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字字扎在江允心头。 马车里静谧无声,雁晚不再接二连三地吐着胡话,而是静静倚在江允肩头。 江允攥着她的手,逐字逐句地回温这段话,双眸渐渐酸涩。他的血是温热的,却在此刻变得灼烫滚沸。栽在他心间的树被热血灌溉,又开出一朵花来。 车窗外传来两声轻叩,司影的声音响起:“陛下,宣平侯从水里捞起来了,他似乎中了某种药物。至于裴姑娘的弟弟……” “她没有梁晦这个弟弟。”江允心生不悦,出声提醒司影的措辞。 司影思虑片刻,道:“至于梁晦,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现在醒不过来。” 江允“嗯”了一句,作为回应:“让宣平侯明日进宫。” 他拍拍雁晚的面颊,柔声试探:“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去阿姐那里,好吗?” 他记得,雁晚从天牢里出来后,首先便要去找孙妙心。或许,孙妙心是最能安慰雁晚的人。 “不要。”雁晚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阿姐看见我的衣服破了,肯定又得哭,我不能让她哭——我想去找我的小狗。” 江允笑了笑,吻在雁晚的额角:“那回宫罢。” 马车应声往前驶去,车轱辘滚滚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无比。 迷魂散的效果还在,雁晚每说一段话,便要歇许久。她既想说,又说得慢,江允唯有耐心等着,不愿漏过任何一句。 直到江允抱着雁晚进了太极殿,雁晚仍说个不停。 “我好想小黑炭,怎么办?”雁晚忽然扯住江允的耳垂,神情怆然:“它死掉了,死掉了。” 江允亦稍感失落,他把雁晚轻轻放在榻上,叹了一口气,哄道:“你不要哭。你先睡会儿,太医很快就来。” 他送小黑炭给雁晚,是为了让雁晚看见小黑炭,便能想起自己。万万没料到的是,黑色的小狗居然会为了救雁晚而殒命。 “三郎,你答应我。”雁晚坐起身子,双眸半睁。她她搂着江允的脖子,认真地凝视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以后,我再遇见什么事,你千万要早点来。” 她未等江允应声,又继续道:“罢了,你晚些来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把坏人全部打跑……等你来了,给我抱一会儿便好。” 江允的泪落在雁晚额角,他沉默许久,才笑道:“好,以后不让你等了。” 作者有话说: 【小江:我真的是男主吗?为什么我在我女朋友心里只排第四? 小裴:你要学会知足。 小江:? 小裴:??? 小江:好的QAQ】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入V啦,开心。
第85章 、开解 文璧提着裙摆赶来时, 正撞上要去上朝的江允。她望着江允眼下的两抹乌青,问道:“您怎么了?” 江允捂住下半张脸,打了一个短短的哈欠, 闷声回答:“雁晚叽里呱啦说了半夜胡话, 三更才睡着。” “您前半夜没睡?”文璧微启双唇, 离江允更近一步:“您就算把耳朵塞着, 也该多眯会儿眼睛啊。” “我没事儿。姑姑,您帮我照看雁晚一会儿。等她醒了,让她吃些东西。” 文璧迟疑不答, 仅点了点头,她目送江允远去后,才进了太极殿的门。离她上次与雁晚相谈,已经过去上千个日夜。那些锥心之话,她挑了一些转达给江允听, 本想让江允清醒清醒, 却未曾想,雁晚今日竟又在宫里了。 她搬来把椅子,无意弄出了巨响。 雁晚随之睁眼, 正巧看见文璧慌张的脸。她辨认了一会儿, 终于想起了这是谁:“文姑姑……” 文璧恢复平常, 笑容得体。她把雁晚的手攥在掌心,道:“裴姑娘, 你一点都没变。” 客套话说完, 她直接切入了正题:“臣早晨遇见平荣,他说陛下守了你一晚上, 一勺一勺喂药给你……” 雁晚推推额角, 她揣摩着文璧的心思, 为何一见面便要说这些。而昨晚发生的事,从她跳下宣平侯的房顶起,她已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身上穿着陌生的睡袍,床头放着件堆叠整齐的浅蓝色裙子——她自己的裙子被庄霆撕破了,不能再穿了。 文璧见她神情发懵,便又道:“臣对您一知半解,却十分了解陛下。他认准了你,今生都不会变。” 原来是来劝我的。雁晚直视着女官澄澈的眼眸,哑着声音道:“姑姑,我神思混沌,想不明白这些。” “那你想得明白什么?”文璧把雁晚的手攥得更紧,莞尔而笑:“我比你年长,你若心有疑惑,我愿意替你解惑。” 雁晚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她一看到文璧,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四年前说的话。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刺在江允肩头的那一剑——文璧若知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看待她。 她垂下眼,把昨夜能想起来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庄霆和梁晦…… “裴姑娘,你不信任我吗?”文璧看出了雁晚的忧虑,她离开椅子,坐在了床沿,与雁晚隔得更近。往日她以“臣”自称,今日却以“我”自称,只因她是来与雁晚交心的,要把自己与雁晚放在同样的位置上。 雁晚摇摇头,重新望向文璧的双眼。 文璧的眸子生得平平,眼神却清明透亮。她的眼里凝聚着她为人几十载的智慧与敏锐,似乎拥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我有个弟弟,约莫十六七岁。前几天,我与他见了第一面。”雁晚回握住文璧的手,声音虚无缥缈,似乎随时都要停下。 文璧凝神听着,她有意摩挲雁晚的右手,想借此宽慰雁晚。尽管她对雁晚的好感早就消失殆尽了,却仍愿意听上一二,竭力帮一帮。 她入宫前是的小姐,只与文房四宝打交道,手上的茧多生长在中指与虎口处。而剑客却不同,剑客的茧,在掌心也有分布。文璧低头望了一眼,竟惊讶地发现,雁晚的右腕绕着几条曲折的细长疤痕,就连颈间,也横亘了一道疤。 雁晚时刻注意着文璧的脸色,当然也看到这股淡淡的惊讶。她抬起手,凄然一笑,道:“这便是我困惑的原因。” 她隐去了岳知节的名字,简略地叙述了自己右手的遭遇。又挑出重点,讲了谢泽兰与梁晦两人的事。 “我本想让梁晦付出更惨烈的代价,譬如打断他的手和腿脚。但他哭着求我不要打他的手时,我想起了自己。” 文璧蹙着长眉,她完全理解一个剑客对双手的珍视。这种珍视,能超越对世上任何价值连城宝物的渴求。她眉头稍展,温声道:“原来你是因与梁……与梁晦感同身受,才没有做出决绝之事。” 说话和做事,到底是不一样的。文璧腹诽着,能说出残忍之话的人,未必会做残忍之事。裴雁晚虽说了些刺痛陛下的话,但终究没有真正伤害过陛下。 “刚才,我又在想,梁晦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把我骗进宣平侯府的理由是假的,求我放过他的理由也是假的。”雁晚转动手腕,视线落在伤疤了:“说到底,是我太蠢。我怎会相信,我的生母会写信给我?” 她没有看到谢泽兰在“信”里的忏悔、怀念、惋惜,却透过宣平侯府漆黑的池水,看到了自己的天真蠢钝——她竟也有如此拎不清的时候。 文璧看着雁晚,如同在看一个年少的孩子。她抬起手,放在雁晚的发顶,道:“澄意山庄是大门派,我虽不知它是如何运作的,但在你的同门里,应当有许多人把你视作亲人、挚友。” 雁晚咬住下唇,默认了她的话。 “裴姑娘,我是局外人,看得比你清楚。我听见你叙说往事,只觉得心中愤懑不平,毫不觉得你亏欠了你的血亲。”文璧笑得温柔,缓缓开解着雁晚:“听说你的名号是‘明心’,竟也有蒙了心的时候。” 梁晦的病数年前便治好了,医治谢泽兰的钱也有了着落。雁晚不缺亲情,亦还完了恩,无需再为无关紧要的两个人纠结。 她眼神闪烁,随即又变得坚定:“我对他们,彻底仁至义尽了。” 谢泽兰与梁晦,休想再做她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话音刚完,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雁晚与文璧循声望去,看见平荣一手抱着两把剑,一手拎着个小盒子。 平荣快步走过来,道:“裴姑娘,这是您的剑。陛下想让您在宫里玩几天,便让奴才把您的剑取进宫了——您不愿留在宫里也无妨,奴才送您出去。” 雁晚接过剑,笑道:“多谢公公。” “这……这是何物?”平荣望着小盒子,困惑不解。 “如意糕,咱们陛下喜欢吃。”雁晚拆开小盒,精致小巧的糕点挨个罗列,香甜气息渐渐散开。她数了数如意糕的块数,向文璧与平荣笑说:“给你们二位分几块罢。” “别别别,还是留给陛下罢。”平荣连连摆手,慌忙拒绝:“奴才还有差事,先退下了。” * 江允散朝回来时,一抬眼便看见了躺在太极殿房顶上的身影。他哑然失语,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走到屋檐下,朗声道:“裴雁晚,你想造反啊?” 今日是凉爽的阴天,雁晚拿了本书,躺在房顶上胡乱翻着。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立刻纵身跃下,蹦到江允跟前,满意夸赞:“你穿朝服也很不错。” 江允忍不住了,他板着的脸在眨眼间便换了副模样,变成了羞涩的笑。他眉眼弯弯,笑声低润如春雨:“我们进去罢。” “你昨天没睡好?”雁晚看着江允俊秀面庞上的两抹灰,皱着眉发问。 “你说了一夜梦话。从你六岁开始学剑,讲到你数月前打败萧连溪。骂完秦寻光骂岳知节,骂完庄霆骂梁晦。” 雁晚瞪着眼睛,拦住了江允的路:“我有吗?我什么都记不清。” “你中了迷魂散,说话做事不分是非,下手亦不知轻重。”江允关好殿门,任雁晚把自己推到墙角。他拦住了雁晚的吻,轻声道:“你打梁晦的那几棍,足够让他卧床三天了。” “我下手有那么重吗?”雁晚咬牙,“他该庆幸,我昨日没有带上剑。” “庄霆的脸也被你的扇肿了。” “我真没觉得自己下了那么重的手……”雁晚用鼻尖去蹭江允的下颚,啄了一口情郎的喉结。她眨眨眼,又问:“我昨天稀里糊涂的,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统统忘了。” “我帮你把玉佩系好,下次别再弄丢了。”江允被蹭得心头发痒,他喉头轻动,克制住了回吻的冲动,并从袖间取出玉佩,为雁晚重新系上:“这是宋骄在宣平侯府门前捡到的。所以,我才想到你身在宣平侯府。” 说完这句话,他才俯身亲了亲雁晚的嘴角。 他的心上人是抓紧一切机会的猎手。雁晚不愿让这个吻如蜻蜓点水般短暂,竟扣住江允的后脑,加深了两人唇齿间的温热接触。江允的耳根炽热滚烫,心田亦冒着热气,他用最后一丝理智,结束了绵长的吻,喘息道:“姐姐,我还有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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