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告诉我,午时四刻离开,是想要让我替你吸引宁国公的人的注意,给你腾出逃走设局的时间对吗?”枝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头冰冷一片,像是一块被冻得沉沉的铁将她一颗心脏压着。 只剩极致的冷与窒息感。 宋诣沉默着,惯来矜傲的储君没有作答。 枝枝早就知道事情是这样,可是亲口问出来,看着宋诣不反驳又是一回事。她说不出来自己还要赌什么,抬手抓住了宋诣的袖子,固执地仰着脸盯着宋诣。 嗓音颤抖,眼泪酸涩地挤压着眼眶,顺着面颊滚烫地滑下来,“殿下,你告诉我,是与不是。” 可宋诣还是趁着眉眼,不说话。 枝枝仰得脖子都酸了,眼泪把视线模糊得一塌糊涂,她脑子里最后一根丝线终于扯碎,枝枝伸手死死抓住宋诣的衣襟,问他,“殿下……你说句话。” 好半天,枝枝才听到宋诣出声。 他说,“是。” 枝枝心底的麻木感越发严重,只觉得喘不上来气,好半天才松开抓着宋诣衣襟的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宋诣却捏紧了她的手腕,死死将她扣住。 她心头仅存的那一点奢望都像是被宋诣丢在了地上,狠狠碾碎。 原本便压抑着的恨意像是藤蔓一样,勒得枝枝心口发麻发冷。她挣扎不开,被宋诣困在胸前,只觉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发了狠要推开宋诣。 眼泪簌簌而落,彻底断线。 “我……我……”枝枝大口大口喘息,却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一个恨字堵在喉咙口被艰难的呼吸压着,吐不出来,冷汗涔涔而下。 宋诣连忙抱住枝枝,见她像是窒息一般面色惨白,愕然低头渡气给枝枝。 一口气喘过来,枝枝挣扎着推宋诣,却被他死死搂着腰无法避开。她退无可避,恨意滋长,几乎将她的理智扯碎,一巴掌对着宋诣的脸甩了过去。 “啪!” 清脆得站在远处城门口的士兵都下意识看过来。 宋诣矮身,将枝枝扣入怀中,没有人知道是谁打了谁。 “放肆。” 枝枝冷笑,她仰着脸,苍白的脸上一双寂静的瞳仁里满是泪。她往前走了一步,袖子里碎成两片的玉佩刺入她掌心,疼意使得枝枝终于勉强镇静了几分。 “殿下,我的命便这样轻贱。”话一出口,枝枝忽然想起来,在京都的显贵眼里,似乎没有一个人不觉得她轻贱,这种故作不知的苦涩被她自己发觉,越发觉得自己愚昧可怜,“无妨……我也不过是个秦淮歌女,对不对,我的性命便是没了,却能保殿下平安且夺回权势,也是我的幸运,对不对?” 宋诣从未见过枝枝这样。 她似乎褪去了从前的怯懦迟钝,不再受了委屈只是忍着苦楚哭闹。从前的她哭泣时,也是奢求他去替她看看她有多痛苦,不要再这样让她难过了的姿态。 可如今的枝枝句句质问,显得决绝而犀利。 “孤不曾……”宋诣下意识想说,他并没有觉得枝枝的性命不值一钱。 枝枝却已经一把推开宋诣,踮起脚,一口咬在他唯一没有甲胄包裹的下颌上。鲜血顺着下颌流下去,枝枝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勒他。 宋诣原本的愧疚被她下了死手的动作浇灭。 他抬手扯下枝枝,少女病得奄奄一息,根本抵不住他的桎梏,便被他反剪了双手。 “你想杀孤?”宋诣捏着枝枝的手,明明只要一捏她的脖子,便能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妾室杀了,他却下不了手,“你都要杀孤,你作何也要杀孤!” 枝枝动弹不得,被宋诣按着半跪在地上。 为什么要杀他? 他杀了她的哥哥,害她一国公主流落青楼,害她沦为人人践踏的外室,被他利用作为挡箭牌差点丢了性命。 为什么会不恨他,为什么会不恨这个始作俑者,害她沦落至此却还一直为了他百般委屈百般考虑,到头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可怜。 枝枝一口咬在宋诣的手背上,她咬得用力,直咬掉宋诣手上一块肉,才被宋诣捏着下颌掰开脸。 “宋诣,这是你欠我的。”枝枝唇边满是鲜血,她的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跪在地上的衣裙脏乱,哭得疯癫绝望,“这是你欠我的……” 露出白骨的手鲜血淋漓,宋诣的手疼得止不住颤抖。 他阴沉着眸子看着枝枝,却一句发怒的话都未曾说出来。 枝枝坐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城楼。 黎国近在咫尺,可她回不去了。 即便是她回去了,黎国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落入敌国的青楼,成了亲手杀了黎国国君的储君身边卑贱的妾室。这些,无异于是给黎国蒙羞,给自己的兄长蒙羞。 “回不去了。”枝枝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她一圈一拐地起身朝着帐篷的方向走。 宋诣站在她身后,面颊绯红了一片。良久,他将满是鲜血的手收起来,起身去吩咐站在远处的侍从,“去送枝枝回去。” 侍从不敢多问,起身去送枝枝。 宋诣站在凛冽寒风中,手上的鲜血也逐渐凝固。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城楼,想起来黎国马上便会溃不成军,又想起宁国公已死,父皇的传位昭书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隐忍十几年,马上便不用隐忍了。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愧对枝枝,以后还有许多年可以让他去弥补。 宋诣翻身上马,去了校场操练军队。 侍从小跑着追上了枝枝,见到枝枝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她不知从哪里弄了满脸的血,眼泪打湿了眼睫,眼睛也肿得不行,裙子上也满是泥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殿下打的。 “奴婢送姑娘回去。” 少女的脚步一顿,她回过头,看向侍从,问道:“殿下不管我了吗?” 侍从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奴婢回头与殿下说说,便说枝枝姑娘有些想要殿下陪陪,可好?” “那就这样说。”枝枝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可是刚擦完眼泪又浮上来,顺着面颊往下流,她自顾自道:“明日,明日我想去城楼上陪陪殿下,可以吗?” 侍从不敢刺激枝枝,“奴婢与殿下说。” 枝枝便点了点头,她眼睛里是水光,却扯出一个笑来,“公公,您一定一定,要让殿下答应,陪我一起去城楼上看看风景。” “奴婢哪敢忘啊。” “你就说,我很难过,很想很想殿下陪陪我。” 枝枝放弃了抹眼泪的动作,任由着风吹着眼睫,眼泪扑簌而下,忽然喃喃道:“我好想回家……真的,好累,好想家。” “姑娘是金陵的人?”公公试着和枝枝搭话,怕她一直这么哭下去。 “我不是金陵人。”枝枝抿唇,“我是从鹤城,被人贩子辗转售卖,一直卖入了秦淮的青楼里。” 少女的嗓音有些颤,“我大概是鹤城人……也许会是黎国人。”
第42章 跳楼 公公不说话, 毕竟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无论是黎国人还是鹤城人,总归之前过得不好,否则不至于流落青楼。 不开心的事情, 自然不好提起来。 “你去找殿下说这件事吧。”枝枝往前走去, 侧目看了一眼他, “快去吧,我等着殿下回我。” 公公不得已,拿不准这位枝枝姑娘在宋诣心头的分量,最终还是答应了枝枝。 枝枝回到营帐内, 找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让侍女准备了热水沐浴。 这样的天气,沐浴会很冷, 侍女特意把水烧得热热的。 枝枝泡在水里, 连日来的疲惫慢慢散去, 她的脑子逐渐灵活起来, 却不知不觉之间舒服得睡了过去。 这回,她又做一场梦。 梦里并不是在杏花微雨中扬鞭走马, 而是被无数人追着,羽箭刺破她的面颊,鬓发被杂乱的荆棘扯散。 四周暮色沉沉, 枝枝被自己的哥哥拉着,穿梭在阴暗的山林中。 但是追兵越来越多, 猎狗狂吠, 刀刃砍过树木, 马蹄的声响在山林中显得尤为杂乱。 枝枝浑身都被树枝碎石割破, 双腿犹如灌铅, 却不得以提着一口气狼狈逃命。夜色越发深了,枝枝只觉得冷得浑身发抖,躲在山涧中,被包围着无法逃跑。 “枝枝,在这里不要动。” 哥哥这样告诉他,捏紧了她的手腕,“千万不要暴露自己,逃走之后,也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长公主沈蝉音。” 梦里的枝枝又是怕又是惊慌,她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裳,“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对方却扯下她的手,抬手拍晕枝枝,起身便走,使得追兵一声惊呼,朝着沈寒亭追去。 火光舔舐着夜色,照在士兵的铠甲上,带着森冷的光。 枝枝眼前模糊,无法起身。 这个梦到此,戛然而止。 枝枝是被冻醒的,水冷得太快了,她起身擦干水穿上干净的衣裳,又把头发擦干净了,才找出很久都没用过的铜镜。 镜子里的少女很是苍白,下颌尖尖,水润的眼显得有些黯淡。 漆黑的长发顺着面颊垂下来,衬得她如纸画的一样淡薄。枝枝拿了胭脂染在唇上,只觉得红得突兀,垂着眼用手心揉开胭脂,薄薄地在脸颊上也涂了一点,才觉得看着好些了。 “姑娘生得貌美,好生打扮一番,殿下想必更为喜欢。”侍女夸她。 枝枝靠坐在那,抬眼看了她一眼。 “我也想打扮得好看一点。”枝枝说道,扯了扯身上的裙子,不大高兴,“我从前喜欢穿石榴红裙,裙带上挂着黄金铃铛,当真是很漂亮恣意的。” 侍女不解,却还是道:“明日给姑娘穿红裙子,挂金铃铛好不好?” 少女眯着杏儿眼笑, “好啊,殿下还没见过我那个样子呢。” 次日,侍女当真寻来了红裙子。 大概是北狄的商人带来的货物,轻薄的红纱料子,腰间缀着细碎明亮的琉璃金链子,一颗一颗的珍珠顺着裙褶挂着,底端是一步一响的金铃铛。 枝枝在红裙外披了件白毛的斗篷,额前刘海尽数梳了上去,在头顶梳成单髻,珠钗簪花都十分精致,使得她身上少女的娇憨褪去不少。 侍女扶着枝枝,登上城楼。 宋诣站在城楼上观察黎国的军营,猝不及防听到一阵细碎的铃铛声,侧目朝着枝枝看来。 少女拢着件毛茸茸的狐裘斗篷,雪莹莹的脸藏在狐狸毛里,漆黑的头发顺着兜帽淌出来。清淡的雪衣下,赤红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来,细碎的铃声簌簌不绝。 枝枝拨开挡在眼睛前的碎发,抬手放下兜帽。 一贯挡着眉眼的刘海梳了上去,显得她眉眼清雅冷淡,和记忆里娇弱迟钝的乖巧少女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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