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枝枝回答道。 刘成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送斗篷的丫鬟才来,给枝枝披上斗篷,才道:“今晨没见到殿下,奴婢吓坏了,下次殿下想要出去,可务必要让奴婢陪着您。” 枝枝接过手炉,拨了拨炭火,捧在怀里道:“若不是我出去得早,便撞不见你们陛下了。” “可见,都是缘分呢。”丫鬟道。 枝枝捧着手炉,有点不喜欢这种打趣,刚刚玉先生一来也是问她是不是和宋诣有婚约。可明明宋诣有喜欢的人,那她这个未婚妻待在他身边,未免显得多余。 丫鬟整理好斗篷的绦子,将她的鬓发抿了抿,“奴婢在外间等殿下。” 刘成的药也喂得差不多了,此时笑眯眯地看了玉先生一眼,才对枝枝道:“老奴要盯着厨房,便劳烦殿下在这边看着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喊外头的小福子。” 枝枝看了宋诣一眼,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她又不是丫鬟。 榻上的人忽然咳嗽了几声,刘成连忙上前,其余人也匆忙过来服侍。枝枝瞧见宋诣眉头蹙起,纤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忽然咳出一大口淤血来。 刘成拿了巾帕给宋诣擦拭,剧烈咳嗽下,宋诣眼皮儿掀开一丝缝儿。 他下意思摸自己的袖口,刘成道:“东西收起来了,陛下放心。” 枝枝不近不远看着,心想宋诣果然是在意他那位心上人,命都快没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找身上的药材还在不在。 但左右她是个局外人,只觉得这桩婚约实在膈应人。 宋诣抬眼,朝她看来。 他面色苍白如纸,俊美瘦削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显得眼窝越发深邃,漆黑的瞳仁里压抑着类似痛苦的神色,看到她时似乎才松了口气,对她招了招手,“阿音。” 大概是气力不足,咬字不甚清晰,反而透着点含糊的缠绵。 枝枝觉得心头一跳。 她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陛下无事便好,”想了想,安慰道,“药材也找到了,你的心上人应该也不会被疾病缠身,一切都会好的。” 青年略微垂下眼睫,墨色的眸子被遮住了情绪,只显得他病骨支离,憔悴寂寥。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是。” 就这么可有可无的一个字。 枝枝没由来有点憋闷,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他咳时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来,一大片一大片的。 看起来内伤外伤估计是叠得不能再叠了,好似只消一推,他整个人便会散架一般。枝枝想了想,勉强安慰道:“陛下也要顾惜身体,总不能你的心上人长命百岁了,倒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伤病。” 刘成轻咳了声。 宋诣眼睫一颤,“朕的心上人?”他抬起眼来看枝枝,问道,“你为何一直提她?” 若是宋诣不是病得快死了,枝枝定然要诘问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一直提别人。可他到底只剩下半条命了,枝枝面前没生气,只不冷不热道:“是陛下和身边人时时提起。” 青年靠在枕头上,瞧着枝枝好一会儿。 他才像是疲倦极了似的,对她再度招了招手,“你过来。” 枝枝哼了声,没过去。 宋诣便勉强往前倾了过来,原本就还未结痂的伤口一下子被拉扯到,鲜血顺着绷带渗出来,丝地的单衣领口处露出一片猩红血色。 宋诣的气息重了几分,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他却并未出声,只将一对白玉质地的牌子递给她。 枝枝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过来。 雕工算不得精妙无双,但是流畅雅致,显然雕这一对玉牌的是个天赋底子不错的新手。等到看到上头的一对字,枝枝像是被烫到手似的,撂在了桌子上。 她抬眼去瞧宋诣。 后者低头咳嗽,漆黑的头发顺着指缝滑出来,指骨修长若冷玉,沾着点点猩红。察觉到枝枝的目光,宋诣看她时,眼睫湿润,低低道:“我雕的。” 枝枝当然看得出来,只是面前的人太过脆弱。 可她还是有点气恼,犹豫着怎么开口。 宋诣看着她的神色,咳嗽着抹掉唇边的血迹,鲜血又溢出来,好半天不说话。漆黑的衣裳滑落几分,露出冷白的肌肤,上头满是伤痕,好似随时便要晕过去。 枝枝实在无法对着一个命都快没了的人闹脾气,只得收起来,“陛下还是先好好养病得好。” 宋诣眸底幽深了几分。 枝枝到底没计较这些小细节,不过也没留下,劲直离开了。 因为入了冬的缘故,外头整日刮着北风,冷得砭骨。枝枝也不愿意动弹,整日窝在房间内烤火,伺候她的丫鬟也尽心,给她煮热茶做糕点,倒也不无聊。 枝枝看完了好几卷书,偶尔还练练书画。 也不知道这几年她做什么去了,书画都退步了不少,枝枝一贯是个喜爱这些的人,有些不能容忍,便干脆天天练。 一沉浸进去,反倒是忘记了其余的事情。 是刘成来请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足足大半个月都没去看宋诣一眼了。 枝枝便让丫鬟做了点心,自己提着去找宋诣。 宋诣的院子里简朴得很,进了门,四处都陈设着书卷。他靠在床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游记,瞧见枝枝进来,握着书的手便收拢了几分。 两人寒暄几句,枝枝方才道:“陛下瞧着倒是大好了。” 宋诣没开口,刘成便道:“大夫说是好了些,只是伤得太深,日后怕是也要每逢雨雪便要疼痛难忍。”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枝枝道。 宋诣并未束冠,漆黑的头发拿发带系了,此时雪白单衣外披着件淡青的衫子,此时窗外的晨光照进来,他半边脸是白玉般通透的质地,儒雅温文。 他放下书,温声道:“总归是活着了。” 枝枝将茶点推过去,礼貌道:“这是我亲自做的糕点,特意拿来给陛下尝尝。” 世家女郎之间,经常是会这样说,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不会点破。偏偏宋诣当真看了过来,温和地道:“老烦了,”真的瞧了刘成一眼,看着刘成打开,方才取了一块尝了一口,“并非殿下亲手做的。” 枝枝轻咳了声。 她记得,从前不少人都说齐国太子宋诣才思敏捷,聪慧实干。 但面前这个说话做事都不大妥当,瞧着反倒像是脑子缺了两根弦儿,实在看不出什么聪明才智。 “是我盯着我身边的丫鬟,亲手做的。”枝枝补充道,她也不羞恼尴尬,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就算是送给兄长,我也是如此做的。” 宋诣并未生气,他放下糕点。 书页被他翻了一页,看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朕记得,你从前会做梅子冻糕。” “不可能。”枝枝摇头否认,她喝了口茶水,觉得宋诣这人实在是越来越古怪了,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两年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联系,“君子远庖厨,我在国子监和兄长一起读书,也算半个读书人呢。” 宋诣摩挲着书卷,问道:“不喜欢入厨房?” 枝枝坐在椅子内,脊背挺拔修长,红色裙子上挂着金铃铛,在她倾身看向宋诣时响起来,她笑着道:“当然不喜欢,烟熏火燎,应当没有女子会喜欢吧。” 少女眸子清亮如有水光,剔透矜贵。 “那若是你为一个人下厨呢?”宋诣语气很淡,显得很温柔。 枝枝还真想了想,回答他,“大概是很重要吧。”十二岁的沈蝉音出身高贵,从没遇到过不顺心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道,“我阿爹都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食,除非我没什么可回报的,或者敬仰我阿爹一样敬仰这个人。” 宋诣没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枝枝。 从前的枝枝,确实一无所有。 他当时察觉到她送来的梅子糕,觉得好笑,拿这么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巴结他。可他没想过,兴许那是那个小姑娘唯一能回报他的,因为十分敬仰他才去试着做糕点送给他。 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没觉得枝枝的喜怒情爱重要过。 “我懂了。”宋诣认真道。 枝枝又看了宋诣一眼,越发笃定了,这人脑子肯定有病。 对面的宋诣却沉默着又吃了一口糕点,内里是红豆,甜得发腻,“糖放多了。” “下次少放些。”枝枝敷衍道。 宋诣就猝然转了个话题,“朕着人将城外的月老庙清了出来,今夜会有庙会,殿下可要和朕同行?” 枝枝抿唇,侧目看了宋诣一眼。 她想了想,问道:“是月老庙,不是别的庙?” 宋诣没有否认。 “不去。”枝枝甚至没有婉拒,干脆利落地回答他,“你有心上人,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宋诣有些无奈似的,摇摇头道:“除了殿下,没有旁的心上人。” 枝枝才不相信他,不止宋诣一个人说过他有心上人,还不要命地为心上人找药。她捧着手炉,热乎乎的暖气冒上来,使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轻浮。” 宋诣便不说话了。 他靠在那,似乎有些失神。 外头的北风声停了,有小丫鬟喧哗嘀咕,“下雪了,好大的雪。” 枝枝有点心动,瞧了宋诣一眼,起身去推开窗户的一道缝隙。只是风一吹,枝枝便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刘成赶过来将窗子关上了。 她咳得不行,几乎喘不上来气。 宋诣起身,坐在床沿处给她一下一下地拍后背,觑了刘成一眼,“药材制好了?” “今日早晨便着厨房煎煮上了,想也差不多了。”刘成连忙回答,弓腰往外走去,“老奴去瞧瞧。” 刘成出去了,房间内便没有其余的人。 空气静悄悄的,宋诣肩头的衣裳滑下去,连带着他也咳出血迹来。枝枝总算是好些了,眼睫毛上满是水珠,瞧着宋诣唇上的血色,不由惊叹他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是长得确实不错。 “替朕拿药碗来。”宋诣咳得微微眯眼。 枝枝便将药碗端过来,还有些烫,没有晾好,便又想放在床头柜上。宋诣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指尖扣住药碗时,捏住了枝枝的指尖。 宋诣的手凉得过分,枝枝一个激灵,险些松开。 他接过药碗,眉都没皱,就这么平平静静喝了一碗浓稠漆黑的苦药。 枝枝递给他一杯温水。 “饴糖。”枝枝想了想,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颗糖给他,她一贯喜欢吃点小零嘴,随身都带着,“你不觉得苦吗?” 她还是十二岁时的心智。 宋诣低笑了声,“阿音还小,自然怕苦。”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有点纵容宠溺的语调,引得枝枝有点不好意思。 她鼓起脸颊,也给自己塞了一颗糖,好奇地看着宋诣,总算是试着开口问道:“宋诣,我们之前……”她没由来有点紧张,抓紧了袖口,“是不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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