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退么?”沈若筠问安南,“自是让两位帝姬先过去。” 安南为难道,“后面已等了许多车马,此时已无法转头了,倒是两位帝姬的车驾正在路口,若是能稍等片刻就好了。” 沈若筠轻声笑道,“那你敢叫帝姬后行?”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啊。”安南道,“后面正堵着,退不出去了。” 沈若筠看了看,果如他所说,对他道:“我们下车去,也叫后面的人都下车,这样帝姬便不是在让我们先行,而是等车先过。” “是。”安南应了,立即就去与帝姬的侍从商量。 周妤已经睡着了,苍筤小心地抱着她,不秋先下了车,然后接过周妤,跟着沈若筠退至路边。 安南去与帝姬的侍从商议,赵月娘一听是周家马车,掀了帘子,看向沈若筠。 沈若筠在看见她的一瞬,七上八下打起鼓来。果不一会儿,一玉面白衣内侍便来请她,“帝姬想要与周御史夫人叙叙旧。” 沈若筠嗯了声,嘱咐丫头们照顾好周妤,便跟着那内侍去了。 她不知赵月娘为何要见自己,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上元过得可真不算愉快。 赵月娘见她,轻声笑道:“许久未见。” 沈若筠见赵淑和也坐在她身侧,两人都梳着牡丹髻,外裹纯白狐狸毛风兜,发髻上插着节日气息的闹柳儿,佩戴整套金玉发饰,华贵无比。 “见过两位帝姬。” 沈若筠行礼,赵月娘也在打量她,见她衣饰平平,低髻两侧只簪绒花,“怎么这般朴素?” “我觉得还成。” 赵淑和笑问她,“咦,怎么不见周御史呢?” 沈若筠闻言,猜出两人见她之意,她们必是刚刚撞见过周沉,此时是来看她笑话的。 周沉今日不与她一处,中途还调走了马车,怕是刚送完佳人。 叫她们笑话就笑话吧,沈若筠只愿早些离开。思及此,她低头吸了吸鼻子,眼眶一酸,想酝酿一些眼泪来。无奈今日戏演得太多,此时反而无法入戏,拿帕子擦了擦,“叫两位帝姬见笑了。” 赵月娘对她这个反应满意至极:“我原以为,你使尽了手段嫁他,已将他吃得死死的了,谁知你也是个不中用的。” 沈若筠心道周沉他爹都不敢作此想呢。 许是见沈若筠可怜,赵月娘心下舒坦,又问她,“我听说你被他禁足了,可是真的?” 沈若筠不想也知,这定是周夫人告诉了周皇后,才传了出去的。只是演戏演全套,难免要再装一会儿伤心态。 赵淑和在一旁咯咯笑道,沈若筠便觉得她奇怪,原在女学时也没见到她这般爱笑呀? 赵月娘问她,“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趣,”赵淑和道,“原有人和我说,女子一旦成了亲,便不管娘家的事了……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她,才知此言非虚。” 沈若筠听出几分不对,下意识咬了唇。 “家中长辈离世,竟还有心上街赏灯。”赵淑和啧声,与赵月娘道,“想来是已经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赵月娘轻蔑道,“她费尽心思嫁入周家,自是以为自己是周家人了。” 沈若筠站起身,什么也顾不得了,目光凌然逼视赵淑和:“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赵淑和惊讶,却什么也不肯多说。 赵月娘理了理衣裙,语调缓慢,似一把慢刀子插入沈若筠心里,“你还不知么?佘氏死了,你那个姐姐也打了大败仗,不日就要带罪回京,与你团聚了。” 沈若筠喉间涌上一阵咸腥,天旋地转,觉得难以支撑。 赵月娘与赵淑和见她如此神色,满意之色溢于言表,面上挂着洋洋笑意。 沈若筠扶着车壁,强自定了定神,再不似刚刚的怯懦,厉声训斥她们:“你们是天家帝姬,知道冀北兵败,便只想到可以拿此事奚落我吗?你们想过起了战事,边境会死多少人吗?百姓如何活?你们便不怕那处失守,辽人打来汴京吗?” “食百姓奉,你们配么?” 赵月娘变了脸:“你放肆!别以为……”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扶着车壁的沈若筠,瘫软倒地。 赵月娘被唬了一跳,“沈若筠,你莫要装死。” 赵淑和拿脚轻轻踢了踢,见沈若筠已昏死过去,“怕是一时急火攻心了……她竟真不知此事。” 赵月娘忙掀开帘子叫内侍,却见周沉正在马车前。 “沉表哥……”赵月娘神色慌乱,“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寻阿筠。”周沉问,“她在车上么?我们该回去了。” 赵月娘有些不知所措,赵淑和在一旁道:“阿筠她突然昏过去了,我们正要去医馆呢。” 周沉闻言,面色冷峻,说了句失礼,便上了马车,将人小心地抱起。 赵月娘道,“要不要坐我们车走?” 周沉小心地抱着她,低头用自己额探了探她额间温度,“不必了。” 等上了周家的车,周沉摇了摇,“好了,别装了。” 可任他如何,沈若筠还是昏迷着。周沉掐了会人中,沈若筠仍旧无知无觉。 他这才害怕起来,正巧仁和堂在外游历的齐大夫回了京,便叫安东速速去请。 几个丫头见沈若筠又昏迷了,也很是担忧。 “小姐以前不这样的,”节青拿帕子给沈若筠擦脸,急得掉眼泪,“怎么今年病了这么多次。” 周沉原在东梢间焦急踱步,闻言一怔。 齐大夫原已是歇下了,生生被周沉的人请了来,他替沈若筠扶脉许久,似是难以开口。 周沉会意,屏退众人问:“究竟如何?” 齐大夫游学四方,见识非一般大夫能比,最擅长的便是与各类药物打交道。周沉既问了,自是知无不言:“我瞧少夫人并非生病,反像是中了毒。” “中毒?” “像是中了慢性毒。”齐大夫将自己的推断讲出,“少夫人这症状倒是并不重,因是接触也不多的缘故。” “是什么毒?” 齐大夫见四下无旁人,才小声道:“前两年,宫里有人拿了块药石与我看。我一看,乃是一块通体发绿色的石头,成色不错,可极少人识得这乃是琉云母石部分云母石对人体是有害的,如铜铀云母石,磷酸盐型铀矿物,对人体有辐射,而且还会释放有毒的氡气,伤害很大。阿筠还不认得此物。。此物若做成首饰长期佩戴……可叫人身体衰弱,长时昏迷,身体衰败而亡。” “我瞧少夫人唇色正常,不似误用药物,反倒是像受此类物品影响至此。” 周沉的声音微颤,“此物有何特征?” “通体翠绿,”齐大夫道,“还有就是有股淡淡的香气,类檀木。” 周沉立即想起敬茶那日,周夫人送给沈若筠的那个绿镯子。他快步走到沈若筠的妆奁前,四下翻找,只是沈若筠的妆奁有八层,周沉无奈,只能叫她的丫头来找。 一说是奉茶时周夫人送的,早园利落地拿了个锦盒出来,递给周沉看。 齐大夫看了眼,极小心地捧着盒子看,周沉观他神色,心下确认,又问早园:“她平日常戴这个吗?” 早园想了想:“戴得不多,小姐平日不爱戴手镯,只有时要去见周夫人,会戴一会。” 周沉面不改色,“那就不是镯子的事,你出去吧。” 等人走了,周沉忙问齐大夫:“以后会怎样?” “少夫人戴的时日也不多,现下发现也早,应是不怎么严重的。”齐大夫道,“不接触了,长年累月调养……自是无碍的。” 周沉听到“长年累月”,脸上更阴几分,“那可有后遗症?” 齐大夫斟酌着语气,“此物极为罕见,我知道的都是些重症……也不好说。” 他与周沉讨要那个手镯,“少夫人不能再接触了,不若给我吧,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周沉同意了,又叮嘱他,“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齐大夫行医多年,富贵人家的阴私事见得也多,也无须周沉吩咐。 等人走了,周沉掀开拔步床的帘子,见安静躺在那里的沈若筠,他想起上一次她生病时,也是躺了好几日,这一次又不知何时才能醒。 他小声唤她的名字,可这一次,她再无反应给他。 周沉握了她的手,想到去年上元日,提到嫁他,她就那般害怕……竟是先见之明。 翌日,等父亲离开了,周沉才去见周夫人。 周夫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周沉叫屋里的人出去,才与周夫人道:“阿筠病了,我昨夜照顾她时,无意摔碎了母亲送的镯子,特来请罪。” 听周沉提到手镯,周夫人眼里闪过慌乱,“碎了便碎了,赶紧丢了吧。等她好起来,我再挑好的送她。” 周沉闻言,断定周夫人是知道内情的,语气加重,“母亲好生糊涂,阿妤整日与她呆在一处,又身体不好。你也不怕阿妤哪日摸到那镯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听他提到周妤,周夫人有些紧张:“这镯子只是叫她怀不上孩子罢……与阿妤有什么关系?她拿给阿妤玩了?” 周沉见周夫人话不似作伪,将镯子的事讲了,“你应该感谢她从不戴这个陪阿妤玩。” 周夫人自己也碰过那镯子呢,此时吓得双腿瘫软,忙将镯子的来历说了:“原是你被赐婚后,我进宫见娘娘,在娘娘宫里见了邱婉仪。此物是她给我的,说长期戴着,便会怀不了孩子……娘娘也是知道此事的。” 周沉心下气极,一字一句问,“那母亲为何不想要我的孩子?” 周夫人百口莫辩,“我这哪是不想要你的孩子,哪有母亲不想要孙儿的?我是心疼梅娘,她都要与你定亲了,到现下也不肯与他人议亲……我便想着,若是她无所出,那便娶梅娘做平妻……” “邱婉仪那年并非生了死胎,而是胎儿有两张面容,极为可怖。”周沉搞清了来龙去脉,与周夫人道,“又焉知不是此物作祟?母亲如何能信她的话?” 周夫人双手发颤:“是我糊涂了,她……她没事吧?” “阿筠嫁来我家前,身体极好,这些日子,已昏迷几次了。” 周沉说着,只觉锥心痛楚,偏此事又是由周夫人而起:“我之前已经保证过,会和她和离……母亲就这般厌恶她么?” “她长得那般好,与你还亲近……更何况官家赐婚又如何能轻易和离?”周夫人被儿子责问,泪眼婆娑,“我也非厌恶她,她对阿妤那般好,我如何不知……可我就是太心疼梅娘那孩子了。” “母亲心疼阿妤,心疼梅娘。”周沉听不下去了,“可有想过,她也是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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