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张张嘴,讶异道:“你怎么了?” 他的这位表妹,称他为“皇兄”的次数屈指可数,往往是为了应付场面、顾全礼数,才违逆着性子,勉强喊一喊。今日四下行人稀少,黎嫣然怎么突然守起规矩了? 黎嫣然又看了看眼前陌生的女子,恭恭敬敬又唤了一句:“……嫂嫂。” 她在叫谁嫂嫂!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雁晚惊得舌桥不下,连忙抽回了被江允紧握着的手。她看清黎嫣然姣好的容颜时,原本心情大好,可“嫂嫂”二字一出现,让她晴朗的面容霎时如遭闪电。 江允因她的话略微失落,最终把嗓边的反驳咽了回去,向一头雾水的表妹点了点头。 “啊?”黎嫣然摸不着头脑,她茫然地望着江允,喃喃道:“早知不是嫂嫂,我便不给表哥行礼了,不守那些破规矩了……” “亭中是谁?”江允轻声笑了笑,目光却投向八角亭里戴长帷帽的另一人。他猜想此人多半是表妹的好友,可黎嫣然的好友遍布京城,他实在猜不出来是哪一位。 黎嫣然咬着牙,欲言又止。她迟疑再三,才声若蚊蝇道:“就是那个呀……她整日在府里哭,我担忧她会哭坏眼睛,带她出来散散心。她爹不让她出门,我俩偷偷翻墙出来的。” 近日的京城里,有哪个十几岁的姑娘会整日以泪洗面,并且被父亲圈禁在家中呢? 江允与雁晚皆沉默了片刻,末了,江允无奈道:“你自己便罢了,你怎么能带着她一起翻墙?” 是怕勇毅侯府的规矩不够多,华曦的处境不够如履薄冰吗? “呵,”雁晚忽然冷笑了一声,“翻墙而已,谁又没翻过呢?” 她语中所言,是指上个冬天,她的情夫翻墙与她偷情之事。 江允的脊背骤然一抖,缓缓把视线移向双眸明亮如星的雁晚,听她说道:“二位慢聊,我去四处逛逛。” “您帮帮她呀,表哥。”黎嫣然见雁晚走远了,便装出泫然欲泣的模样,颤声请求:“您下给她禁足令解了,她爹爹下的可还没解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万一在家里闷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呀……” 雁晚离开表兄妹身边,目光投向八角亭中,只见拘谨独坐的姑娘身形单薄,洁白的帷纱随风轻晃。 她犹豫了半晌,终朝八角亭迈步,立在了离华曦不远的地方。若要试图透过纱幔,强行看清美人的容颜,太过冒犯。于是,雁晚看着别处,轻声问道:“姑娘是来赏赤薇花的吗?” 华曦绷直身子,柔柔怯怯地“嗯”了一声。尽管雁晚是女子,她也不愿与生人说话,尤其是一个或许唾骂过她的生人。 她孱弱的声音如辰时碎雪消融一般,细微难查。雁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回答,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与恐惧,于是温柔地试探:“我也是来赏花的。可我不慎折了手指,不便用力,若要用力,十有八|九要毁了花。” 雁晚话至此处,看了眼不远处与黎嫣然攀谈的江允。她笑了笑,柔声道:“可否劳烦姑娘,为我摘几株赤薇?我想赠给情郎。” 华曦顺着雁晚的视线望去,转瞬便收回了目光。她瘦弱的肩打着颤,惴惴难安地问:“你的情郎,莫非是亭外那位公子?” 那是陛下…… 陛下登基数年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做了别人的情郎呢? 雁晚揣摩着华曦的心思,决定暂时撇清与江允的关系:“不是他。” “不如,待我的朋友与人谈完话,让她帮你罢?” “可我不愿让情郎多等,”雁晚殷切地请求,“你帮帮我罢,好吗?” 华曦扭扭捏捏地转着手指,她思虑良久,终于动摇:“你想要哪棵树上的?” “就摘亭子边上的罢。”雁晚见华曦站起了身,心头一喜,引着人往外走:“这儿的赤薇开得真好,艳丽如霞。红色的花,似乎都很美罢?” 她随口赞叹的一句话,引起了华曦的万千思绪。 华曦蓦然想起自己与庄霆在赏花宴结识的情景,庄霆为她压低桃花枝,让她摘了朵最灿烂的花儿。 她为此哀愁,两弯细眉蹙在一处。 雁晚透过帷帽半透明的纱,隐隐约约看见了华曦失落的神情。她略一思索,指着赤薇树顶道:“姑娘替我摘那一束,可好?” 华曦仰起脸,见树顶比八角亭的屋顶还要高出许多,便连连拒绝:“不好不好,太高了,我够不着的。” “你帮我摘一束,也为你自己摘一束。你若也觉得树顶的花开得最好,心里想要,我便带你上去。” “带我上去?”华曦狐疑不解,“高处的花确实开得旺,但你要如何带我上去呀?” 一呼一吸的时间,华曦被雁晚轻轻搂住了腰,身体瞬间腾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与失重感,吓得尖叫出声,本能地往抱紧了雁晚。再凝神时,她发现自己竟稳稳当当站在八角亭的屋顶上。 华曦惊魂未定,仍牢牢攥着雁晚的手臂。她环顾四周,但见湖心岛上赤薇团密如云,芦水汩汩东流而去,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好美……” 原来站在高处,能看到别样的景色。 她喜悦时,容颜更显艳丽。雁晚为此会心一笑,轻抚华曦的肩背,柔声道:“摘罢,摘最红的那朵。” “我害怕……”此处风景虽美,但华曦生怕自己跌落下去,便缩着脖颈望向雁晚。 “来,”雁晚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抬手为她压低树枝,“为你自己也摘一束罢。” 华曦点头,小心翼翼地翻转皓腕,轻轻折下两株娇艳欲滴的赤薇。她耐心端详着躺在手心的花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美的花。” “你舒展眉头、莞尔一笑的样子,半点儿都不输给它。” 华曦这才意识到,帷帽的轻纱不知何时被风扬起,轻轻搭在了帽檐上。她慌忙拉下纱幔,举出一株赤薇:“送给你。” 雁晚接过赤薇,再次搂住华曦的腰肢,两人重回地面:“谢谢你帮我摘花。” 她替华曦扶正帷帽,三步并两步跑到黎嫣然跟前,道:“送你朵赤薇。” 黎嫣然正为雁晚和华曦飞身跃上八角亭一事错愕震撼,现下却错愕全无,满心欢喜地接过了赤薇,脆生生道了一句:“谢谢姐姐!” 姐姐? “不许叫她姐姐!”江允眉目微蹙,他见黎嫣然与华曦皆手捧一束赤薇,唯独自己手里空空,本就不悦,难道连“姐姐”的称呼都要被人抢走? “叫声姐姐怎么了?”雁晚捏了一把江允的小指,向黎嫣然道:“就叫我姐姐,我爱听。” “……你为何突然帮她摘花?”江允哽得无言,索性换了个令自己更在意的话题。 旁人都有花,仅我没有! 雁晚漫不经心地答:“摘朵花,哄小姑娘开心。” 江允垂目,凝视着面含笑意的雁晚:“小姑娘开心了,我却不开心。” 雁晚撇撇嘴,随手在身侧的花树上摘下一株赤薇,往江允鬓边一别,懒懒散散道:“来,给我们小郎君也摘一朵。” “……嗯。”江允虚虚地应了一声,他垂低了头,柔声问:“戴端正了吗?” 他虽生得清新如画,却丝毫不输给明艳妖冶的赤薇,反而胜之七八分。 黎嫣然诧异地看着他绯红的耳尖,腹诽道,表哥居然如此好哄。 “饿了,咱们回去罢。”江允心满意足地轻抚鬓边赤薇,向雁晚道。他又看了眼黎嫣然与华曦,神色愉快:“你俩偷偷溜出来,不如我送你俩回去罢?” 黎嫣然闻言,径直走到华曦身边,询问友人的意见。华曦却摆摆手,拒绝道:“我不敢。” 她有错在先,遭了陛下的嘲讽与责怪,怎敢再与陛下同乘一辆马车? 江允看出了华曦的顾虑,便扬声道:“我又不吃人。” 华曦被黎嫣然三劝两劝,扭扭捏捏地跟了过来,她始终紧攥着好友的衣袖,一言不发,连基本的礼数也忘了,只顾低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 马车缓缓启程,离城门愈来愈近。 “会翻花绳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在车里,华曦循声看去,发现雁晚放下了辫子,正披散着满头青丝,手中套了一圈红色绳结,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 “会、会一点儿……”华曦已取下了帷帽,她睫羽扑闪,糯着嗓音回答。 “那我俩来玩翻花绳。”雁晚笑着递出双手,静候华曦的回应。 华曦偷偷扫了眼坐在窗边的江允,见江允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便沉心翻起了花绳。 事已至此,稍微有些聪明的人,便能察觉雁晚在八角亭中的话漏洞百出,华曦却浑然未觉。她向来是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才先上了庄霆的当,又被父亲当成勾引皇帝的棋子。 雁晚有意让着华曦,自己输了许多次。到了最后,马车里不仅有她一人的笑声,甚至还能听见华曦低低的浅笑。 华曦心头的阴霾褪去了许多,她无意扫了眼窗口,竟看见容颜俊美的男子不再凝视窗外,而是阴沉地盯着她。 这眼神,与两个多月前陛下把凤印砸到她身边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寒意瞬间侵袭了华曦的全身,让她打了一个冷颤,道:“可以了,姐姐,我玩好了……咱们下次再玩罢……” 雁晚凭直觉回望,刚巧对上江允冰凉的眼神。江允猝不及防,他的心一凛,迅速地换了副和煦神情,笑道:“怎么了?” “我跟小姑娘玩得正高兴,你打什么岔?”雁晚厉声指责,转头便笑着对华曦说:“我们不管他,继续玩。” 江允被迫偏过了脸,他骨节分明的手一片一片地拽下赤薇花花瓣,待花瓣全部零落,他又死死掐住窗沿,怒火愈发旺盛。 黎嫣然察觉到周遭的寒凉,选择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地规矩坐着。 马车中静寂了好一阵,直到驶进扶摇巷后,华曦才突然轻轻道了一句:“姐姐,你记得把赤薇花给……给意中人带回去呀。” 意中人? 江允挑眉回望,看见雁晚的肩头明显一僵,且听她说:“嗯,我会的。” 方才雁晚在江允鬓边别了朵赤薇的场景,华曦并未看见,因此,她对两人的关系一无所知。再加上她的心思太过单纯,令她信了雁晚撇清的话,只当雁晚的情郎另有他人。 终于,马车在勇毅侯府门前停下,华曦向车中的另三人作别道谢,先一步下了车。 她刚刚落地,竟看见父亲拎着根长棍,横眉倒竖地守在门前。华曦正欲给父亲行礼,勇毅侯却先开口道:“你愈发不懂规矩了,竟敢偷偷溜出去!车上坐的是何人!” 他的语气激昂热烈,言语间已冲破华曦的阻拦,阔步迈到马车前,气势仿佛是要把马车的主人拉下来痛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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