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最近她才恍然惊悟,自己对于顾珩压根知之甚少,若是顾珩愿意瞒她,甚至能瞒一辈子。 那夜顾珩出现在庭院里,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直到顾珩的吻细密的落在身上,她才恍惚间真正察觉,顾珩回来了。 但她心中总有团疑云,当时她是亲自去过天牢的,天牢防守之严密,顾珩是怎么能从中逃脱的? 她是有过怨的,她和顾珩曾经那样亲密,甚至如今都有了顾珩的骨肉,可顾珩却未与她说起过什么。 可这些疑与怨,在她今夜看见顾珩身上的伤和那柄凉扇时,似乎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只要顾珩能好好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从何处来,又有怎样的过往,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珩郎,我不在意。”她紧了紧双手,凑得更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有与你说真话,而是骗你说我是秦家小姐。既然这样,我们就都不要计较了。” 说完这句话后,秦观月感到心里释然,想起初见的情形,她笑了笑,又道:“无论你从前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为了我们好好地活。” 凉扇悬在空中,忽然停止了扇动。 顾珩的眼底似有浅浅的亮光掠过,在半晌的沉寂之后,他又重新为秦观月摇扇。 “我答应你,会为了你们好好活下去。” 清晨又热起来,秦观月在燥热中清醒,睁开眼,顾珩已不在身边。 有身孕后她总是比往常更加敏感,哪怕是一片落叶都能让她伤春悲秋许久。 加之有了上次的不告而别的经历,如今她每次醒来,只要找不到顾珩,都会感到无比害怕。 身子逐渐沉重,她在榻上唤了顾珩几句,却没有回声。于是顾不得穿衣盥洗,旋即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地,刚走到门前,墨隐便推开门,捧着一盆水进来。 “娘子要去哪?” 如今墨隐已改了称谓,不再叫她娘娘,而是该唤娘子。 秦观月扫了眼墨隐手中飘着花瓣的盥洗水,神色焦急地握住她的小臂:“顾珩呢?” 墨隐似乎并不着急,反而对秦观月笑了笑。 她将铜盆放在木架上,蹲下为秦观月穿好鞋,扶着她的小臂来到铜盆前。 “娘子先盥洗吧。” 秦观月见墨隐避而不谈的样子,心里更觉得不妙,声音不禁提高了些:“不洗了,我要去找顾珩。” 她一把推开墨隐,急要往屋外走,被墨隐牵住了小臂。 “娘子。” 墨隐怕秦观月动了胎气,不敢再瞒,温声安慰道:“娘子别急,一会儿您就能见到丞相了。” 听见顾珩先前与墨隐吩咐过,秦观月稍稍放了心。但还是不满顾珩与墨隐串通,将她蒙在鼓里。 秦观月随墨隐来到木架前,由着墨隐为她洗漱。 “你们一起瞒着我是要做什么,他要我去哪见他?” 墨隐摇了摇头:“丞相没说,只告诉我们替娘子梳洗后,自会有马车来接。” 秦观月将信将疑地看着墨隐,见她神情坦然,的确不像在说谎,于是叹了口气,只好任由着她为自己继续梳洗。 空无一人的燕都长街上掠过一只白鸽,它振翅而飞,向燕宫的方向去。 白鸽飞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在燕宸殿前停落。 陆起章站在燕宸殿前,向那只白鸽伸出手,白鸽稳稳地停在他的掌心。 陆起章从白鸽爪边取下密信,一甩手,白鸽又展翅飞走。 他缓缓展开那卷密信,目光细细掠过信上字眼,唇角逐渐上扬。 阅尽最后一字时,他将密信攥紧在掌心,揉成一团。 “来人,备马!”
第96章 收拾妥当后,秦观月由墨隐搀着小心坐上马车,向城南向行去。 如今她逐渐显怀,车夫不敢驶快,马车慢慢悠悠,好半天才行出两三里地。 秦观月心里烦闷,又不好对墨隐说什么不是,将车帘挑开一条缝,没好气道:“怎么还没到?” 车夫手握车绳,边回头道:“就快了。” 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不耐,想着就快见到顾珩才稍微平静些,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正值兵荒马乱的时候,难道是顾珩早料到要出什么事,才提前筹备让她离开。 “娘亲她在哪里?” 马车行的慢,帘外带不起风,轿内有些闷热。 墨隐轻轻为秦观拭去额角细汗:“孟夫人说要为您腹中的孩儿置办些东西,早些时候就往镇上的银铺去了。” 如今虽然他们所在的镇上不及燕都那样兵灾不断,但偶尔也会有些兵卒侵扰。 秦观月担心母亲的安危,一时没了去见顾珩的兴致,命车夫调转回头去找娘亲。 然而车夫是顾珩手下的老伙计,顾珩手下的人都似乎都只能听懂顾珩说话,其余人的话一概装作听不见。 车夫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之下,向前方疾速奔去。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一座深林前。 秦观月下车后正要对车夫发作,就看见贺风向这处走来。 贺风的剑柄上意外地别了一枚红穗,行走起来穗子不时掠过腿边,与他那张沉默冷峻的脸成了尤为突兀的比照。 若换作平时,秦观月一定会偷偷与墨隐笑话他,但今日她惦记着娘亲,急步走到贺风身前。 她似乎仗着有顾珩撑腰,至少比起这车夫,贺风还与她有几分交情。 “贺风,我要见阿娘,这车夫不听我的话,劳烦你驾车带我回去。” 贺风依旧沉默寡言:“孟夫人没事,不用担心,丞相在里面等您。” 山林马车难行,于是有四名车夫抬着一架小轿从深林里走出来,停在秦观月面前。 贺风不多话,向秦观月伸出小臂:“娘子,请。” 秦观月十分恼火,偏偏这几人又是受顾珩的命,贺风信誓旦旦地说阿娘没事,她一时也没有离开的借口,只好坐上了小撵。 小撵平平稳稳,纵然经过狭窄的山道,也没有半分摇动。 丛林深处,顾珩长身立在两座石墓前,为其中一道石碑拂去尘埃。 秦观月远远地看见那两道石碑,瞬间便明白了他为何今日要叫自己来此处,先前的那些恼火与烦躁不复存在。 顾珩听见声响回身,走到秦观月身旁,伸手扶住她:“小心。” 顾珩的手心依旧有些冰凉,但相比之前温热了许多。 秦观月先前疑心过顾珩是否因为体弱虚寒所致,但很快便打消了这疑虑。 顾珩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身子像这般冰凉的,更多的时候,他烫得像是一团火,所经之处,无不燎原,灼得她发颤。 后来她才知道,顾珩是早年为了专心修道,特服了抑制情念的丹药,所以才会体凉如水。 秦观月那时没有多想,随口问了句怎么如今不见你继续服用? 说完她便后悔了,顾珩别有深意地目光落在她脸上,切身让她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扶着顾珩的手平稳站在地上,秦观月才从一瞬的失神中回来。 几个车夫离开,林间只剩她与顾珩两人。 看着眼前伫立林下的两道石碑,秦观月感到不知所措。 顾珩此举太过仓促,她本以为,顾珩吩咐墨隐为她盥洗打扮,是要带她去街市采买,却没想到是此情此景这样的沉重。 眼下凑近了看,秦观月才发现那是两块空碑,上面什么也没有,周围亦空空荡荡,未曾有祭拜留下的痕迹。 这下她拿捏不了这两块碑石下埋着的是谁,揣度着该说什么好,顾珩先开了口:“不用怕,这底下什么也没有。” 秦观月愣了愣,转瞬又明白了。 顾珩的父母亡于那场火海,按贺风所说,那场火那样大,只怕早就化成了灰,哪还能有什么尸骨留下呢,自然也就只能立两樽空碑,以留后人瞻思。 秦观月垂下眸,看着那两块空碑,不禁为顾珩感到难过。 她反握住顾珩的手,安慰道:“我不怕。” 她的目光坚定,像是要给顾珩某种抚慰的力量,让顾珩知道无论他之前多么不幸,从今往后都有她陪在身旁。 “虽然我没能拜见过你的父母,但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带着……” 秦观月顿了顿,抚着小腹望向顾珩:“对了,我们的孩子叫什么?” 顾珩望着秦观月半晌,哑然轻笑了一声:“月娘,这不是我父母的碑墓。” 秦观月意外地抬起眼:“那这是……” 风从山林而过,荡过她耳边的发,顾珩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抬手为她拢起耳边的碎发。 “我说过,你必要与我葬在一块,这便是百年之后,你我的归处。” 秦观月站在原地,恍然间以为自己错听,然而顾珩神色正经,并不像是玩笑。 她不禁又扫过那两樽空碑,顿然感觉寒气顺着背脊上涌。 顾珩这话听起来属实有些古怪,即便是要死同椁,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时候带她来此处。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可眼下正值动荡,说不准这话便成了真。 秦观月拧了眉头背过身去,没好气道:“你叫我特意梳洗了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两樽空碑?” “自然不只如此。”顾珩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向山林更深处走去,“月娘,随我来。” 秦观月一行人前脚才离开城郊的宅子,陆起章便带着一队兵马浩浩荡荡地找到了此处。 那日飞鸽传信,燕都里的暗卫亲眼所见,顾珩多次出入此处,据眼线来报,秦观月也住在里面。 顾珩消失不见的这几日,他整夜辗转难眠,头风眩的病症愈发严重。 顾珩一日没有下落,便与放虎归山无疑,早晚要酿成大祸。 陆起章每日悔恨,当初就不该对顾珩起恻隐,想借他的手揽取声名,如今反倒因小失大。 得到顾珩的下落之后,陆起章一刻也没有多等,当即下令寻捕,快马加鞭赶至密信上所说的地点。 然而等到了宅子,兵卒旋即进屋搜查后来报,宅子里已然空无一人,但找到些顾珩的衣物。 陆起章坐在马上,伸手接过那件白袍。 白袍袖口上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迹,那衣服上的松木香,更是顾珩久浸道观染上的气味。 陆起章眼底有怒火在烧,他缓缓攥紧手中的衣物,拳头咯咯作响,指尖用力到泛白。 血气涌上他的脸庞,他咬紧牙关,怒道:“既然东西还在,就在此处等!” 山林有些陡峭,秦观月一边还要顾及孩子,走的有些吃力。 行至中途,顾珩打横将她一把抱起,不顾她的惊呼,向林丛深处走去。 顾珩怀里的松木香笼罩着她,秦观月也不再挣扎,索性安稳地享受着他的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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