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未经汴京之难前也是这般想。 汴京之难后,除了亲审王寿的见闻。杭州的沈记钱庄,曾有人拉了一牛车的子母扣来换银子,均是女子主腰上的物件。贴身小物能堆叠如山,可见汴京之难,枉死女子何其多……读史书看战乱,总觉得这些都是男子事,根本想不到此。2017 年 4 月 13 日,江口沉银遗址出土银器数以万计。有堆成小山的丁香耳饰,子母扣与小儿锁片。一两银,一条命。 先至真定府,沈若筠谢绝了王世勋陪同之意,叫他去忙军中事。 她与不秋换了圆领袍子,裹了厚斗篷,由许织领着,四下物色合适的地方。 之前她曾问狄枫,为何要学医? 狄枫道,获罪之身,无法科考,能为医者也是好的。 沈若筠想到南边那群文臣,觉得若是读书便是同他们一般弄权夺势,那还不如狄枫这样的学些经济学问,治病救人来的好。读书明理,也可格物致知;但是若是为了科举而读,为了做官而学,那便与她想要开学堂的想法背道而驰。 沈若筠想了想,后面还要北伐,当下也没有太多精力投入此事,不如就不涉经史,只授医术,叫长庚医塾。医塾先只收女子,通过考核的,以后可到长庚医馆工作。 她定了主意,选址上便没选太偏远的地方。此处与山庄不同,若是太偏了,真定府府兵照看不到,反是麻烦。 沈若筠逛完真定府,看上了一处宅子,原是真定府宪司刘德章的外宅。此人多少有些当土皇帝的癖好,将这宅子修得板板正正,左右院落都是对齐的,房屋众多,却无花园等景致。 沈若筠看中此处,可对于办医塾来说,最简单的事就是选址了。她嘱咐添置物品整修等事宜,又将能想到的事逐一记下,理成大纲,细细斟酌补充。 关于医塾教材,陆蕴之前给过她完整体系的脉案手札。她打算不按此体系,先按病理分了大类,每类再分轻重疑难来教。 教材有了,可医塾的老师更难找。 王世勋与她聊医塾事,与她说,他想从军中抽调一批军士,也来学习些医术。 沈若筠本就愁老师,忽想到夔州大军正在休整,王世勋军队里的军医刚好可来授课。既要北伐,就叫学生先学如何救治伤员;军医来此授课,还可以多赚一份钱,算是两全其美。 王世勋也觉得好:“到时候可将伤兵转到真定府来,这样学生一边学还可以照料伤兵,不是更好么?” “我先与你说,我会招一批女子入学。” 王世勋知她担忧之事,与她保证:“你放心便是。” 沈若筠想到夔州军来冀北已有大半年,确实不曾发生过侵扰百姓之事,可见他治军极严,倒是自己多虑了。 三日后,长庚医塾便挂了牌匾。 沈若筠一项项对着列出的事项,又将狄枫与艾三娘都请来,叫他们也来提意见。 招生几日,沈若筠又见来报名的人都穿得破烂,好些还衣不蔽体,便又花了一笔银子,在真定府采买了布匹,叫她们自己裁制两身衣裳。 真定府城中有了个女子医塾,连带城里都热闹起来。沈若筠忙了月余,见长庚医塾终是有了章程也渐入正轨,便想在城里逛逛,买些东西回青州一趟。 上元已过,路上还是有卖灯的,沈若筠挑了一盏兔子花灯,打算拿回去送给玉屏。 只她刚接过那灯,就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筠?” 沈若筠警惕不已,转头去看,却见来人正是周季。
第一百零六章 人非 熙宁十四年中秋宫宴,她就疑心周季以后必叫许多小娘子见之倾心……只是她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玉屏与他定亲。 可惜不过七年光景,物是人非事事休。 周季仍有半边脸包着纱布,周身也有说不出的颓然。看见沈若筠,喜极而泣:“太好了,真是你。” 他这几日一直在长庚医塾附近,便觉得进出医塾,被人簇拥的女子神似沈若筠,没想到竟真是她。 “阿筠,你还活着……” 沈若筠四下看了看,未见旁人才安心些。 “我哥他不在这里。”周季见她如临大敌,忙与她道,“只我自己在此。” 沈若筠点点头,又与他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聊。” 见附近有家香满楼,沈若筠便带周季到此,又要了个雅间。 “你没回南边么?”沈若筠问他,“年前就在此了?” 周季仍旧难掩激动,擦泪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 “抛姓改名,实乃无奈之举,我想你也是知道,我为何要如此行事的。”沈若筠叹气,“也烦你替我保密吧。” 周季点了好几下脑袋,“我都知道的,我以前便觉得我哥配不上你,后来听说你没了,除了难过,都觉得是老天不愿叫我哥再纠缠下去,才将你带走的。” 见沈若筠沉默不语,周季又道:“自听说你离世,我哥他总是觉得自己能看见你,有时候还听得到你说话……” 沈若筠觉得周身一阵恶寒,忙问他道:“你来真定府做什么?” “我就没回南边去。”周季小声道,“我听说苏娘子在此办了医塾,就想着玉屏许是会来看热闹的。” “你想见她?” 周季声音低了许多,“我只想远远地看看她。” “可她……” “就远远看一眼就好了……”周季啜泣,“阿筠,我见到你,便知道她定是与你在一处的。那她……还好么?” 沈若筠没法用好还是不好来形容赵玉屏,即便是一场噩梦猝醒,也会心有余悸,何况是北上这段经历。 “玉屏与我,自幼相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周季是信她的,点头道,“好……好……” 沈若筠看他也心酸,劝他道,“你别担心了。” 周季哀哀,“可我好想她……她走了的每一日,我都想她。” 沈若筠心下堵得慌,却也知玉屏怕是不愿再见他了。 “她的性子你也知道,除了她,你家女眷并无旁人被俘,又已经当众和离,自是不可能再与你……”沈若筠想起王寿交代的玉屏和离的场景,叹气道,“原来便是濮王女嫁到你家,也是不得善终的。” 周季满面愧色,放声痛哭:“我知道,所以我也无颜见她。” 沈若筠不愿再提玉屏事,遂问他:“你的脸怎么了?怎么总裹着这个?你将纱布取了,我替你看看。” 周季闻言,伸手碰了碰那纱,却是不肯。 “到底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自到杭州,父母便逼我娶史家女。”周季轻描淡写道:“于是我砍了自己一刀,叫那些人以为我是疯子,再不敢嫁女。” 沈若筠忙上前,“你解开,让我看看。” 周季摇头:“吓到你不好。” “解开。” 见沈若筠坚持,周季只好将纱布解了。 沈若筠虽有心理准备,但等那层纱布揭下,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暗红色的刀伤横在他脸颊上,伤口极深,还没结痂,观之异常可怖。 “你也不怕弄瞎眼睛!”沈若筠细细看了,“这伤别总拿纱布裹了,等结痂落了再……” “无事的,”周季毫不在意,又将纱布裹上了,“我这样的,就再无人惦记要嫁我了。” “不想娶就跑出来,做什么要这样?”沈若筠听得难受,“你也不怕吓到玉屏。” 提到玉屏,周季又忍不住落泪,起身作揖:“阿筠,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沈若筠心里憋得难受,别过脸去擦泪,“我会的。你也别在此地了,回南边去吧。若她哪日愿意回去了,你也……” 周季摇头,“只要她过得好,我也可不见她。” 沈若筠回去青州,除了带回许多物品,心里还装了周季的事,却又不能与玉屏说。 沈蓟久不见她,高兴地跑过来,“娘……” 沈若筠将女儿抱起来,见她双颊白皙透红,轻轻拿额头与她贴了贴:“日日吃得好睡得好,怕是一点也没想我。” 沈蓟摇摇头,糯声道:“想娘。” “那娘也想你。” 沈若筠从真定府买了几样孩童玩具,拿了个拨浪鼓给她玩。 赵玉屏见她回来了,也是高兴,“你不在这里,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总怕出事。” “有什么好怕的。”沈若筠将兔子灯递给她,“女儿都给你留下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我都是阿蓟的干娘了,你还给我买这个。” 赵玉屏如此说,却是笑着接过灯细细把玩。两个人说了会分开后的事,赵玉屏又打趣她,“我都怀疑小阿蓟不是你亲生的,若我画图,她便在旁边安静地看,竟是一点也不闹人。” “我小时候也不闹人呀。”沈若筠笑着问,“我闹过你么?” “是我闹你。”赵玉屏想起在女学读书的旧事,十分怀念,“也不知道多络如何了。” “多络与潆潆都在杭州。” “杭州么?” “杭州气候宜人,满城飘香,你想去看看吗?” 听她提回去,赵玉屏忙摇头:“阿筠,你别劝我了,我是真的不愿回去当什么宗女郡姬了。” “我无劝你之意,只是若得空,你可以给你母妃写写信,她是挂念你的。” 提到濮王妃,赵玉屏的眼圈红了,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她,只是又怕见她……若能叫她忘了我这个女儿就好了。” “生你养你一场,哪这么容易说忘就忘了。”沈若筠见她面露伤心色,一时后悔提起此事,“算了,不说这个了。” “不是……我是该给母妃写信的。” 赵玉屏靠着沈若筠默默掉泪,“阿筠,你说人若遗失了爱物,是愿意找回破损的呢,还是记得此物原来美好的样态呢?” “别想这些。”沈若筠劝她,“于旁人我不知,但是于王妃而言,你是稀世宝物,既是宝物,怎有破损一说。” 沈若筠安慰了她一阵,又将沈蓟塞给她,叫她们两个人一道玩七巧板。 自己净了面,又去林君那里,将医塾账簿给他,也对各处账目。 林君与林箬相处了一段时日,分工极为明确。林君负责火器制作、石脂开采等一应管理事宜;林箬负责山庄内的人员安排,统筹协调。林君算一遍账目,林箬来替他核对,倒是十分默契。 两人见沈若筠来了,都面露喜色,林君照旧叫“二小姐”,林箬福身行礼,“苏娘子。” 沈若筠先问了问山庄里的事,又问林君眼下还有多少银子。 林君笑着拿了易风的信给她,沈若筠看了未雪斋一年来的赢利总账,与林君道:“易风越发厉害了,这银子赚得叫我看几遍都觉得自己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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