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的胸脯因气恼而上下起伏,身子却僵在榻上动弹不得。 顾珩望着他,心里终于泛起一丝微渺的畅快。 时至如今,他终于不用再戴上虚伪的面具,在燕帝面前伪饰,也再不用对这个肤浅卑鄙的“帝王”俯首称臣。 让燕帝膝下无子,余生不得再见亲母,潦草地抱憾一生,甚至死前都要恨恼于自己的蠢笨,这便是对燕帝最好的惩罚。 当然,戏台将才建起,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他会载着李氏族人的余恨,为他们洗尽冤屈,让即将倾覆的王朝为他们陪葬。 只可惜,燕帝活不到亲眼看见的那一天了,否则又该是怎样一场好戏? 燕帝大口喘着气,好似下一瞬便要昏死过去。 顾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已然没有耐心等待他的回话。 “自然,身为人臣,我没有逼迫陛下的道理。” 顾珩转过身向暗道走去,“陛下若执意不从,那陛下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天渐渐热了起来。随着日子推移,秦观月的变化也逐渐明显,除了每日嗜睡多食之外,身子也渐渐显形,常常感觉沉重。 贺风寻了若云与曼儿来照顾,原先空寂安静的宅子因这两人的到来一下子有了声色。 墨隐沉稳、若云憨厚、曼儿聪颖,三人性格各有不同。闲暇时,她们陪在秦观月与孟夫人左右,或缝织衣裳,或相互打趣,想着法子哄秦观月高兴。 对于这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她们比秦观月还要期待兴奋,每天变这样的给她做补汤喝。不出半月,秦观月就被喂胖了小半圈。 只是大多数时候,她都称乏,让三人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则一人坐在紫藤花架下,仰视着满树的藤萝,不知在想什么。 那夜天牢分别过去已有数天,顾珩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她曾问过贺风几次顾珩的事,贺风皆避而不谈,只让秦观月保重身子。 一日吴嫔乔装前来,让秦观月意外之余十分惊喜。虽然顾珩与她说过吴嫔没死,被他安置在城外,但从那日大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吴嫔,直到那日亲眼所见她安好,方才放心。 吴嫔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两人相互交换了长命锁,相约着给肚子里的孩子认作义兄妹。 吴嫔有孕更早,可肚子却与秦观月的差不了多少。 秦观月腹中的孩子并不是听话乖顺的主,弄得她反胃呕吐不说,还常常半夜踢闹她的肚子,让秦观月难以安眠。 这夜她躺在榻上,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才睡了不久,便隐约听见窗外有鸣虫低声阵阵,此起彼伏,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连着唤了几声墨隐,皆无人应答,无奈之下只好自己起身关窗。 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榻上起来,秦观月摸黑点了烛台,走到窗前。 烛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出一片光亮。 窗外夜风拂过发丝,在朦胧的光线里,秦观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月色下,顾珩向她走来,夜风卷起他雪白的袍角,如雪鹤振翅。 短短的几步路,却似跨越了万水千山、历经千重险阻。 秦观月纤指一颤,手中的烛台险些跌落在地。 顾珩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滴烛油滴落在他的腕骨上,顾珩恍若未闻。 他就着这个姿势微俯下了身,隔着一道窗棂,亲吻秦观月的脸颊处挂着的清泪。 顾珩沉沉开口,声音里尽是怜惜:“月娘。” 昨夜之后,燕帝忽然连药都喝不尽。宫里的太医看了纷纷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陆起章对此并不在意,燕帝的死亡已不过是早晚之间,这不值得他再挂心。 “如今京中壮年还有遗漏吗?” 陆起章坐在案前,翻过一本折子。殿下跪着的是他亲手擢拔的京察司总司。 “属下依命搜查,并无遗漏。” “你差事办得好,一会儿去内府领赏。” 陆起章尚未即位,已然熟稔了御下之道,甚至有时他坐在龙椅上接见群臣,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那人面露喜色地谢恩,忽而门外一名内侍急急走进,脸上流露惶恐神色。 他跪在陆起章的耳边低声几句,陆起章的眼底忽而变得猩红可怖,他紧握双拳,一把抓起案上的石砚向殿下砸去。 “一群废物!那天牢密不可逃,顾珩怎会凭空消失?” 陆起章咬紧后牙,骤然起身,一股怒火直冲头脑,眼前倏然发黑,险些倒地。 他勉强支撑住桌沿,目眦欲裂。 “搜,挨家挨户地搜,找不到顾珩,全部提头来见!”
第95章 顾珩能从天牢回来,秦观月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以落下。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归于平静,顾珩的消失,搅动了原本就不太平的朝局,闹得人心惶惶。 京察司在京中大肆搜掠,不顾百姓哭喊阻拦,如失去理智般踹开户门,以长矛戳刺各处,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如今京中壮年尽被陆起章下令抓去充兵,能留在家里的不过是些老弱妇童,压根禁不起京察司的蛮横行举。 几日搜查下来,误伤的百姓不在少数,更有些流匪氓寇趁机作乱,为非作歹。 一时间燕都民不聊生,原先尚且太平的长街已如死街沉寂,没有人敢在这乱世里随意行走。 秦观月所在的宅子在燕都郊外,地处偏远,比燕都城中稍微好些,但也遭受过几次搜掠。 好在每次有兵卒将近,都会有人提前报信,顾珩会带着她们先藏入地下暗室,只留下几个女暗卫扮作的农家女留在宅院里。 兵卒搜不到人,随意掠了些禽畜作物走,也就作罢。 有顾珩在,秦观月其实并不担心什么,似乎在她心里顾珩总是不同于凡人,一切事情都能被他处理得当。 只是她有些担心吴嫔的安危,与顾珩提起想把吴嫔接来,顾珩答应会办,她也没再多问。 这一夜,秦观月舒适地睡去,似乎窗外凉风习习,拂去了她身上的燥热。 到了寅时,她不知怎么突然醒来,转身看见顾珩躺在她身边,手里还握着一柄凉扇。 而窗外并无夜风袭拂,那适意温和的风,原是顾珩的手笔。 他怕冰鉴过寒,又怕夜风不好拿捏,于是每夜在秦观月榻边为她拂扇,这样凉度适宜,也不会伤身。 顾珩对秦观月格外的上心,不仅是不愿她为这个孩子受半点的委屈,更是因为秦观月有时小心思太多,他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秦观月孕中总觉得燥热,不免贪凉,还不到暑日便嚷着要吃冰。 顾珩自然不允,但一次趁顾珩在后院修缮花架的工夫,她私下胁迫曼儿为她去街上买了冰酪吃。 一整碗的冰酪她半点不剩,吃完后她当即扔了那碗,不留一点痕迹。那时她还沾沾自喜于顾珩没发现,可谁知到了半夜便腹痛难忍,倾吐不止。 当夜,顾珩站在秦观月榻前,为她清理秽物,脸上神情却如覆寒霜。严厉追问下,曼儿不敢再瞒,将一切都招了出来,顾珩望向她的眼神似要将她劈开,曼儿哭得泣不成声,险些晕倒过去。 后来张医师连夜赶来,诊脉后说秦观月只是一时肠胃受了寒,开了副药服下后终于有所好转,没有伤及胎儿。 秦观月自知理亏,装作无事发生般主动与顾珩示好。 想象中的训责并未出现,顾珩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要爱惜自己,伤了胎儿事小,但不能因此损及身体。 秦观月当时以为顾珩转了性,然而之后的每一天,张医师都会为她每日诊脉,配好调理肠胃的药材和食谱,顾珩会亲自为她煎药烹食,看着她吃下去。 从那天起,顾珩再也没有离开过秦观月身边,尤其是用膳沐浴时,都有他在旁看着。 这样过去了十余日,秦观月终于受不住了,在孟夫人的见证下,秦观月立了信诺书,起誓不再贪凉,才换来顾珩的退让。 他不再整日守着秦观月,但那些药,还是必须得他亲眼看见秦观月服下。 若非今夜突然醒来,秦观月还以为真像顾珩说的那样,是这几日她听话吃了药,夜里才不会觉得燥热。 浅淡的月色下,她垂眸看着他手中的凉扇,目光顺着他的手腕上移,又看见那未被衣料遮盖的皮肤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 那些伤痕太深,有的深入肌骨,即便每日都外敷草药,也于事无补。 秦观月心里又酸又涩,不是滋味,这些伤痕出现在顾珩的身上,实在是突兀。 屋里渐渐有些闷热,秦观月不忍叫醒他,小心地从他手中取出凉扇,试图为他扇风。 然而顾珩倏然睁开了眼睛,握住了秦观月的手腕:“谁?” 秦观月被吓了一跳,旋即明白顾珩是害怕有兵卒闯入,他像是时刻绷紧着弦,哪怕是微小不过的动作,都会让他警惕。 她轻轻拍了拍顾珩的手:“是我。” 顾珩盯着秦观月看了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眼里的厉色慢慢褪去。 他缓缓松开手,声音有些低哑:“月娘,吓到你了?” 秦观月摇了摇头,顾珩看见她手中握着的凉扇,眼中流露出歉意:“太热了吗?我不小心睡着了,对不住。” “没有,你不要多想。”秦观月靠在顾珩肩头,在他手背上一道结痂的伤口上抚过,“你每夜都如此吗?” 顾珩避而不谈,只是接过秦观月手中的凉扇,又缓缓为她扇起风:“这几夜睡得好些了,张医师的药不错。” 适宜的凉风拂起秦观月的发,温柔地吹去那一丝燥热。 她抱着顾珩,两具身躯紧紧相贴,没有世俗纷扰,没有流兵侵乱,似乎这只是夫妻间的再寻常不过的一夜。 但即大家都闭口不提,秦观月也知道,他们都心里都明白,这是只是难得不易的片刻安宁。 有那么一瞬,她盼着时光能够永久地停在今夜。 黑暗里,顾珩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响在耳边,秦观月聆听着,缓缓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夜海里。 “月娘,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秦观月睁开眼,长睫微微震颤。她埋首在顾珩肩上,看不见顾珩此刻的神情,也难以窥测他的心思。 然而她清晰地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不经意间悄然变快。 顾珩像是一片汪洋,沉寂在暗沉无光的夜色里,看不见边际,也不知在无尽的黑暗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玄秘。 对于顾珩的身世,怜惜之余,秦观月生出别样的骇惧。 从前,她只当顾珩是个不谙风情的书生,即便有些谋略手段,但观其作派,应当也只是寻常的氏族郎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8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