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伤到手腕的经脉,约等于废了一只手。周照深切地明白一只健全的手对剑客有多么重要,如果换作她被废了经脉,怕是要觉得前途渺茫暗淡,再难有起色。 许成玉沉默一瞬,道:“她不是还有左手吗?” 周照不悦,若要让一个惯用右手的人换作左手,重新拾起剑,约等于从头再来。其中的苦楚,自然是不用剑的许成玉理解不了的。她咬住牙,又问道:“何时能把蛊虫引出来?” “差点忘了,你身上未清的余毒,也是一种蛊毒。”许成玉瞥了眼前的中年女人一眼,浅浅笑着回答:“一切要等她醒了再说。我替她施针,两三天便能醒。” 周照闻言,冲秦渊使了个眼色:“去把岳知节埋了。此事不要声张,悄悄地去做。别人若问起雁晚,就说她病了。” 秦渊本欲留下来等候雁晚转醒,但他惧怕周照的威严,只得乖乖照做。 若要悄无声息地埋掉一个大活人,最佳的地点便是城郊的乱葬岗,他策马驮着岳知节的尸身,趁着天色大亮前一路往东去。 待他回到山庄时,雁晚已经迷迷糊糊有了醒转的痕迹。许成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雁晚昏迷之中还在骂你?” 秦渊咂舌,指指自己的鼻子,疑惑道:“骂我?” 许成玉抚上雁晚滚烫的额头,为她又换了一遍浸透冷水的毛巾,答道:“她骂你多管闲事,让她不痛快。” “我那是关心她。”秦渊急着辩解,却在对上周照的目光时哑了火,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她既然已经说梦话,是不是快要醒了?” 没有人回答秦渊的问题,因为雁晚再次有了动静。她虽轻轻咳嗽了两声,双眼却依旧紧闭着,周照握住她的手,轻声唤了两句,仍然没能唤醒她。 许成玉见状,懒得再等下去,她提起药箱,作别道:“我不愿再等。若她醒了,通知我一声,我便赶过来。待会儿她可能还会说胡话,你们不用担心。” 周照摆摆手,默许了她的离去。 忽地,雁晚回握住了周照的手,她似陷在深深的梦靥中,额头渗出细密的喊着,满脸痛苦之色,口中含糊不清地低语:“阿姐……阿姐,我不是故意闯祸的……” 周照与秦渊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地打起了鼓,这是烧糊涂了?还是蛊毒的作用? 很快,昏迷中的雁晚又喃喃道:“唔……师母,您今天怎么不给我讲故事……” 周照鬓边的青筋一跳,她给雁晚讲故事,起码要追溯到雁晚十岁之前,是十年之前的事——莫非雁晚在梦中追忆起了往昔? 屋内清醒的两人屏住气,静候雁晚是否还有其他的反应。果然,雁晚很快又微启双唇,轻轻道:“疼,阿姐,我好疼啊……” 话音一落,雁晚的眼睛居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周照与秦渊皆是一惊,纷纷叫了几声雁晚的名字。只是,雁晚对这样的呼唤并没有反应,而是朝秦渊伸出了胳膊,手在空中无力地垂了下去。 秦渊又惊又喜,他在周照的注视下大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雁晚的那只手。 谁料,雁晚接下来说的话,让秦渊的心如坠冰窖。她那样虚弱地卧在床上,口中道出的却是伤人之语:“你为什么骗我……王八蛋江允,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回来了……王八蛋!” 秦渊立刻甩开了雁晚的手,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把茶桌碰得一歪。 这不是雁晚第一次将他认成江允,在骆都客栈中,雁晚将醒未醒之际,也曾对着他唤江允的名字。 周照面色平静如水,他扫了一眼满脸哀痛的秦渊,轻叹道:“你先回去罢。雁晚受伤的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秦渊得了准,几乎是逃亡一般向外奔去。他不明白,裴雁晚与他分开时那样的决绝,今日怎会在梦靥中如此深情地提到江允? 难道,他真的永远要被江允压一头? 他扶着院墙剧烈喘息,倔强在心中安慰自己,惨笑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秦渊,你和她来日方长。” * 这天正午时分,太阳把昨日雨后留下的水痕炙烤得干干净净。澄意山庄门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暗红色的蛛网状胎记附着在她的面庞上,令乔川打了一个寒颤。 乔川不认识红月,乔岱却认识。身为兄长的乔岱扛下了打招呼的“责任”,笑道:“红月姑娘,自骆都一别,已经数月未见了。” 红月回以礼貌的微笑,询问道:“我找裴庄主和许大夫有急事,你能带我先去见谁?” 乔岱想了想,答道:“你烧了我派藏书阁,还想进我派的大门?大白天的便开始做梦,不好吧?” “此事人命关天。若真的出了事,你替裴庄主赔命?”红月敛容屏气,她严肃的模样让乔岱不得不让步,唯有将她带到离山庄大门更近的许成玉处去。 许成玉的医庐药香缭绕,她摇着蒲扇煎药,在看见红月时,险些失手打翻药罐:“你来作甚?” 乔岱将人带到后便翩然离去,眼下只有红月与许成玉二人。红月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将一支小小的窄口瓶子交到许成玉手中,低声道:“我若不来,裴庄主身上的毒何解?我是来送母蛊的。” “你知晓此事?是你下的蛊?”许成玉难以置信,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红月,不仅有胆子烧藏书阁,还有胆子给裴雁晚下蛊?先前在骆都,她未曾看出红月和裴雁晚有半分不和! “不是我,”红月不愿说出岳知节的名字,她不知岳知节身死的悲剧,只当那人仍活在世上,“我想,你可以先看看瓶子的是何种蛊虫。” 许成玉将瓶子倾倒过来,轻扣瓶口,小小的蛊虫便掉到了蒲扇之中。那是一只半个小指甲盖大的虫子,漆黑的身体上遍布着红与白的斑点。 “这是……”许成玉掐住红月的手腕,眼中的震撼溢于言表,“你们教中还在培育这种东西?陆珩疯了?” “与教主无关,”红月冷静地望着医者,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偷看了教中禁书,私底下弄出来的。我想,许大夫您应该认识,这种蛊虫。毕竟,它是你离开蚀火教前,亲手培育出来的,天底下无人比你了解它。” 红月见许成玉为自己的话双眸凝滞,便又道:“只要引出子蛊,便能保住裴庄主的命。但只要余毒还留在体内,于她便是一辈子的痛苦。” “找个人替她把毒渡过去即可。”许成玉眨眨眼睛,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找谁?谁愿意替她受一生的痛苦?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裴庄主岂能愿意?”红月今日才知,许成玉为何被称作“鬼医”——只管救人性命,绝不计较后果与过程,即使违背了医者的本德,也愿意一试。 许成玉沉默许久,她照顾着周照的身体,知道周照之所以连年病着,就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清。这样的病痛将会相伴周照一生,直到她死去。 “裴庄主的一席话把我从泥潭中拉出来,我要回报她的恩情,所以才到云州来。”红月把蛊虫收回了瓶中,道:“此事因我培育的子母蛊而起,我理当为她解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女鹅下一章就醒! 岳知节的尸体会被女婿派人挖出来出气!!
第46章 、周全 千灵与司影日夜不休, 终于在离开云州后第三日的午夜回了宫。午夜时宫门已锁,但有江允的口谕在,守宫门的侍卫依旧为他俩放行。文璧经不起夙夜兼程, 她再心急, 也需要再过两日才能进京。 夜深人静, 江允的寝宫太极殿依旧燃着灯火。他的长姐江卓于今日傍晚回宫, 姐弟俩已经坐着对弈数个时辰。 两名暗卫在太极殿外踌躇,千灵问道:“你可要与我一同进去?”司影摇摇头,他怕自己一进殿, 就接到江允要处斩自己的圣旨。哪怕只有一瞬,司影也想多活一会儿。 千灵无奈,唯有硬着头皮独自进殿。彼时,江允正巧把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他因连日的心神愁苦和不退的低烧清减许多, 千灵再见他时, 已经看不到当初景王府中灿如朝阳的小郎君模样了。 如今的江允如一滩死水,静静地坐在大殷最尊贵的位置。他支开了随侍的所有下人,只留江卓一个人与自己对弈。不知他是不愿被人扰了清净, 还是特意在等千灵的归来。 江卓瞥了一眼已经立在阶下的千灵, 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你要等的人来了。” 江允早在千灵进殿时, 便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的影子。但他担忧千灵会带来糟糕的消息,故而迟迟不肯正视千灵。直到江卓开了口, 江允才勉为其难地稍稍扭了一下头, 旋即,他便微微阖眼, 避开了千灵手中的捧着的三样东西:发簪、剑、木盒。 这些东西, 裴雁晚竟一件都未留下, 全部还了回来。 “呈上来。”江卓替弟弟挥了挥手,示意千灵再上前几步。千灵闻言,小心翼翼地把三件东西放在棋桌上,向江允道:“这是裴庄主让属下转交给您的东西。” 江允没有说话,而是凝视着小小的木盒子。木盒里本容纳着他亲手刻好的一方木雕,木雕之下还曾藏着一张红色的庚帖。如果,他今日没有在木盒中发现那张庚帖,是否代表着雁晚愿意多等等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允颤抖着打开了木盒。倏忽间,那张红色的薄纸便映入眼帘。庚帖静静躺在木盒底部,一道不规则的裂口将它一分为二,如江允鲜活跳动的心脏一般,被人硬生生割成了两半。 江允捻着红纸,似死去一样沉静。江卓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弟弟眼角逐渐渗出一滴泪,问道:“没事罢?” “无事。”江允垂着头,默默拂去眼角的泪水,他扫了眼千灵,颤声询问:“裴庄主还好吗?她可有……让你带话给朕?” “裴庄主她……”千灵自从云州启程,便时时刻刻默背着裴雁晚决绝的话。她起初觉得那话残忍刺耳,但随着一遍遍的默背,渐渐地也适应了下来。可是要如何把原话转达给江允听?千灵极不自然地抿抿嘴,若再犹豫下去,怕是要惹怒江允,索性一次性把话说了个明白:“她说,殊途难同归。她还祝陛下……儿孙满堂。” 太极殿里骤然安静下来,千灵甚至能听见烛台中火星的爆裂声。忽地,一阵棋子簌簌落地的声音爆发出来,她抬头再看时,只见棋盘已经被掀翻,黑白棋子落了一地。而她方才呈上去的三样东西,也掉在了桌脚。 而原本端坐于棋桌前的年轻帝王,正弯着腰,把脸埋进双臂之间,遮掩自己痛苦的神色。 江允“嘶”了一声,沉声道:“朕要听原话,一字不落!” 千灵无奈,只能把裴雁晚的话一字一句转给江允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忽听见一道极轻的啜泣声从前方传来,于是,她把头低得更加厉害,不敢再发生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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