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江允便见雁晚严肃了表情,听她说道:“陛下,您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我过去对您的感情,是男女之情。我可以身殉理想和道义,为师母、姐姐去死。但让我为了男女之事而死,那我绝不愿意。我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雁晚轻轻巧巧地便说完了这话,犹如一呼一吸那么简单。而江允却无法不去体味个中深意,他低下头,乌黑的睫羽轻轻颤动,指尖亦在掌心掐紧。 “我只是您一生中的赶路人,将来史官记史,谈起大殷的第六位皇帝,最多只会提起他做亲王时,曾以云州为封地,绝对不会提起我。我与您或在民间有流言、传闻,但也仅此而已了。”雁晚看不清江允的神情,但她猜出江允此刻必定不好受,于是便铁了心,要一次性把话讲完:“您和我,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殊途。我曾与您在一起,是因我坚信活在当下,及时取乐,并非是因我有多么多么地爱慕您。就算作是我薄情,辜负了您的真心。您是一国之君,不应拘泥于情爱,尤其是不应拘泥于我。” 若她选择慢声细语地说出这话,于江允而言便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而她毫不怜惜江允,竟把世间最锋利无情的话利落地吐了个干净。 江允坐在她跟前,脸庞由昏黄温暖的烛火映衬,脸上却看不见血色。他恍惚之间看到三年前的雨夜,自己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的场景,又想起千灵转达的那句话——祝陛下儿孙满堂。 难道他受的苦痛,费的心思,只能换来一句不切实际的祝福吗? 他把头垂得更低,双肩也轻颤起来。直到一滴泪顺着他的面庞落下,他才痛苦道:“裴雁晚,你不是薄情。你对别人的情谊深如瀚海……你只是,不愿意爱我罢了。” “我在过去,对您也是有真心的。可惜,现在没有了。”雁晚神色动容,她本想拍拍江允的肩膀,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天色晚了,我该回去了。陛下,您多珍重。” 语毕,她站起身,捞起了枕边的发带和佩剑,并且从容地忽视了江允的惨状,打算离开此处。 江允也抬起脸,双眸含泪,目送雁晚走向门口。他望着雁晚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日一旦放这个人离开,以后便真的不会在见面。 想到此处,他顿时慌了神,从座位上跃起,大步奔过去,拽住了雁晚的手。 雁晚狐疑地回过头,却看见江允满脸泪痕,眼尾微红,容颜在烛火照耀下艳得惊人。她难免怀疑,江允是否真的已经做了三年帝王。 帝王该沉稳持重,该杀伐果决,绝不会像眼前的江允一样卑微而狼狈。 她喉头一动,道:“陛下还有何事?” “你留下来,陪陪我。”江允的声音轻若蚊蝇,他在皇位上坐了三年,本已习惯高高在上,今日却顷刻间就放低了姿态,“只这一个晚上……” 雁晚仰起脸,凝视着这个如今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年轻男人。她的情思需要时间去培养、消磨,但春心却只要片刻便能发芽。她思索良久,终于愿意扬起手,捧住了江允的脸庞,轻柔笑道:“陛下,我在山上住了三年,消息不灵通。斗胆一问,您可有后妃吗?” 江允摇摇头,虽数次有朝臣上奏要为他选妃,但他全部推拒,甚至为此发了脾气。几次三番后,这样的奏本便寥寥可见了。 “那好,我正是喜欢干干净净的人。”雁晚满意地啄了一下江允的下颚,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往后再见,我只当你是陌路人。” 陌路人?江允咬咬牙,他忍住悲痛,暂且默认了雁晚的话,并把雁晚拦腰抱了起来,二人一齐跌进柔软的床榻上。 雁晚及时偏过脸,避开了江允即将落下来的吻,淡漠道:“不许亲我,忍着。”她今日与江允是见色起意的一时冲动,并非一对有情人间的温存,当然不愿被江允亲吻。 她的神情在短短时间内便由浅笑过渡到了冷漠,如此之快,令江允捉摸不透。江允唯有乖乖听她的话,克制住了想要吻她的冲动。 他一旦听起话来,便只能凭雁晚随心摆布了。就连他的情绪,也被牢牢掌控住。 待他眼中湿润时,他终于看见心上人的莞尔一笑。 江允的脸颊在寒冷的冬日里发烫,他轻轻拉住雁晚的手,羞怯道:“手松开,别碰……” 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乞求。 雁晚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她也想蛮横不讲道理,却受限于女子的身份,仅能让江允捂着脸啜泣几声而已。 “别捂着脸。”雁晚轻啧一声,捞过自己发带,用其禁锢住江允的双手。 深红色的发带与江允白皙清瘦的手腕交叠在一起,灿艳绮丽。 她餍足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终于依从了江允的请求之一,蜉蝣掠水般地吻了一下江允的耳垂,低声道:“好乖,这是奖励乖小狗的。” 江允食髓知味,便更殷勤地要讨好心上人。但他被束缚住了双手,手段便只剩下得天独厚的容颜与嗓音。雁晚喜欢看他眼角垂泪的模样,喜欢听他甜腻啜泣的声音。 他一一照做,并得寸进尺道:“还有奖励吗?” 唯有在裴雁晚面前,江允才会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完全不像一国之君。即便他如此卑微,还是听眼前的心上人答道:“没有了。以后都没有奖励了。” 直到雁晚蜷缩着身子钻进江允怀中,她也没允许江允吻她一下。在江允昏昏欲睡之际,雁晚温柔地抚摸了他的面颊,细声道:“你若是未生在皇家便好了。” * 冬天的夜十分长,江允醒来后往身侧一捞,却只触摸到冰凉的被窝。他慌了神,急匆匆披上大氅便赤足奔出了门。 江允忽视了司影投过来的诧异眼神,捏住暗卫的肩,急切问道:“裴雁晚人呢?” 暗卫酝酿了一下语言,答道:“属下天未亮便来了,未曾见到裴庄主。” 江允一愣,随即气得踢翻了走廊上的花盆。 裴雁晚跑了! 还是连夜跑的! 作者有话说: 【女鹅:睡完就跑真刺激。】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打滚求评论啦!!!! off灯,off灯。
第55章 、究诘 只需一个夜晚, 积雪便能覆盖青州城。 秦渊晨起后下楼买早点,口中吞吐的寒雾缭绕,令他起了兴致, 一路吐着气下了楼。待他一走出客栈大门, 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秦渊曾在江允身边见过, 他艰难地想起, 来人是个叫做司影的护卫。 而司影似乎也是为了秦渊而来,他上前几步,堵住了秦渊的路, 道:“秦公子,我的主人请你往将军府一叙。” “将军府?”秦渊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昨日江允当着他的面带走了雁晚,更是威胁他不许跟随。尽管他为此嫉恨得牙齿发痒,却无能无力。直到今日凌晨, 他听见隔壁房间的窗户吱呀一声, 才知晓雁晚趁夜跑了回来。 雁晚不在的这些时辰,当然是与江允在一起。 甚至,还过了一个晚上。 司影点头, 微微侧身, 为秦渊让路:“请吧。” 他因身后有人撑腰, 全然不担心秦渊会驳他的面子。 秦渊自知无法拒绝,唯有被司影引着踏上了前往将军府的路。 将军府的荷花池因为气候而失去了生机, 一片萧瑟之景。在荷花池边的亭台外, 秦渊看到了三年未见的江允。 江允已从一个纤细青涩的少年,变为了成熟高大的男人。他静静坐在亭中, 手中把玩着一枚油得发亮的核桃, 眼神如身后的荷花池一般, 平静无波。 秦渊离他越近,越觉得疑惑。早在三年前,江允尚是一个朝阳般开朗温和的少年,如今怎回是一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模样? 是他在三年里转了性子,还是昔日的开朗温和全是伪装? 江允亦看到了秦渊,他在秦渊的眼中察觉到了困惑、恐惧,甚至是烈火般的嫉妒。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朝不知所措的秦渊道:“就站在亭子外面,别进来。” 秦渊停下欲往前迈的步伐,尴尬地朝亭中独坐的帝王拱手。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周全礼数时,江允却先开了口,戏谑道:“不用拘礼了。你昔日对朕冷嘲热讽时,怎么未记挂着礼节?” 秦渊的脸色骤然一白,不禁想起他初遇江允时剑拔虏张的场景。彼时他只想着要压过江允一头,甚至狂悖到出言羞辱的地步。当时的他哪里会料到,自己得罪的是将来的皇帝! “罢了,朕不与你计较此事。”江允饶有兴味地看着秦渊的表情,又道:“我要问你有关裴……庄主的事,你如实回答,不许隐瞒。” “……陛下请问,草民必然知无不言。”秦渊站直了身子,视线却望着前方的砖石。 凭他的身份,不得仰面视君,况且,他极其不愿看见江允卓绝的容颜。若把秦渊丢进人堆里,他的容貌绝对算是鹤立鸡群,可若把他放到江允身边,那么他的长相便会瞬间黯淡无光。 他最引以为傲能够博得裴雁晚欢心的东西,却被江允轻而易举地胜过,他当然不服! 江允注视着秦渊脸上的风云变幻,直接切入了正题:“她颈间与手腕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手伤来自岳知节的暗害,至于颈间的伤……是晚晚自刎。” “自刎?”江允暂且忽略秦渊用了“晚晚”二字,他震颤不已,把玩着核桃的右手骤然一停,瞳孔亦本能地缩紧,“快往下说!” 裴雁晚怎么会自刎!她那样一个骄傲自信,又身负理想的人,怎可能自刎! “陛下,人若到了绝境,选择自我了结,也是有可能的。”秦渊把自己所知的事一一告诉了江允,他不是要躲避欺君之罪,而是拿准了江允的心理,要以雁晚的遭遇换江允的痛苦。 江允听至末尾时,只能侧过脸来掩饰自己的痛苦,仿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也上演了一遍。他为此痛心切骨,睫羽轻晃,颤声道:“裴庄主是因中了蛊毒,才会瘦弱体虚?” “正是如此。” “为何不解毒?” 秦渊假意为难,实则是在酝酿如何回答。他往前上了半步,故作深沉道:“陛下,此蛊名为‘萤茧’,药石无医。唯一的办法,是以另一人的身体为容器,把蛊毒渡到他体中。被渡蛊之人,将一生畏寒,体弱易病……” 他顿了顿,悄悄看了一眼江允,又道:“即使能找到一个心甘情愿当容器的人,晚晚又怎会答应让别人替她受苦?” 江允沉默着听完了这些话,他要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才能控制住仪态。见秦渊已经缄口,他便站起身,理了理大氅,将手里的核桃朝秦渊怀中一抛,朗声道:“赏你了!” 秦渊愕然,本能地接过了江允抛过来的“赏赐”。一颗被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卧在他掌心,错综的纹路似一张丑恶的鬼脸,在张牙舞爪地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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