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正有满腔难以抒发的愤懑,想了想,叫不秋与苍筤将人带至明辉堂。 沈高瞠也已是个蓄须的中年男子,此时见一身缟素,披发肃目的沈若筠端坐明辉堂主位,下意识开口训斥,“你好生不知道理,女子焉能忝居上首?” 沈若筠冷冷看他,“我祖母居此几十载,便是你父亲也不敢如此说话。” 佘氏不肯替沈钰纳嗣子,沈柏清每每想起,都捶胸顿足,深憾沈家的产业流失至外姓。沈高瞠听沈若筠提起佘氏与沈柏清,冷笑道,“你怕是还以为现在是佘氏活着的时候呢。” 沈若筠克制自己想要找人先打他一通的念头,“眼下又如何?” 沈高瞠理一理袖:“佘氏已死,沈听澜在边关私自出兵,等她回京,必要被问罪的……往日,我们惦念沈听澜在边关为国出力,懒得计较,倒也不是怕你们。” 沈若筠默不作声,沈高瞠便以为她是怕了,声音便又高了几分:“我劝你识相些,现下将铺子与庄子归了族里,也比将来被抄家的好……” “不秋。”沈若筠问她,“你们来报时怎未与我说过,族兄现下升了高官。” 不秋半蹲着认错,沈若筠又看沈高瞠,“不知族兄现是高官,真是有失远迎,招待不周。” 沈高瞠一怔,他已考了数十年科举,仍未登榜,顿时觉得沈若筠是在羞辱自己,“你混说什么?” 沈若筠冷冷道:“我以为族兄这必是当了大官,至少也是个官家近臣,才由得你对朝廷钦封的怀化将军说三道四,动辄拿抄家威胁我。” 沈高瞠被她这番话说得嘴边直抽抽,这若是他女儿,早就请了家法了:“无知女子,你又如何知外面局势?” 沈若筠站起身,想着先与他说清,再找人打他一顿:“我知道你和你父亲在打什么主意,可这事我祖母在时不同意,现在她不在,我也不会同意。若是为此事,以后不必再上门来,枉费一番口舌。” “我以前便与我父说,我们对你们太过仁慈了些。”沈高瞠道,“你知道什么是族规么?” 沈若筠心道自家已无男丁,本就不再享受沈氏族内所谓的庇荫,既如此,不如脱族算了,一了百了。 她正欲开口,忽见周沉穿一身麻衣,面目冷肃问沈高瞠:“不知沈家有何族规?” 沈高瞠是与周沉打过交道的,他无官无职,自恨不得攀上周家。眼下见了周沉,开口声音都带着颤:“周御史今日不当值么?” 周沉淡淡道:“原是当值,这是领了官家命来的,与吾妻一道操办郑国君佘氏夫人丧仪。” 沈高瞠摸了摸胡子,“今日原是上门问一问是否要帮忙的,只是……” 周沉问:“刚刚你在说什么族规?说来听听。” 沈高瞠支吾了下,周沉却不欲放过他,声音带着问责之意:“我实是好奇,吾妻已是出嫁女,沈家族里还有什么族规能拿来管她?” “误会,实是误会。”沈高瞠额上冒出冷汗,“是沈某口不择言。” 周沉不语,片刻后才又敲打他,“沈家如何,还有官家在后,轮不到你们置喙。” 沈若筠觉得,还是与这些吸血虫一刀两断的好,遂看向沈高瞠:“我父亡故前,沈家每年往族中拨银两千两。可我父亡故之日,沈家族人却上门来大闹灵堂,逼得我长姊差点碰死在我父灵前……如今我祖母去世,你们又要如此行事,以为当真全无报应吗?” 沈高瞠听得嘴角抽搐,心道当时沈听澜何曾要碰死灵前了?她那是拔了剑差点叫人血溅当场,他回去都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若是你们还要来闹,不如就此除族吧。”沈若筠道,“我也烦得紧,横竖我们家……也无须你们记在族谱里。” “无知!”沈高瞠胡须发抖,自古只有族里除户,哪见过自己要求除族的,“若无家族撑腰,你以为你在夫家,能抬得起头来?” 沈若筠正要说不劳操心,就听周沉道:“沈家满门忠烈,莫说还有怀化将军,便是她已成孤女,也只有我们周家敬着的份。” 沈高瞠觉得今日被这对夫妻刺得折寿许多,偏周沉又不能得罪,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出了门便站在门外骂了句,意为被休弃时必不会有人来管。沈力听见了,带了几个沈家家丁拿了扫把上前,扑头盖脸就是好一通收拾,沈高瞠只得抱头鼠窜而去。 下人报来给沈若筠,沈若筠才觉心下堵着的气顺了些。 若是沈家遭了难,这些族人别说帮忙了,不来敲骨吸髓已是幸事了。 等沈高瞠走了,沈若筠对周沉福了福身,算是道谢。 周沉扶她:“身子好些了吗?” 沈若筠点头:“回家几日,已好多了。” 周沉不信:“可我瞧你脸色还是有些不好……” “还行。” “我第一次见你时,”周沉有心想逗她开心一些,“就在想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养得真好,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娃娃。” “你记错人了。” “让我再想想。”周沉故作沉思道,“好像是不胖,不过白里透红的。又不像阿季,不流鼻涕。” 沈若筠却无心理他。 周沉又见她将一碗米粥喝得如汤药一般,心下担心更甚。 “祖母和阿妤都很担心你。”周沉劝她,“我知道你心下难过,可也要保重自己。” 沈若筠点点头,周沉觉得她一定没有听进去,又换了一个理由劝她,“几日未见,又瘦了许多……怀化将军还有半个月就到汴京了,教她看见你这般形容,必是要心疼的。” 沈若筠这才有些反应,“半个月么?” “应是了。”周沉嗯了声,“再多吃些吧,日日如此,我真怕你撑不到那个时候,你祖母定是不愿见你如此的。” “我姐姐。”沈若筠看着周沉,“到底会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周沉斩钉截铁道,“冀北失守,并非将军之过。” “你……真是这般想?” “是辽人发起了战事。”周沉安慰她,“莫要担心了,再多吃些吧。” “周沉,”沈若筠有事要与他说,“眼下我家出了事,我就不回周家去了。和离这事你同意也好,你若不同意,我便不让你登门了。” 周沉不忍见她再为此事损耗心力,虽是极为不愿,还是答应了,“好……现下官家关注沈家事,等将军回京,丧仪结束,我们就去官府登记和离。”
第六十一章 勾销 沈听澜扶柩尚未归,登门吊唁的客人倒是不少。 沈若筠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又重新布置了灵堂,接待来沈家吊唁的客人。 佘氏总不在汴京,也没怎么带沈若筠出门,故来的好些人,沈若筠都不认得。 二月二,濮王赵殆登门吊唁,濮王妃林氏、世子赵蹇、幼子赵铖与和安郡姬赵玉屏随行。一行人俱是素朴衣着,男子束发,用的也是银冠。 沈若筠见状,心下十分感激,行跪拜大礼,却被濮王妃扶了起来。 “好孩子,竟消瘦这许多。”濮王妃见她形销骨立,心下心疼,“你也要保重啊。” 沈若筠乖乖点头,等濮王一家敬香礼毕,濮王问她:“佘太君的墓志铭可得了?” 沈若筠已备好了明器,墓志铭与墓碑还未撰,此事她想与沈听澜商议。 濮王见她摇头,“若你不嫌弃,不若由本王来写如何?” “王爷愿意写?” “我一向敬重佘太君为人,也佩服佘太君的治军之道。”濮王道,“若是你同意,我这便与你写来。” 沈若筠感激,“荣幸之至。” 她想引濮王至书房,谁知濮王径直走到了门边放着登记往来册的桌前,提了笔便写: “……不我先不我,后睹星月之重明;俾尔炽俾尔,昌焕乾刊之新渥。爰稽邦典,益进郡封。汝有子,功臣山河永誓;汝有德,如鲁侯寿母松伯弥坚……”濮王给阿筠祖母写的碑铭,出自杨忠武祠保存的《杨氏族谱》里对佘赛花的评价。历史上的佘赛花姓折,她被称太君,是因为被册“郑国君太君夫人”。 等濮王写完,沈若筠行大礼拜他,反被他扶起,又叮嘱赵玉屏:“你今日便留下陪陪她,晚些时候,你哥哥再来接你回府。” 赵玉屏福身应了是。 等送走濮王并王妃,赵玉屏拉着沈若筠的手,也是心疼:“阿筠瘦了这样多,手上摸着都没肉了。” 见沈若筠不语,赵玉屏想劝她节哀,却又想定是人人都与她这般说,便揽着她道:“阿筠,你若想哭,我便陪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沈若筠靠在赵玉屏身上,无声地流了会泪。 赵玉屏见她如此,也忍不住落泪,“自正月十九知道此事,我心下难受,还以为是假的。我父王安慰我说,你祖母这是为国事捐躯,死得其所……若她泉下有知,知道我们小辈这般伤心,反会教她不安呢。” 沈若筠点头,“你父王说的是。” 赵玉屏叫丫头拿热帕子来与沈若筠擦脸,见她好些了,才对她道:“我有一事,本不愿叫你分神的……可我瞧多络,也太可怜了些。” 沈若筠忙问,“多络怎么了?” 赵玉屏遣屋里的丫头们出去,才小声与她说,“议和一事,朝廷要赔城陪银子就算了,竟还要将多络送去辽邦和亲。” 沈若筠听得心下一窒,“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宫里来的,还未颁明旨。”赵玉屏低声道,“只是差不多是她了,官家只有四位帝姬……潆潆又还小。” “可历朝历代,并无多少真公主和亲啊?” “多络在亲事上一向不顺,曾有搬弄是非之人说她命格奇硬,会克六亲。故送她去和亲,许多人都觉得极好不过。” “真是无稽之谈。” “谁说不是呢?”赵玉屏叹气,“我每每想到多络要和亲,都觉得心下堵得慌。这便是我一定要与你说的原因,眼下若是辽人并未指定要官家亲女,说不得还是有转机……你可知求和之事,是谁去与辽人谈的?” 沈若筠听她如此问,猜出几分,“是周家的人?” 赵玉屏点头,压着声音道,“正是周家二郎。” “怎么哪都有他?” 赵玉屏对朝事所知不多,“我听哥哥说周二郎是自请去与辽臣商议此事的。” 沈若筠明了,“他在殿中,自是比旁人得用。” “议和是国事,我也不是要你说服周二郎帮多络,这也不大可能。”赵玉屏道,“只是多络与我们一处长大读书,又那般柔弱,叫她去和亲,就是去送命……你若见到周二郎,好歹替她说上两句话吧。” 沈若筠点头答应:“此事我知道了,若能说上话,必会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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