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的纸张红如烈火,江允却更在意雁晚今日的新装。他拿着笔,双眼却忍不住要去看雁晚的笑容:“你笑什么?” 江允去年命人送到云州来的春联,如今正贴在门外。雁晚绕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你的字写得好看,不像我,把字写得像鬼画符。” 的确像鬼画符。 雁晚跑到江允身边,一把夺过了毛笔,道:“陛下,您教我写字。” “当然可以,”江允从雁晚的背后搂住她,两人的右手交叠在一起,“但你得把刚才的四个字,再唤一遍。” 到底谁在跟谁谈条件! 雁晚蹙眉,故意一掌拍在桌上,立刻便要挣脱江允的怀抱:“那我不学了,您也不用写了。” 江允明知雁晚是装出来的愤怒,却愿意哄一哄。他把雁晚拉了回来,轻言细语地哄道:“我错了——你想写什么?” 雁晚备了不止一张红纸,她从桌角抽出一张稍小一些的,道:“写你的名字。” 黑色墨迹浮现在平整的纸张上,所写出的字迹工工整整、赏心悦目。 雁晚满意地拿起纸,对着天光细细端详。周照也曾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效果不如人意,周照只能任由雁晚的字随心发展,最终变成了如今“鬼画符”的模样。 她可以在短短几日里重拾剑法,却不能轻而易举地告别胡画了二十多年的“书法”。 但,这不是重点。 江允见雁晚未发一言,便出声提醒:“还想写什么?要不,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 “先别,”雁晚拒绝了他,“来,写你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 江允的心颤了颤,陷入比雁晚更久的沉默。直到雁晚咳了两下,他才回过神,如沐春风般笑道:“好,听你的。” 写完大名,再写生辰八字。 后面该写什么内容,江允熟悉无比。 江允心甘情愿地跌入陷阱,未等雁晚提醒,便握住她的手,一路写了下去。待所有的内容写完,他竟落了一颗泪下来,字迹为此氤氲散开:“我有生之年,能等到你为我写张庚帖吗?” 应该不能罢。 雁晚没有出声,而是在脑海里默默应答。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祝大家520快乐,乖乖求评论! 母胎单身五十年的我写了好几天的感情戏,人都麻了。
第72章 、衣裙 春节总是繁忙的。 孙妙心为雁晚要与“黎信之”一同过生辰的事哭丧了一个晚上, 天一亮便跑去找周照诉苦。雁晚在空落落的院中练了会儿剑,便换上了新衣,打算先去找一趟许成玉, 再去见江允。 澄意山庄在云州盘踞多年, 理所当然地有些人脉。上至知州, 下至菜市场卖鸡蛋的王大娘, 都与山庄有些交情——知州当然不会特意来一趟,热心肠的王大娘却年年都来。 “崽崽,看看咱家小母鸡新下的鸡蛋!”白发苍苍王大娘拦住了雁晚的去路, 咧嘴一笑:“你得收下!” 雁晚推拒了几番,却拗不过老人的热心,只好把沉甸甸的一篮鸡蛋拎进手中,笑道:“大娘,我得了闲, 再去您家看您——陈老四最近可有找您的麻烦?” “他不敢!好几年不曾来过了!”王大娘曾得过雁晚的照拂, 为此才逢年过节地送篮鸡蛋过来。她用枯瘦的手摸摸雁晚的面颊,孜孜不倦地重提老话:“崽崽,你定亲了吗?” 雁晚干干地笑了几声, 决心要打消王大娘为自己说亲的念头, 便沉声道:“定了, 我定亲了!” 江允前天才写了张庚帖给她,她的这门亲……只能算定了一小半。 王大娘一听, 眼里的光立刻消散而去, 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山庄。 山庄里的小孩子们抓着鞭炮放个没完,有个别粗心的炸伤了自己, 便哭着去找许成玉。许成玉边替他们治伤, 边胡诌着恶鬼的故事, 说每逢春节,便有枉死的恶鬼抓走放鞭炮的小孩,以填饱肚子。 孩子们哭着跑来,又哭着跑走。 许成玉的容颜虽是花季少女,骨头却上了年纪。她怨声载道地锤着后腰,终于等来了一个不是哭丧着脸的病人。 药庐里萦绕的是中药的苦涩气息,与外头刺鼻的硫磺味天壤之别。雁晚早就闻惯了药的味道,她一进药庐,立刻拾回了抱着药罐过日子的记忆。 许成玉静下心,替这位曾因自己的疏忽而被耽搁的病人仔细诊治了一番。她搭完脉,又先后撸起了雁晚的袖管和裤腿,面露惋惜:“年轻人的身子就是好,恢复得这样快。你已健健康康,与常人无异了。你原本有层漂亮的肌肉,现在得重新练了,真是可惜。” 习武之人,身上有些肌肉是常事。雁晚生病之后,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那些伴随她多年的肌肉也随着散去了。 “无妨,重新练起来便是。”雁晚话虽这么说,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原本有几块象征着健康的肌肉,现已荡然无存。 “来,放点儿血,”许成玉端来一个陶瓷药碗,碗中盛着透明粘稠的液体,泛着粼粼波光,“我看看你的毒,是否排干净了。” 两滴血落入碗中,如蛛网般散开,编织出丝丝缕缕的美丽纹路。 雁晚看着这幅红色的水墨画,忐忑道:“如何?” “干干净净。”许成玉扬手,把碗中的东西倒进了花盆中。她曾与红月合谋,隐瞒了最有效的解蛊之法。那时的她尚未想到,此法会在三年后派上用场。而且,实施之人偏是当初执意阻拦的红月。 雁晚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那江允呢?他会如何?” 此问的答案,她已亲身经历过,却要抱着侥幸的心思,要再问一次世上最熟悉“萤茧”的人。 许成玉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愧疚之态:“当然是与你过去的三年一样。‘萤茧’是用来折磨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他会畏惧寒冷,畏惧严冬。只要感到痛楚,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放心,不会短寿,他仍能与你白头。” “他瘦得飞快,瘦得惊人。”雁晚望着花盆中湿润的泥土,眸光轻动。 仅从江允的脸上看,全然看不出他是一个身中剧毒的病人。可雁晚却知道,他如今的脊背和肋骨摸起来是多么硌手,与在青州的第一个夜晚已截然不同了。 “那就让他多吃点儿。”许成玉甚少看见雁晚失落低沉的模样,便忍不住要打趣一句。她牵起雁晚的手,温和地笑道:“今日是初三,你已穿了红裙子,那记得再吃碗长寿面。” 二十四周岁,雁晚已在世上过了两个十二载,刚好是两个轮回。她曾痛恨“萤茧”荒废了她三年的岁月,却在此刻无比感谢那三年。 萤火虫寿命短暂,蝴蝶却能冲破虫茧,重获新生。 她要做后者,且要胜过后者。 * 景王府的主人已数年未庆贺过生辰,包括今年。更何况,今日还是端王的忌日。 雁晚在王府门口徘徊了几步,她本想隐瞒自己与江允的关系。但转念一想,她过去便频频出入此处,附近的百姓们早司空见惯。 偶有几句流言,她也未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便大摇大摆从正门进! 府中的景象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既无繁忙庸碌的仆从,也无华丽精美的布置——江允过生辰,何至于冷清到这个地步?是江允不愿意庆祝吗? 雁晚直奔约定好的鲤鱼池而去,一路畅通无阻。 江允听到脚步声,立时循着声音望去。身穿红裙的女子笑靥如花,正满心欢喜地向他跑来,他张开双臂,把来人接进了怀中:“慢点儿跑。” 雁晚离开他的怀抱,看向身后的鲤鱼池。 “鱼呢?怎么没有鱼了?”她诧异地敲敲石制围栏,她几乎要把身子探到围栏的另一头,看得江允心惊胆战,唯恐她要跌进池水里。 此处原是景王府最具生机的所在,红荷绿柳,千条鲤鱼来回游动。如今,只剩下半池的枯水了。 江允拽住雁晚的手臂,与她解释:“那些鲤鱼金贵得很,仆从照看不当,渐渐死掉了。” “好可惜。”雁晚斜倚在了栏杆上,她抚上江允的面颊,眼中露出缠绵的情意:“那年你唤我来王府,满池都是缤纷的锦鲤……” 她柔和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暴怒:“大过年的,又逢你我生辰!你把‘死’字给我收回去!” “你何时开始,忌讳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江允握住雁晚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与她贴得更紧:“雁晚,我现在不信这些。” “我原本也不在乎。”雁晚面色稍霁,耐心道:“自我被人暗害,我才知道……活着是多么重要。我曾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五次三番死在我面前,我未有一次救下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眉眼也不再那么有神采了。 江允见状,连忙开口哄道:“我不会死的。我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那你为何要替我解毒?又进火场救我?”雁晚语气一凛,长眉竖起几分,冷声责备:“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若有个好歹,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她见江允的脸上漫漫浮起寒意,便自知说了太多。于是,她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并从袖中取出一枚木梳子,笑道:“我跟乔川学的,虽然做得不怎么样,却废了我好几个晚上的时间。你喜欢吗?” 贺礼? 江允蓦然一喜,把所有的不悦尽数抛在了脑后。他接过精致的木梳,把其捧在了手心,笑得灿如朝霞:“送我的?” 木梳的做工普普通通,却倾注了雁晚数夜的心血。她腊月二十七回的云州,当夜便拎来了乔川,向乔川请教如何做木工。她料想江允什么都不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才决定亲自给江允做件贺礼。 “我怎会不喜欢!”江允激动难耐,他握紧木梳,把雁晚拥进了怀中:“这是你第二次送我东西,我怎能不喜欢?” 第二次?居然才第二次? 雁晚骤然觉得,自己和江允的付出太不对等。 在她和江允之间,横着一根窄窄的孤木。是她造出了孤木,也为两颗心的贴近造出了前提。而在孤木之上,她总是走两步、歇两步,有时还要往后退几步。 江允则不同,他始终往前,不惧跌落深渊,只恐惧这根孤木被人撤走。 或许,她该多往前走一走。 雁晚拍了拍江允的脊背,满怀期待地问道:“小允,你没有东西,要送给我吗?” “有,你跟我来。”江允抑制住剧烈起伏的情绪,领着雁晚往前奔去。 * 他要送给雁晚的贺礼,竟是一条红色长裙。 “你怎么送我这个?”雁晚万分惊讶,她提起长裙的领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裙摆竟长至及地:“好长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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