拉着沈若筠的手道:“阿筠,我也不怕累,也教我打磨炮筒吧。” “你不做这个。” 沈若筠卖了个关子,领着赵玉屏去自己书房,拿钥匙开了锁拿出一沓图纸,铺开给她看。 “我每每拆分零件图,便总想着若你在就好了,必能画得比我好。” 赵玉屏细细看了,“可我已经许久……” “有些事情,我不放心交给旁人。”沈若筠道,“你先临摹练手,我细细教你。这些图纸每一张都需要拆分许多份,零件都得单独拆图……不瞒你说,我想改进远射炮,可一想到要画这么多的图纸,脑子都疼。” 赵玉屏连忙点头:“便叫我日日夜夜画图,也是愿意的。” “那也不成。”沈若筠道,“已经回了家,要好好养着,可不许不听我的话。你既要当阿蓟的干娘,就要陪她长大呀。等打到临潢府,咱们再接姐姐回来,到时候一处过年,必是热闹。” 见赵玉屏又掉眼泪,沈若筠笑她道,“你怎么比阿蓟还爱哭呢。” 因着赵玉屏的房间还在收拾,晚上就与沈若筠一道带着沈蓟睡。 沈蓟沾了枕头,没一会就睡熟了。沈若筠与赵玉屏俱是无眠,小声说着话。 “我说呢,”赵玉屏恍然,“怪不得我满汴京都找不到你……原是去生小阿蓟了。” “当时也想过不要的。”沈若筠侧头看女儿睡颜,“只是后来又想,她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做什么不要她。” 赵玉屏叹道,“以前刚定亲时,便觉得我与你真是有缘。即便不是亲姊妹,但我们的孩子却是堂亲,也可以一处读书。等上元节,我们就带他们去吃浮元子,去鳌山观灯……” 沈若筠听得心下泛酸,安慰赵玉屏:“你好好……” “阿筠不必安慰我了。”赵玉屏闭目,“他们叫我骑马失去那个孩子时,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若筠替她擦眼泪,“谁说你没有,我女儿就是你女儿。等姐姐回来,我们还一道看灯去。” 沈蓟在睡梦中打了个小酣,赵玉屏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发。 “……好。” 翌日,三人一处用早饭。沈若筠便与赵玉屏细细讲解,要如何拆分图纸上不同部分的零件,画图要有什么注意点。 赵玉屏学得认真,临摹了一上午,边学习边揣摩不同视图的绘画方法。 因有绘画功底,两人又极为默契,沈若筠讲过一遍,她便都能理解。 有玉屏分担画图纸之事,沈若筠顿觉轻松不少。原来总是怕画废了功亏一篑,每次画图纸都必须集中精力,特别费神,有了玉屏帮衬,也能去做些别的事。 狄枫听说她回了山庄,忙带了长庚医馆的账簿来与沈若筠议事。 沈蓟好些日子不见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好奇地打量他。 狄枫将她抱起来,沈蓟戳戳他脸颊,似是认出他是谁了,咿呀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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