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向前探探头:“昨晚怎么了?” 薛予宁扳着指头细数谢砚书桩桩罪状,可忽而便停了下来,柳眉轻皱,粉唇半张:“连昨晚睡觉都要我在一旁给他扇蚊子,对,就是扇蚊子!” 破月闻言身子微微后仰,向外看了看这难得的冬阳,疑声道:“可小姐,现在百草凋零,絮雪翻飞,哪里有蚊子?” 薛予宁两手叉腰,哼声道:“我说有就有,总之,我和他什么事儿也没有!” 要让旁人知晓她和谢砚书共卧一榻,那她还怎么做人? “可我瞧世子爷对小姐您挺好的,与旁人皆有不同”破月搂着归远的身子,正色出声。 薛予宁转而落座,摩挲着描金白玉茶杯,嗤声笑道:“他?对我好,得了吧,我又不是那玉华公主,想必他今日上朝也当遇见了这位公主。” 破月惊呼出声:“玉华公主?就是当年在马场的那位......” 薛予宁一展笑颜,眉梢带笑:“正是当年那位向谢砚书表心意的玉华公主呢。” 永安苑 雪落宫墙,琉璃瓦上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毯,似绒毛倾覆,将整座宫墙宛在了其中,晴光照耀,红墙映雪。宫墙边的亭台楼榭层叠相错,如同深浅交织的绣卷,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流出一道华韵,萦绕在宫墙内外。 青光下洒,泼出一道流光溢彩,红梅树下正端立着一位绯袍青年。 “微臣叩见公主殿下。” 谢砚书站在廊亭之下,伫立在冷风之中,偶有几点红梅上的雪点子披撒在他的绯袍之上。 而在谢砚书的对面正坐着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玉华公主萧长歌。 翠灵亭下,琴音萦绕,环佩铃响,女子坐于玉凳之上,竹根青的罗裙迤逦垂地,腰佩白玉,素白的内衬显得人比花娇,美人头上春色几许,金钗步摇划出一道彩光,那人面容粉唇黛眉,肤若凝脂,在瞧见谢砚书的身影后,美目绽光。 “谢砚书,你离本宫这么远是担心本宫会吃了你吗?”萧长歌难得一见谢砚书,可他竟一直杵在亭子之外。 谢砚书自来此后便从未抬眼看过萧长歌,他弯身向萧长歌一揖:“不知公主殿下召见微臣可有何要紧之事?” 萧长歌嗔怒而言:“无事本宫就不得召见你了吗?” 萧长歌是明安朝最受宠的公主,不然父皇又怎会恩准她私下能在宫中召见谢砚书? “微臣近来繁事缠身,公主若无要是所商,臣请......” “谢砚书!本宫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晓吗?” 萧长歌将手中的玉石重重扣在石桌上,怒声而道。 可远在亭外的人却神色依旧,他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姿在雪地里如孤鹤挺立,绯袍之下,显出的是一派清俊少年气。 萧长歌心里是越看越气,四年前她将将及笄,母妃也着手为她物色驸马,可她却谁都看不上,只因她心中早就有一人闯入,至此在她心中常驻。 定国公世子——谢砚书,看似潇洒风流,玩世不恭,可又是最为讲义气之人,若说与之比肩的裴青是文坛新星,可谢砚书却是文武双全。 自打在一次宫宴上见过谢砚书后,萧长歌便非他不嫁,但谢砚书却对她无意。 四年前皇帝为庆贺定国公却退西南蛮夷,因而在京郊马场邀众人骑射,萧长歌借着机会放下公主之尊,向谢砚书表明心意。 可等来的却只有一句“微臣早已心有所属,还望公主殿下另觅良人。” 萧长歌只当他是推拒之言,仍是找着机会便缠着他,可谢砚书仍是正眼也不愿不看她一眼。 后萧长歌为齐贵妃入清音寺祈福四年,直至今秋才回宫。 谢砚书面色不变,声若寒霜:“恕臣愚钝,难解公主话中之意。” “谢砚书!” “嘣”的一声,玉石应声而碎,清冽的响声在雪地中显得尤为突兀。 “臣当年早已与公主说清楚了......”谢砚书的衣袍被破碎的玉石划出一道缺口。 “谢砚书,你是不是还喜欢薛予宁?” 萧长歌怒气中烧,当年她早就听说谢砚书同那将军府的薛予宁交往颇深。 可坊间皆传谢砚书同薛予宁是死对头,起初她也未将其当作一回事儿。 但谢砚书同别的女子连一句话都不愿讲,便是与她这公主相见也只是迫于君臣关系而应声作答。 唯有薛予宁...... 即便是同谢砚书争吵,但只要能同他多说上几句话她也是愿意的。 谢砚书在听见这句话后,一直平波淡澜的心间倏然漾起一阵涟漪。 萧长歌察觉出其异样,心中怒气越甚:“薛予宁现在可是叛贼之妹,你若是还对她有意,那便是同反贼无异了,况且薛予宁指不定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谢砚书,你是想让整个定国公府为她陪葬吗?” 冬日暖阳难得散出一阵阵暖意,任凭其洒落在绯袍青年的肩头。 谢砚书倏然嗤笑一声,语气中是他自己都险些忽视的轻蔑。 “陪葬?狡兔死走狗烹,即便没有薛予宁,公主殿下以为我定国公府还能安然多久?” 萧长歌喉间一哽,她虽居于深宫,但对朝中事也有耳闻,她的父皇多疑,且喜猜忌,薛谢裴三大氏族,薛家倒台,高中探花的裴青被派往偏远的南城试守,眼下还留有往日风采的唯有谢家。 可这把刀迟早会落到谢家头上,谢砚书所言并无道理,即便没有薛予宁,定国公府此刻也是孤舟夜行。 萧长歌被哽得半天难以开口,只见远处的青年在此向她福身,欲拂袖而去。 萧长歌猝然开口:“谢砚书,你喜欢的人当真是薛予宁?” 谢砚书的手指微动,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小脸,弯弯笑眼装载着无边星夜,娇唇微启。 明明他与她是多年的宿敌,水火不相容,可为何他的心中却会为之辟出一则芳园? 日晖之下,绯袍泛着红光,少年的嗓音没了同萧长歌对言时的冷意,而是被柔情填补。 “她是人间月,于我心间停泊。”
第10章 断袖 袅袅而起的檀香在佛堂之中萦绕,悠远绵长的木鱼声洗去来人一身浮华,斑驳青砖被白雪覆盖,古旧生香,浸染了佛堂内常年散出的檀香。 推开佛堂正门,暖灯昏黄,只闻淡淡檀香与木鱼声在房内回环。 在蒲团之下跪坐着一名着松绿华衣的老妇人,她的目光似平波淡水,未见世俗之烦忧,未窥尘事之欲,像是历经千帆后归于宁静的那一刻,老妇人始终陷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祖母,开春后,孙儿便会去西北大营驻守。”谢砚书在沈老夫人身旁的蒲团坐下。 在他面前的是堆叠的灵牌,上刻着谢家这几代人的名姓。 明安朝开国皇帝萧正元本是一介黎庶,却因彼时前朝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萧正元举兵起义,本就破碎不堪,内忧外患兼具的前朝一夕之间易主。 而当时随萧正元一齐逼近皇城的正是谢砚书的曾祖父,此后萧正元感念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因而封谢砚书的曾祖父为定国公,并在府前御造护国柱石。 谢家几代人为了明安朝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可到了今朝的景和帝却是备受猜忌。 当年谢家的一腔热血,早已被景和帝的举止所凉。 谢砚书望向灵牌上的名字,俯首叩拜,良久,他才直起身来。 沈老夫人始终闭着双目,在听见身边“细细簌簌”的声音后才淡然开口:“濯尘......西北战事吃紧,此次一去恐有性命之忧,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谢砚书的手默默垂下,紧紧握住了蒲团的一角。 “明安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辈热血浇筑而成,孙儿身为谢家子孙本该征战沙场,护佑一方山河景明不是吗?” 沈老夫人敲着木鱼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她张开清明的双眼,轻声道:“可如今的明安朝真的还值得我们去护佑吗?” 谢砚书缓缓起身,抬手拿起了香,轻插在了香炉之中。 “明安朝不值得,但是明安的百姓值得。” 谢砚书年少随父谢煜出入军营,也曾驰骋沙场,见过边境的饿殍遍野,见过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一碗热粥而抢得头破血流。 当今的景和帝亲小人,而远贤臣,任凭贵妃之母族专权,构陷忠良,明安朝的上空早已乌云四起,可明安朝的百姓何其无辜? 况且......谢砚书此去西北亦是有一私心。 沈老夫人望向身旁这个爽朗清俊的少年,倏然一笑:“我谢家果然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只是,你去西北可是有私心?” 谢砚书微怔,只见沈老夫人将木鱼搁在了身旁,唇边绽笑:“你可是为了薛大将军一事?” 沈老夫人怎会不知谢砚书之心思? 谢砚书虽同薛予宁是死对头,可同薛景琅却是有近乎手足之谊,薛景琅一心只为家国,现在深陷牢狱之灾中,谢砚书又岂会无动于衷? 此次请缨前往西北大营,看似是定国公府想出风头,趁机夺取薛景琅在西北的兵权,但也正因此皇上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会轻易出手直接对薛景琅定罪。 定国公府能安然到现在除开定国公夫妇二人自甘在西南驻守,还有一因便是定国公在民间声望颇高,且手握重兵,并有开国皇帝御赐的免罪之诏。 若是谢砚书此时去往西北,手中再握西北兵权,皇帝对定国公府的猜忌会增多,但同时也会为平衡势力而暂时留下薛景琅的性命。 倘若定国公府权力过盛,那薛景琅便是一颗可以平衡的棋子,分散定国公府的权力。 这也确实是谢砚书当下能想出来唯一一个能保住薛景琅性命的法子了。 “回祖母,孙儿此举将阖府上下推至刀尖之上,此乃孙儿思虑不周。”谢砚书转身扶起了跪在蒲团上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却推开了谢砚书伸过来的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了佛堂的门前,冬日白光时短,早先的暖光渐消。 定京城内再落大雪,沈老夫人立于佛堂门前,身后是望不见边际的雪幕。 “濯尘,你一番赤子之心又何错之有?去做吧,和谢家的儿郎一样去边疆护佑这山河无恙吧。”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水顺势流窜,打湿了身前人的衣裙。 水染青绿,面前人的衣裙如同夏日出水的清荷般带水含光。 “你说谢砚书要去西北大营?” 破月连忙拿起巾帕轻轻擦拭着薛予宁的衣裙:“奴婢方才途径佛堂时听见门前的丫鬟正在说此事,恐也是误传吧。” 薛予宁的手撑在玉桌之上,冰凉的茶水在她指尖流动,她长睫微颤,忽而觉得心中一空,像是春风席卷带走了她最喜的花香,现下的心田只余下荒草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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