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沉默了一刻,轻轻巧巧道:“这么说未免太难听了,与其说是抛弃,不如说是……各奔前程……相忘江湖?或者是……” “我日夜兼程策马回帝都,就是为了早些再见到你。”他哆嗦着嘴唇,咬牙切齿道:“凭什么你先撩拨,却不能持之以恒呢?” 宝颐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可我就是这般喜新厌旧,况且我已决定要收心,当个好国公夫人了。” “你自去嫁人,厌弃了我也没关系,但为何要赶我走?” 他一早就知道,帝都有能耐玩弄面首的年轻姑娘,即使嫁了人,多半也不会收敛,只会低调一二,糊弄婆家而已。 宝颐暗自恼恨他的死心眼儿。 的确是这样不假……可她本就不是因为要嫁人而赶走他,他为何还不愿接受事实呢? 裴振衣步步紧逼,她持着伞,无措地后退一步,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页,抖开一看,是当初宝颐强迫他签下的面首契书,按在上面的指印已经干透,成了一种凄婉的暗红色,分明暗示了两人无疾而终的结局。 “这是你拟的契书,白纸黑字,抵赖不得。” 他那么绝望地抓着这玩笑似的契书——那上面还有宝颐写的错别字,当初随意写下的东西,此刻变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如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徒劳无功地想捞起水中的月亮。 宝颐狠了狠心,冷声道:“你不该拿它威胁于我,这虽是我的手笔,但我并未写明日期呀。“ “何不好聚好散呢?”宝颐又叹道:“你赖着不走,累得我又是骗你出城剿匪,又是替你把行装送去五皇子府,姜湛和汝阳笑话了我好几回,都说我连个面首都摆不平,太丢人了。” “你早就厌烦了我吗。”他道:“从山上回来,或是从会举之时就开始了,对吗?” 宝颐螓首微抬,笑逐颜开。 “是啊,玩具到手后,也就不再惦记了。” 他真的如同一只被收养后悉心照料,却又遭抛弃的狗一样,凶狠急切,惊慌失措中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没错,裴振衣竟然也会委屈,短短几句间,他的神情变化甚至比宝颐认识他的这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但还不够。 长痛不如短痛,要彻底地打碎他的念想才行。 她决定用最侮辱人的方法。 宝颐轻笑,打量自己的指甲道:“……有时我还会困惑,我都这般轻贱你,你为何还一口一个心甘情愿的,莫不是还贪恋侯府富贵吗?实话说,侯府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你还不如从了李令姿,起码……” “她或许会给你名分呢。” 她的指甲划破那份面首契书——契书一旦撕毁,就自行作废。 面前一暗,裴振衣骤然伸出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了怀里,捉住她的下巴,向上抬,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裴振衣吻过她不止一次,但从未这样痛苦而决绝过,好想要把她整个人拆散了吃下去一样。 宝颐手中纸伞落地,伞面的梅花跌落雪中,旖丽凄婉至极。 她睁大了眼,用力地推他,但只是更加唤起了他的毁灭欲罢了,他如此绝望,又如此急切,好像想藉此证明什么一样。 宝颐慌乱无措,头脑发懵,不对,她认识的裴振衣不是这样的,若无自己主动撩拨,他怎么可能如此放肆? 没等到杏花儿桃花儿带侍卫们前来护驾,宝颐一口咬在了裴振衣下唇上,铁锈味顿时充满了两人的唇齿之间。 他这才松开了她。 他唇上流着血,给清俊的五官添了几分妖异。 好像咬得有些重了。 宝颐心虚,但不认怂,梗着脖子斥道:“你大胆!” “五姑娘不喜欢这样吗?可是近来我服侍不周,没有让五姑娘得趣?” 他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戾气与无助,眼中几乎滴出鲜血,谁看了都要退避三舍:好一条疯犬。 ——因为被抛弃而变疯的狗。 宝颐愣住:“裴振衣,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又如何。”裴振衣道:“我若是不疯,又怎么会栽在你手中?” “不要走。”他捡起纸伞,撑在她头顶处,语调近乎哀求:“不要走,猗猗,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纸伞遮去了满头风雪,也将他们两人的距离拉近,少年行动之间,腰上悬挂的长刀与甲胄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刀柄上还带了未擦干净的血印子,蹭过手背,留下一片粘腻。 望着他固执,充满红丝的眼睛,宝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胆寒,她怎么忘了,裴振衣有一身好武艺,他能一拳打飞三个自己,哪怕她所有的侍卫一起动手,都未必能敌得过他。 而如今,他好像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处,他会不会……会不会……狗急跳个墙? 看着那柄长刀,宝颐不合时宜的想象力又开始发散,她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被裴振衣拉着手一起堕入深渊的情景,天地在她面前旋转,只有他绝望的眼神是静止而真实的。 如果她死了,阿爹阿娘不知会有多伤心…… 想到此处,她的语调带了微微的颤抖:“你不要过来。” 少年持伞的手悬在半空中。 人会说出违心的话来,作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做不得假。 裹着昭君兜的漂亮姑娘后背贴上了青石墙,警惕地攥紧衣袖,她在发抖,水盈盈的明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惊恐。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裴振衣心里如被掏出一个空空的大洞,一切不忿,难过,留恋,统统被她这个眼神碾得一点不剩,只剩下一片空寂。 她在怕他,她怎么会怕他? “你在怕什么?”他问:“怕我像三皇子一样对你吗?” 宝颐咬着唇,讷讷道:“我……” “在你眼里,我和三皇子乃是一丘之貉,对吗?”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句话来,他眼里竟有一层濛濛的水汽。 不是的,宝颐在心里小声回答,他是除了家人外,唯一一个毫不犹豫来救她离开的人,她只是被他刀上的血吓得有点惊慌失措罢了,如果真的怕他对她动手,她又怎么会出来见他呢? 裴振衣不会伤害她,冷静下来的宝颐这样告诉自己。 但她不打算告诉裴振衣。 所以只是沉默地错开眼神。 后者宛如失去了珍而重之的一切,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 雪粒子积在他乌黑的发间,有如一夜白头。 他或许不需要宝颐的答复了,她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靖川侯府的五姑娘天性无情,嫌贫爱富,喜新厌旧,此时此刻,他终于完整地领教到了这一点。 原来她早就把他当成一个不相干的,随时要甩掉的包袱,才以最坏的意图去推测他。 她之前那么多刻薄的气人话,竟都不如这个恐惧的眼神伤人,只一眼,就可以把他的心脏灼成一片焦土。 真可笑啊,他在坚持些什么呢。 女孩的模样看上去委屈而无辜,窝在暖融融的狐狸毛领里歪头打量着他,短暂的恐惧后,她目中写满了茫然,好像在奇怪他为什么那么痛苦。 她终究慢慢开口道:“今夜风雪连绵,若是你无处落脚,也可以在府上住一夜的。” “不必。” 纸伞柄回到了她手中,少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独一双眼空洞得厉害。 “祝你们百年好合。” 声音干涩得如指甲划过墙皮,这是裴振衣留给宝颐的最后一句话。 说罢,他转头,走入茫茫的大雪中。 作者有话说: 欺负狗狗时间到 -感谢在2022-04-24 08:36:40~2022-04-25 10: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廿四 7瓶;七鹿七、神树 2瓶;Fiora、夏日茉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宝颐回屋后, 桃花儿替她解下厚实的昭君兜,小心将它挂去了乌木衣架子上,宝颐揣着汤婆子, 歪在胡床上发愣。 昭君兜上沾的雪粒融化,如细细的泪滴。 "桃花儿, 我是不是一个极坏的女人?"宝颐问道。 桃花儿不以为然道:"姑娘就是心太软,倒不如像从前那样洒脱些,姑娘欠他什么呢?分明就什么都不亏欠, 细细算起来,若不是姑娘引荐, 他怎能入了五皇子的眼?" "可他为大伯收了骸骨,还救了我的命, 我却这样伤他。" 桃花儿越发不屑:"老侯爷征战四方,为国为民,能为他照顾临终是他的福分,姑娘你也颇给他脸,他救你也是应当的。" 宝颐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桃花儿这粗暴的算法。 桃花儿是她的家仆,自小到她身边, 对府里忠心耿耿, 想事情总讲究着尊卑,平日侍奉着他们这些云端上的贵人,也沾上了这一阶层混账般的冷心冷肺。 但她也没有脸矫正桃花儿,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强取豪夺有错在先, 把人勾到手中后随手抛弃, 再罪加一等。 为他谋算前程, 替他使银钱托人照拂他不假,但对他的伤害也是真的。 唐宝颐大小姐人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之事,所以她本能地想到了逃避,好像自以为是地把裴振衣送上一条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这就算两人互不亏欠了。 但瞧裴振衣的反应,这好像是个糟糕的选择。 她在床上打滚,沮丧地心想:自己确实是个大坏蛋。 * 大坏蛋唐宝颐消沉了两天后,决定发挥她的特长:没心没肺。 她又不是没骗过男孩子的感情,每年扔出去的那么多元宵花灯,哪一盏不代表破碎的少男心,只是裴振衣比较特别罢了,才让她破天荒地有点认真。 但为自己的快乐着想,还是早点忘记他的好。 而且,年少之情本身就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裴振衣喜欢她什么呢?左不过是在相处中喜欢她带来的刺激与欢乐,他这么聪明,等加官进爵,身边围绕了其他姑娘后,自会明白这份感情如此虚浮,也会感激她快刀斩乱麻的做法。 宝颐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减轻负罪感,重新振作起来,与她的嫁衣搏斗。 大红吉服上的绣纹渐渐成型,姜湛送来的礼物堆满了仓库,他递信来问她可准备好了当世子夫人,宝颐把自己用废的一根绣花针寄给了他,当作回答。 姜湛以为宝颐的意思是今后要为他制衣做饭,心中柔情甜蜜,不胜欢喜。 其实宝颐的意思是,你要是再多话,老娘把你嘴缝上。 这个冬天比以往要短暂,几场大雪落下,帝都人在爆竹声中送走元岁,宝颐给嫁衣绣上最后一颗明珠,命桃花儿推开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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