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的血在她的衣袂间泼溅,她一口气杀死了十几个人。 在倒伏的尸堆里,她缓缓立起身子,挺枪而立,仰起一张明艳的脸,犹如一位年幼而妖冶的死神。 谢无恙静静望着她。阳光自树梢上跌落,落满她的发间。那些颜色艳异的血花沾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被微金的光芒照得森然华美。 “谢无恙,你怕我么?”她回望过来,轻轻一笑。 那个笑容忽地有一种哀伤又迷离的意味,像一只鬼魅在人间茫然四顾。 他凝望着她:“我不怕。” 他知道她厌恶杀人。 如果此刻他是祝子安,他有一万种办法安慰她。 可是现在他是谢无恙。 光柱一束一束地落在杉木林间,在无数曳动的光影里,他朝她走过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似是怕惊扰了她。 最后,他停在她的面前。 她微微吃了一惊。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白帕,伸出手来,温柔而细心地、一点一点为她擦拭掉身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像一阵风掠过,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好了。”他低声说。 “多谢。”她很小声地回答。 “没什么。”他忽然笑了一声,“原来你也会谢我么?” 姜葵望了他一眼。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很难形容那样的笑......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分明是在笑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多笑意,只是漫漫卷卷的静,像是一泓清晨无风的湖泊,或者一片静谧无声的海。 可是她觉得他应当是很爱笑的。 她再一次想到了祝子安。那个人的笑容轻松又爽朗,带着一份使坏的劲,半是狡黠半是戏谑,和谢无恙一点也不像。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谢无恙应当是那样笑的。 “走吧。”她别过头,“去找温亲王。” 两人翻身上马,一前一后地走出杉木林,背后是满座摇曳的山林。 天色渐渐暗了。 夜晚的山野间危机四伏,常有猛兽出没。此地离御猎场已经很远,再考虑到谢无恙又开始犯困了,姜葵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在溪水边歇息一夜,明日清晨再上路。 两人两马在溪边的砂砾地上停住。谢无恙倚靠在水边树下,披着那件厚厚的狐裘,半垂着眼睑,似是困得快抬不起头了。 姜葵提着一个空的酒葫芦,在溪边打了水,转回来递给谢无恙。她看着谢无恙捧着酒葫芦慢慢啜饮,探身过去抽走他腰间的佩剑。 “怎么了?”他问。 “饿了。去猎只兔子。”她答,“夜里光线不好,弓箭没什么用。那么小的猎物,也不必用枪。” 她难得耐心地解释了这么多话,也许是因为看见他状态不好,有些小小的愧疚。毕竟,无论如何,他是为了她才参加秋狩的。 听了她的解释,他反而被气笑了:“我的剑就是用来猎兔子么?” 姜葵哼了声,才发觉这个人还很有自尊。他能回呛她一句,想必还算有精神。于是她一把夺走那个酒葫芦,将小暖炉塞回他的手里,转身走了。 她拎着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谢无恙还是安静地倚靠在树下等她。等到她回来,他抬起眼眸,满含倦意地望她。 “我以为你睡了。”她说。 “夫人,”他的目光诚恳,“我也饿了。” 姜葵瞪了他一眼。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找出一个火折子,在堆积的枯草叶上勉强生了一把火。 谢无恙在树下望了她一会儿,她蓦地转过头,咬着下唇,低声问道:“谢无恙,你会做饭吗?” 谢无恙愣住:“我不会。” 姜葵小声说:“……我也不会。”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过后,谢无恙咳着嗽起身,决定尝试一下为他的夫人烤肉。姜葵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他坐回去,自己在火堆上努力鼓捣。 许久,一阵滋滋的烤肉气伴随着糊成浓烟的烧焦味升起在小溪边。姜葵黑着脸,把烤焦的肉递到谢无恙面前,逼迫着他先尝了第一口。 他竭力咽了下去,平和地说:“味道还可以……下次换我来。” “不会有下次了。”姜葵也吃了一口,脸色变得很差。她坐在他身边,努力嚼着自己烤出来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等到两个人艰难地填饱了肚子,漫天繁星已经升起在夜幕中。明亮的银河从天空的一端生长,横跨整座无边烂漫的星野,前往天空的另一端。 姜葵卸下两副马鞍,放在地面上当做枕头。两个人并排躺下了,她转过头,看见谢无恙正偏过脸望着她。 银河映在他的眼瞳里,流淌着无数星星的光。 “你……离我远一点。”姜葵转过头,不看他。 “好。”他十分温顺地挪了一下自己那副马鞍,往远处移去了十来寸。 身边静了一会儿。姜葵转过头,想看一看谢无恙是不是睡着了,却发现他侧着身子,仍偏过脸来,静静望着她。 “你干什么?”姜葵扬起眉。 “没什么。”谢无恙闭上眼睛。 “不许看我。”她竖起一根食指以作警示。 “好。”他温声应道。 姜葵指了一下他的那副马鞍:“还有,你好好睡在自己那边。” “不许,”她凶巴巴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在我身上睡觉。” 谢无恙眨了下眼睛:“我以前有过……” “你以前没有过。”姜葵翻身背对着他,“我是防患于未然。” 谢无恙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 沁凉的夜风吹过。他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伸手拉了一下盖在身上的那件狐裘,似乎困得厉害了,慢慢地阖上眼睑。 身后许久都不再有动静。姜葵背对他,倾听着呼啦啦的风卷过草叶,汩汩溪水漫过石砾,不远处的树林间有不知名的小虫歌唱。 寂静在漫山遍野里荡漾开来。 “谢无恙,”姜葵忽然小声喊他,“你睡着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停了一会儿,猜测他大约是睡着了,于是慢吞吞地翻过身来,朝他的方向望去,想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她倏地一惊。 星光里,这个人全身都在无声地哆嗦着。他紧紧阖着眼睑,面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声脆弱得几乎要消失不见。 “喂……你怎么了?”她低呼一声,探身过去。 他在打寒颤。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仿佛在打仗一般,拼尽全力地战栗着,以对抗无边无际的寒意。 姜葵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禁跟着哆嗦了一下。 他的体温极低,低到了惊人的地步,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已经是一个死人。 感受到她的触摸,谢无恙竭力睁开眼睛。 他的手上还捧着那个暖炉,但是炭火已经熄灭了,铜鎏银的质感摸起来像冰,无法带给他丝毫热意。而她指尖的温度像炉火,一瞬间为他注入了些许力气。 “没事……”他轻声说,连声音都在颤,“别管我……我缓一下就好了……”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有事。”姜葵低哼一声,又担忧地问,“谢无恙……你到底怎么了?” 谢无恙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轻,近乎消散在风里。到最后,他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静静阖着眼睛,他的脸庞在星光下似是一团行将消融的冰雪。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他寒疾发作的样子。她以为他真的只是咳嗽、嗜睡、以及畏寒,却从未想过他以前曾在无数个夜晚像这样备受寒冷的折磨。无止境的寒意像潮水那样覆盖他、冻结他。他冷得如坠炼狱。 “你……很冷吗?”姜葵低低地问。 她伸出手,抵在他的额头上。肌肤接触的瞬间,他稍稍动了一下,低垂的睫羽颤抖着,嘴唇轻轻翕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 刹那的迟疑过后,她伸出双手,把他抱在怀里。 他在昏昏沉沉的梦里察觉到有人抱着他坐起来,一双手紧紧地将他拥入温暖的怀中。他虚弱地靠在她的肩头,低低咳嗽了一声,苍白的唇上渐渐浮现出一点血色。 姜葵意识到这种方式有用。 她运了内力,把体温提高,整个人热得像是炭火。她强忍着哆嗦的冲动,坐到他的背后,扶起他的双肩,让他仰倒在自己的身上,任凭他的脑袋轻轻靠在她的怀里。 他又微微战栗起来,这一次是因为过分的温暖。 “谢无恙,”姜葵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欠我的,记下了。” 她抱着他坐在漫天星辰下。他在她的怀里沉沉入眠,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耳边是少女低而温热的呼吸声,以及一缕缥缈的幽香。 星光如纱幔般垂落,悄然覆盖了相拥的二人。 - 翌日清晨,天光乍泻于云间,落了漫山遍野的金黄。 姜葵从睡梦中醒来时,忽然看见了白鹿。 那是一头精灵般的鹿,浑身莹白如玉石,白皙的鹿角宛若一座皇冠,明亮的眼眸低垂,面庞华美而高贵,有如一位山林间的帝王。 白鹿从天光中走出来,踏过粼粼的波光,灿烂的光芒笼在它的周身。它的眸光如水,一步一止,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 “谢无恙!”姜葵摇醒了沉睡在身边的人。 谢无恙茫然地睁开眼睛,望见美丽的白鹿踏着光走到面前。 无数纷纷扬扬的光芒中,它倏忽弯膝跪地,朝着二人低头行礼。 ——山间有兽,名曰白泽。白泽见于野,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毕!七夕快乐哇大家!贴贴! 注:《山海经》:“东望山有兽,名曰白泽,能言语。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 (这里是化用,有改编的~)
第44章 同乘 ◎……我都记得。◎ 白鹿跪地行礼, 仿佛有一种神性。 在无边的山风里,谢无恙徐徐起身,朝它还了一礼。 一人一鹿在昭昭天光下彼此对望, 一时天地间俱静了。恍然有流水声响在桃源之外, 长尾的鸟雀在树冠上起落啼鸣, 风穿过吱吱呀呀的林叶,流遍了无垠的旷野。 谢无恙的身形稍稍晃了一下,姜葵在他身后扶住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姜葵轻声说:“让它走吧。” 谢无恙轻声答:“好。” 于是那头白鹿缓缓转身, 踏过潺潺的溪流, 走入了前方的密林深处。那一瞬间的静谧褪去了, 满座山林的声响再次漫上来,草木沙沙而响,风吹一地叶落。 谢无恙低低咳了一声,有些疲倦地坐下来, 抬头望着姜葵:“昨晚的事……多谢。” “不用谢。”姜葵轻哼一声, 不去看他, “我不是为了你。将军府与太子党如今荣辱一体, 我是为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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