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王仗着人多声乱,竟放肆地直接说出这般话。 本是暑热闷乏的体感,秦观月后颈却陡然一凉,慌忙下意识看向四周,生怕有人听见。 不能让他再胡吣下去了。 秦观月心中有火,当着众人面却也无法说什么。 她面上仍勉力附上一笑,言语择选再三,这才开口:“是了,王爷为本宫声明所想,是本宫少虑了。” 秦观月回完话后,便回身重坐了下来,不忘狠狠睇了城阳王一眼。 无论是观波楼的顾珩,还是此时围场上的城阳王,没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是她将自己推向了刀锋,此时骑虎难下,她也难作溃兵了。 一座之隔,城阳王似笑非笑地饮下一口凉茶。 好不容易等到了散会,秦观月与墨隐匆匆离去,归途中,正相讨着如何应付顾珩的责难,一路胆惴,好不容易回到毓秀宫,却见正殿之中正候着一人。 吴嫔。 自上次兰贵人之事后,二人则少有往来,秦观月念她性子怯懦,只当她是个小妹帮扶。 只见吴嫔见二人临近,屈身作揖道。 “娘娘,淑贵妃娘娘让妾来通传一声,今日陛下与娘娘议定了漠察妾妃的封号,只还有些繁复的规矩要教,淑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您今夜过去一趟,为她们大概地教授一二。”
第41章 (二合一) 秦观月本想散席后回宫收拾一番,就去见顾珩,却不成想吴嫔又拦在了前头。 教规矩的事自有宫中礼仪嬷嬷去做,算不上什么要紧,淑贵妃一向乐意摆架子,她自己指点规矩,刚好能在新人面前立威风,怎么要将这机会让给她? 秦观月不愿多费心力在此,推拒道:“说起宫中礼仪,淑贵妃比我入宫的时间要久,如今又执掌宫务,应比我熟稔宫规礼数。我只怕在漠察美人面前露了怯,这事恐怕还要劳烦淑姐姐操心。” 吴嫔衣装简朴,鬓间只插一枚可怜的玉簪子,此刻低垂着头站在秦观月面前,嗫嚅着回答道:“今夜陛下点了淑贵妃娘娘陪驾,抽不出空来。” 秦观月手中的扇子一停。 吴嫔谨小慎微,终究她也只是被淑贵妃叫去做传话的苦差,何必难为她呢。 往日在秦国府,秦观月太明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所以每当看到与她一般可怜的女子,都忍不住多加照拂。 “罢了。那两位漠察的美人如今被安置在哪?” “在衔华楼。” 论起来,这漠察进贡的两位美人,倒是解了她的困,若没有这两位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的到来,燕帝的心思恐怕又要落在她的身上。 如此,她也不必想着应付燕帝。 “劳烦吴嫔妹妹回去复命,告诉淑贵妃,今晚我会去的。” 吴嫔的面色微微发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妹妹怎么了?” 吴嫔咬着唇,最终摇了摇头:“可能是来的路上受了暑气,没有事的。” 秦观月轻轻哦了一声,让墨隐端上碗冰过的酸梅汤给吴嫔解暑,又要留吴嫔在宫中小坐一会。 吴嫔怕给她添麻烦,说什么也不肯多留。 秦观月垂下眉眼,不强求她,只差下人将冰镇酸梅汤装进食盒里,给吴嫔带回去。 用过晚膳,秦观月与墨隐一齐往衔华楼去。 夜风狂妄,携来一阵细雨,衔华楼下空无一人把守,沉寂犹如死楼。 衔华楼下四周环种密林,夜风拂过,吹出森冷声响。 “娘娘,衔华楼不该……” 墨隐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树林里便走出了两名漠察人。 “中原人果然送了女人来。” 蹩脚的汉话在耳边响起,秦观月心底一凉。 她没想到,看似和顺恭敬的吴嫔,竟然会与淑贵妃一起骗她。 淑贵妃更是胆大妄为,害了她一次两次还不够,这次居然连大燕的体面也不要,勾结漠察人,只为置她于死地。 那两名漠察男子身形高大,胸前挂着一串猛兽獠牙,说着一口漠察语,大笑着向秦观月和墨隐逼近。 “墨隐……”秦观月牵着墨隐的手,连连后退,后腰不慎磕碰在一座假山石上,痛得她脸色发白。 那两个漠察人犹如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观月,不紧不慢地看着她们狼狈的样子。 墨隐高声呼救,却被漠察人捂住了嘴,最后的呼叫声也湮没在这片黑寂的夜里。 美貌的女人,露出无助的姿态,就像是一团火,点燃男人本性中的那点邪恶。 他们笑得更加狂妄,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秦观月环在臂弯的披帛,将她用力向后一拽。 秦观月的身子向后坠落,跌倒在遍布粗粝石子的泥地上。 在慌乱中,她伸手摸向鬓里的发簪,却被另一只大手紧紧扣住了手腕。 漠察人蛮狠的力道,牢牢地压制着她,手腕上的疼痛逼得秦观月眼眶泛起了泪。 绝望之际,密林外倏然响起了一道有力的呵斥。 “尔等放肆。” 细雨淋在秦观月身上,漠察人似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吓住,缓缓松开了手。 在今天的马球会上,他们才看过这张脸。 大燕的城阳王,默别公主亲口选中的夫婿。 “把这两人扣下去。”陆起戎弯下腰,将秦观月扶起,厉声向身后的侍从下令。 秦观月的发丝被雨淋湿,楚楚可怜地黏在洁白的脸颊上,她扶着陆起戎的手臂起身,眼眶微微发红:“王爷。事涉两邦交好,也有关本宫声誉,还望王爷不要声张。” 陆起戎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望向秦观月的目光变得复杂。 “你身为皇妃,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秦观月小巧的香肩因啜泣而微微起伏,指尖轻轻抓住陆起戎的袖子。 她无助地抬眼望他,眸底湿润:“王爷,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我……” 这一次,她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示弱般地换成了我。 往日她也曾设计过顾珩,让顾珩救她,但那些险境是她自己设下的,只为让顾珩对她生出怜爱之心。 今日她确是切实地被逼入绝地,那种慌乱与无措压得她喘不过气,在她最害怕绝望的时候,却是陆起戎救了她。 在这样的情境下,她没有办法再像往日那般对他冰冷的拒绝。 她像一只从锐箭下勉强逃生的兔子,陆起戎的到来让她感到安心。 陆起戎憎恶地看着那两个漠察人,在边关的日子,他看过多少大燕兵卒在这些漠察人的刀下流血。 他对他们,恨不能剜其骨肉。 但他的表兄,当今的燕帝,确是一个自私而敏感的帝王。 若教他知道今夜他的贵妃险些被漠察人□□,他定会为了保全面子,而不顾贵妃的死活。 权衡之下,他强忍心底怒火,撇过脸去:“还不快滚。” 漠察人用漠察话低声咒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离开。 漠察人前脚刚走,秦观月眼中的一滴泪就落了下来,温柔而易碎,看得陆起戎心头一颤。 他害怕姑娘哭,更害怕她哭。 面对秦观月,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往日哄姑娘家开心的那一套也不敢在她身上使。 他生出情怯、怜爱、心疼,最后化作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怪我来得迟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低的喟叹。 他将身上的披风褪下,披在她纤弱的身子上,替她挡住寒颤的凄雨。 秦观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在惊惧之余,她更感到一丝恐惧。 顾珩纵能翻弄风云,但也并不能护她全部的周全。若是今夜不是城阳王恰好路过,她又该如何是好。 往日她不与城阳王来往,是怕被顾珩发现。但如今顾珩将有渐颓之势,她不得不为自己想一想后路。 秦观月敛紧了身上的披风,披风上还沾染着他身上体贴的热度。 “不是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了泪。 她缓缓垂下眸子,玉颈洁白修长,不慎沾溅上的几滴泥水只衬得她更加脆弱可怜。 声音轻柔如风,似是含着羞怯,却足以让他听见:“今夜幸亏有你在。” 夜风吹来一阵淡淡的女子甜香,也吹进了陆起戎的心间。 细雨淋在陆起戎的后背上,渐渐洇湿了一大片衣料。 他未觉得冷,只是怔在原地,背脊被雨打透,似乎有些僵硬。 她那一句温温柔柔的话,似是鼓舞军心的定幡,让他感到罕有的被需要与肯定。 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愿意稍微亲近他。 寂静的雨夜,陆起戎感到心中浪潮翻腾,狂跳不止。 秦观月回毓秀宫后不久,顾珩那里便来了消息,请她去清平观一趟。 墨隐心疼她,让她回绝顾珩的请,秦观月摇了头,端起青玉茶壶斟了杯茶。 不仅今夜要去,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沐浴更衣后,秦观月换了身新的柔软衣裳,身上磕碰的地方都上了药,刚被鲜花汁子浸过的发丝柔柔垂在胸前,沾染着香。 外头雨已停歇,地上还有些积水,秦观月来到清平观,顾珩才从盥室出来,正往寝屋走。 他穿着雪色寝衣,外面松散地披一件墨衫,面容清冷肃俊。 秦观月提着裙摆向他走去,身姿婀娜曼妙,远远地就向他招手,俏俏开口:“珩郎。” 顾珩在檐下停脚,站在原处等她,风灯摇落光缕。 秦观月也拿不准今夜顾珩找她究竟作何事,大抵是为了今日马球场上的事,或许是要问责她。 她实在是心生疲惫,却又不得不斡旋其中。 走进檐廊,秦观月放了裙摆,挽住他的胳膊,一边抬眼分辨他的神色如何。 一如既往的无惊无波,让人看不出喜怒。 顾珩的目光落在秦观月消瘦的肩上,只见一层薄衫轻覆着柔躯。他皱皱眉,将身上墨衫褪去,披在她身上。 “穿得这样单薄。” 这行举今夜城阳王也做过,秦观月微微一怔。 她有满腹的委屈要说,理智却告诉她,此刻不能说。 若是现在说了,便白挨了今日的欺负。 清平观后院不大,盥室到寝屋也不过几步距离。这条路先前秦观月走了许多次,闭着眼也能摸得清。 但她仍从墨衫下伸出纤指,牵住顾珩的袖口。 顾珩垂眸看了眼,什么也没说,便这样任她牵着向屋里去。 刚阖上寝屋门,秦观月怕顾珩问责,先发制人地踮起脚搂住顾珩脖颈,埋首蹭了蹭他的颈窝。 顾珩身形高她许多,肩背也宽阔,秦观月身躯娇小地被遮蔽在他的怀中。 她使坏地凑向他的耳朵,舌尖轻拂了一下耳廓:“夜深了才叫我来,珩郎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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