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泽兰去云州寻人时,乔岱溜哨躲懒去了,故而他不知道谢泽兰长何模样。可梁晦往他面前一站,但凡是双眼明澈之人,也该看出来梁晦与雁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了。 乔岱揣摩着雁晚扯谎的用意,朗声道:“把如意糕给我罢,我先进去帮你瞅瞅什么好脂粉,你与你朋友慢慢聊。” 雁晚心神领会,把如意糕递进了乔岱手中,冲梁晦漠然道:“何事?” 梁晦抿抿嘴唇,面露为难,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话,丝毫听不出有为难之意:“我有件难事,非说不可。我家元宵时遭了难……咱娘被火烧成重伤,需要银两治病。” 又是火灾。 雁晚的心一沉,她紧盯着梁晦的眼睛,要分辨此话有几成真假:“这是你追着我认亲的原因?我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 梁晦故意抬高了声音,好让四周的行人都听到他的话:“娘至今需要人照顾,我走投无路,才来京城谋生!这便是佐证!” 他咬牙,直接撸起了袖管,露出一截狰狞丑陋的疤痕。那疤痕像数条欲食人血的蜈蚣,紧紧攀附着他的手臂不放。 烈火,疤痕。 梁晦的烧伤疤痕太过触目惊心,令雁晚想起曾留在江允身上的灼烧痕迹。纵然江允的疤已经全消了,但每每想起,雁晚便觉得心里有根锋利的刺。 谢泽兰是带她降生于世、抚养她两年的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与此同时,不少行人因梁晦的话驻足,冲着这对只见过两次面的姐弟指指点点。 脂粉铺里的傅纤纤与乔岱静心听完了门外的声响,终于,傅纤纤按耐不住,竟从柜台下抽出一柄长剑,低声骂着:“狗东西,欺负到晚晚头上来了。本姑娘今天不发威,他便当我只会赚钱!” “冷静点儿,别出去。”乔岱连忙抱住傅纤纤,夺过她手里的剑:“师姐今天不把那狗东西揍一顿,就算他烧了高香,哪里用得着您老人家出手啊!” 他把脂粉铺为何不能暴露与雁晚的关系讲了个清楚,才暂时熄灭了傅纤纤心头的怒火。 傅纤纤气得一掌拍在柜台上,水杯中的清茶为此泛出涟漪。她望着门口,粗声粗气道:“不就是想要钱吗?把我逼急了,我拿银子砸死他……” 话音未落,门外的雁晚便扬手扔出了一个荷包,稳稳砸在梁晦怀中。她长眉轻蹙,语气平平:“这些钱,当作我报答谢泽兰生下我的恩情。拿着钱,回家照顾你娘罢。” 荷包中除了有碎银,更有数张银票。梁晦对着暗淡的阳光,把银票一张张看清,暗叹雁晚不愧是亲姐姐,出手果然阔绰。 他陷入狂喜,却忽略了一件事。 雁晚之所以给他这些钱,是用来报谢泽兰的恩,绝非是他贪得无厌、予取予求的基础。 而陷入困境中的人,只要看见一丝光线,必然把豁口撕得更大,以求得到更多的明亮,甚至借此脱困。 梁晦决定暂时瞒下要为父亲迁坟,和欠了庄霆一笔银子的事。他放下袖管,眼露哀戚:“娘日日记挂着你,京城离老家不远,你何不回去看看娘?” “谢泽兰记挂我?”雁晚闻言,冷笑一声,大步走到梁晦跟前:“对,她多记挂我啊。记挂到只有当你命悬一线,才想起来有我这个女儿!” “娘不过是提了个小请求,你不必如此记恨她。”梁晦见雁晚的火气已冒头,便煽风点火起来:“我常听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根手指头,难道比亲弟弟的命更金贵?” 雁晚双唇轻颤,心中的怒火像涨潮一般倾斜而出。谢泽兰于她有恩,她愿意花一些无关痛痒的银钱,助谢泽兰脱困。可在她眼里,梁晦的命,就是不如自己的手金贵! “对!”雁晚扬起右腕,把数条细长的伤疤露给梁晦看。她心中怒气冲天,再也扮不了冷静的“局外人”了:“我的手指,比你的命金贵百倍!” 人群中的一阵高过一阵,不少人只窥得了一寸真相,却敢对着风暴中心的雁晚大放厥词。他们道,雁晚不顾父母养育之恩与手足之情,实属不孝。 “不孝”的脏水一旦泼到人身上,便难以洗干净。 雁晚忍无可忍,她揪住梁晦的领口,怒道:“我今日给你的钱,已够谢泽兰治病了,我问心无愧!” 梁晦生得瘦弱,他此刻像只无助的小兽,被雁晚紧紧拿捏住了命脉。他想起了庄霆要与雁晚交友的话,便假意妥协,抽噎道:“我没有把话说明白,引起姐姐误会了。我那儿有娘让我带给你的东西,待我收拾好了,给你送过来。” 雁晚这才松手,将信将疑:“什么东西?” “我白日要当差,今天是偷跑出来的。”梁晦环顾四周,记下了脂粉铺的招牌:“明日戌时三刻,我把收拾好的东西给你送来,我们就约在这家脂粉铺门前……” “说什么呢?”突然,傅纤纤带着两个伙计走了出来,只听她清清嗓子,瞪着雁晚与梁晦朗声道:“我忍你们两个很久了。不买东西,就不要耽误人家做生意!” 她冲两个伙计略一点头,下令道:“把这一男一女给我赶走!” 梁晦见状,连忙对雁晚道:“那咱们说好了,明日不见不散。那东西无比重要,必得亲手交给你!” 他怕要挨脂粉铺伙计的打,到时候又多了花钱的地方,于是拔腿便跑。他已看清了裴雁晚的脾气,知晓再无可能索要到多的钱。既然如此,不如设计搏一搏,图个一箭双雕。 ——他得抓住裴雁晚和庄霆的把柄。 雁晚装模作样地往反方向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梁晦的影子,才原路折返。她一进脂粉铺,便听傅纤纤直言道:“司影今天来了一趟,他说你的相好这两日忙,没时间来找你。明天靖安侯生辰,陛下得去一趟。” “他的舅舅?”雁晚略一思索,从记忆深处翻出了“靖安侯”三个字——那是江允的亲舅舅。 “哎,人家舅甥情深,不像我,只跟银子情深……”傅纤纤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托腮,立在柜台后发起了呆。 乔岱戳戳雁晚的胳膊,轻声问:“陛下跟靖安侯同坐一席,谁该坐主位?” “我哪里晓得?你自己动脑子去。”雁晚白了他一眼,提起留给孙妙心的如意糕往门外奔去。 作者有话说: 入V公告挂在文案开头啦,封面也换了个新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撒花撒花! 明天不更新,后天更万字,再次撒花!
第84章 、迷魂散与呓语 大雨下了一夜, 至第二天傍晚时,中途只停了数个时辰。灰蒙蒙的云海之上,太阳堪堪露出一截轮廓。尽管是夏日, 凉风却不合时宜地奔走在京城中。 靖安侯过的并非整寿, 故而未广发请帖, 独独递了张帖子到江允跟前。江允与亲舅舅关系密切, 年年都要登门祝寿。 他今日乘了辆普通车驾,别人看了,只会觉得是哪个清贵之家的公子出行, 绝不会想到马车里坐的是皇帝。 马车稳稳停住,江允正要跨进门槛时,无心往旁瞥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看见了宣平侯府门前进进出出的仆从,与满满一车的铜箱。红色的绸缎作为装点, 把铜箱衬得喜庆不凡。 宣平侯府与靖安侯府同处扶摇巷, 人站在靖安侯府门外,能把另一户门前的境况看得清清楚楚。 庄霆与宋骄的婚书,不是已经退了吗? 江允心生疑惑, 向平荣使了个眼色, 道:“去问清楚。” 平荣领着皇帝的令, 去时雄赳赳气昂昂,但回来时, 江允却从他脸上看出四个字——视死如归。平荣低着头, 怯生生道:“陛下,奴才不敢说。” 江允笑了笑, 他垂首望着小太监, 面色柔和:“说罢, 朕又不会吃人。” “那奴才说了……”平荣极轻地咳嗽了一声,他左望望右望望,直到周围的仆从皆识相地散去了,才微声回答:“宣平侯府的人说,那满车的铜箱里,原是要下给护国将军府的聘礼。可两府的婚约作废,今早更是连婚书都退了……” 他悄悄抬眼,见江允神情如旧,便继续道:“现在,宣平侯打算把聘礼,给送到云州去……” 江允笑了。 他的笑好似初夏的一场大雪,与大雨过后的寒凉极为相称。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轻言细语道:“让庄霆滚过来。” 世上最可怖的一类人,便是皮笑肉不笑的人——恰如眼前的江允,心底明明恼火,面上却如玉温润。 平荣这次再去,连滚带爬。未过多久,他便带回来一个春风得意的庄霆。庄霆早上登了护国将军府的门,毕恭毕敬地赔礼道歉,并退了与宋骄的婚书。他沾沾自喜,已把前几日才跪完祠堂的事抛到了脑后。 “庄霆,你好生得意啊。”江允未等庄霆行礼,便率先笑道:“有什么喜事,让朕也听听。” “陛下,”庄霆拱手弯腰,眉眼间尽是欢喜,“臣与护国将军府的婚约没了,但新的姻缘却有着落了,臣当然高兴。” 普天之下,除了不识好歹的宋骄,谁不想进他宣平侯府的门?裴雁晚心气高、脾气爆,他便好吃好喝、金银玉石地哄着,还怕裴雁晚不服软? 江允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庄霆,他笑意盈盈,语气却是冷的:“哪家姑娘有如此好的福气,要与你缔结婚约?” 他话里有话,若那个姑娘与庄霆结了亲,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庄霆摸摸鼻尖,道:“前些日子,臣在醉仙楼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昨日臣又遇见她,才知晓她是您的友人。” 不生气,我不生气。 今日是舅舅的生辰,我怎能生气? 江允的笑僵在嘴角,他把左手藏至背后,好遮掩咯吱咯吱的骨头响动,道:“宣平侯,你懂不懂规矩?” 庄霆眼神飘忽,问道:“臣愚钝,请陛下指点。” “‘六礼’的前三项流程还未走完,这便下聘礼了?”江允上前一步,挡住了大片光亮:“宣平侯府高门大户,别落个不懂规矩、不守礼节的名声。” 他看向平荣,寒声道:“派人帮一帮宣平侯,把聘礼搬回去。” 庄霆一个不学无术、风流嚣张的废物,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往澄意山庄送聘礼,真是异想天开。 江允说完了话,扭头便往里走,只留给庄霆一个倾长的背影。他冰凉的笑意也在转身时消失,换成了隐隐的嗔怒。 庄霆呆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江允的背影消失,他才猛然振袖离去。 江允垮着脸,直到一袭粉裙的黎嫣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稍微扬了扬嘴角,无奈道:“慢些跑。” 他的这位表妹天真活泼,人前端庄知礼,人后不守规矩,今日索性连礼也不行了,大步奔到他跟前,乐呵呵地唤了句:“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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