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震惊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屡次三番欲言又止,直到他看见雁晚长眉轻蹙、眸光轻闪的模样,才赶紧说道:“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原来,孩子是她的噩梦。 “我舍不得你受苦。” 数年前的雨夜,江允与雁晚遇见一位农妇生产。农妇命悬一线,哭喊声凄厉,最终艰难地诞下女婴。 他年少读书的时候,曾想过长大后,要如何教导自己的孩子。现在他长大了,却不愿爱人受苦。 雁晚神色复杂地与江允对视,脸色愈发难看。 她梦到了许多人,看清了每一个人的脸,唯有独独她自己的脸是模糊的。那些人仿佛忘记了她的名字,称她为“裴氏”“江夫人”。她在梦中跌跌撞撞地逃亡,寻到了一只长方木盒。木盒之中,明心剑早已生锈蒙尘。 雁晚抬手覆面,颤抖着诉说内心的恐惧:“梦里的我放下剑,和你做了夫妻,拥有很多孩子。我温婉娴淑,受人称赞——可那不是我啊,那怎么可能是我呢?” “那是梦,是假的,你不要哭。”江允挪开她捂脸的手,吻干她的泪痕:“你不会走这样一条路,我亦不会让你走。” 雁晚掐红掌心,道:“你是否觉得,我为一场梦落泪,太过可笑?” “不会。你只是有恐惧害怕的东西罢了,”江允认真地望着她,“谁是无所畏惧的呢?” 他也有担忧的东西,比如,眼前的女子离开她。 雁晚用食指刮蹭江允的下颚,道:“你想过自己儿孙满堂的场景吗?” 她曾“祝福”江允儿孙满堂…… “雁晚,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私|欲。”江允呼出一口气,承认了她的疑问:“但是,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我更在意眼前真真切切的你。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他牵起雁晚的手,放在自己肩头,温言细语道:“这里曾有道疤,我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刺我的时候,是我生平初次懂得,什么叫做肝肠寸断。那时,我想了很久,决定不如放开你。” 雁晚的眉头拧得更紧:“我曾想过,若我的那一剑,能让你彻底死心……倒是件好事。” “是吗?”江允有些错愕,他褪去了雁晚最后一件衣物,带她走向池水深处:“那你险些就要成功了。” “什么?” 江允掩去笑容,严肃地答:“你用剑的时候,太过耀眼,我情不自禁地又被你吸引了。以剑取胜,张扬骄傲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你。” 雁晚恍然大悟,他的感情,是在议和宴上死灰复燃的。或者说,从未停止过。 “我等‘明心剑’得偿所愿的那一天。”江允坚定地说。 温水浸湿牡丹花瓣,红色的水墨缕缕往下淌去。花朵枯萎了,爱意和情|欲却猛烈滋长着。两人拥在一起,手指交叠纠缠。待月上中天时,暧昧的声音才消失。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第99章 、坦白 “您跟雁晚说什么了?” 早晨的御花园略有寒意, 江允与文璧并排前行。他还在襁褓中,便受文璧的照顾。能提笔时,文璧亲自教他书法绘画。对他来说, 这位在宫中浮沉二三十年的女官, 既像母亲, 又是师友。 “臣与她讲了一些, 常说与陛下的话。”文璧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 “姑姑,我听母后讲, 您年少时也有壮志。”江允回忆起亡母,心中霎时多了几分哀愁怅惘:“为何您过了不惑之年,反而要劝解一个同样有壮志的年轻人,放慢追求理想的脚步呢?” 文璧瞥着湖两岸的垂柳,长叹一口气:“臣是为了陛下好。国本不立, 民心难安。” “过继宗室子弟, 未尝不可。” “养自己的孩子,与养旁人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文璧停住脚步, 朝江允行拱手礼:“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希望陛下能过得好……” 江允心头涌上暖流, 打断了女官的话:“姑姑,我明白您对我好。雁晚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我要尊重她的意愿。那些话, 往后不要再对她讲了。” 二人言语之间,巍峨的太极殿已立于眼前。殿前交谈的两道身影, 引起了江允的一声轻啧。他瞥了眼身侧的女官, 面露不悦:“您和舅舅轮着来?您先去忙罢。” 他拂拂衣袖, 阔步迈向殿前,朗声道:“舅舅怎么来了?” 雁晚正愁要如何得体地拜别靖安侯时,她的救星出现了。她笑逐颜开,越过挡在自己身前的中年男人,径直朝江允跑去。 江允忽视了亲舅舅,心里眼里只能看见意中人。他垂首望着雁晚,眼神柔得快要滴出水,声音更是和煦如阳:“练完剑了?” 他问完这话,竟微微蹲下,细心地为雁晚整理裙摆。 雁晚嗯了一声,答道:“纤纤今日要启程回云州过中秋,接替她的同门还未进京。我去帮她看一天店。” 长乐大街脂粉铺是山庄在京城的接头点,收入虽与傅纤纤有分红,却不能算作她的私产。 “晚上在哪儿住?”江允看见雁晚稍蹙的眉头,知道了靖安侯必定未说好话。他压低声音,极轻极轻道:“你不要生气。” “我今天去找阿姐。”雁晚俯视着江允的发顶,也放低了声量。 像是今日这般,江允放下身段,亲自帮雁晚做什么事的场景,太极殿的宫人、守卫早已司空见惯——端过茶、揉过肩,抱在龙椅上教写字,搂在怀里哄着入睡。甚至,裴姑娘还怒气冲天地揪过陛下的耳朵,陛下不恼反笑,娇里娇气地喊疼求饶。 但凡是双眼清明之人,只要多来太极殿几趟,总能看见陛下与裴姑娘亲密无间的模样。 原来陛下不是对谁都冷漠无情,分人而已。 靖安侯初见此情此景,脑中惊得嗡嗡作响,终于想起礼数尚未周全:“陛下万安。臣有事求见陛下,没想到……在太极殿遇见了这位姑娘。” 裙摆已整理妥当,江允站起身,向靖安侯介绍道:“这是云州澄意山庄的庄主,裴雁晚。朝廷与澄意山庄做兵器生意,舅舅应当有所耳闻?” 他不及靖安侯回话,便又垂目望着雁晚,温声道:“这是我舅舅。你既有事要忙,就赶紧去罢,路上小心。” 雁晚点点头,临走前不忘向靖安侯拱手辞行。她的心里憋着一团火,索性连路也不走了,居然轻功起身,眨眼的功夫便翩然远去。 这里究竟是皇宫,还是她的家?靖安侯瞳光昏沉,冲视线始终追随着女子背影的江允道:“陛下,臣有要事。” “何事?舅舅不妨进殿说。”江允一见雁晚眉间隐隐的怒意,便知自家舅舅没有说什么好话,难免生出几分责怪。他撂下这句话,迈上了太极殿的长阶,靖安侯紧随其后。 江允谴退了殿里的宫人,提醒道:“舅舅请坐。您如果又是来劝朕立后选妃的,还是请回罢。” 他坐进龙椅,随手在桌案上抽了本书出来。这是本词集,雁晚翻了几页后觉得无趣,便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靖安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外甥近年来改了脾气。从前对人人都温柔和善,如今只对亲近珍视之人才有笑颜。尽管如此,他依旧为方才看到的一幕乱了心绪,久不能平。 “太极殿里藏个姑娘,怕是藏不住罢。”靖安侯扣着椅子把手,忐忑地感慨。 “朕何时‘藏’了?”江允轻声反驳,“皇宫之大,她想去哪里都大摇大摆。” 正是如此,“太极殿里藏了人”的传言不止靖安侯一人听过。朝臣们眼中的陛下不近女色,如今突然多了个女子在侧,他们连喜悦陛下终于开窍还来不及,哪里会像靖安侯一样亲自来一趟太极殿? 靖安侯咬紧牙,沉着地试探:“陛下看重裴姑娘,何不给她个名分?” “朕若给她名分,舅舅怕是要愁得一夜白头。”江允的声音如珠坠地,有力、清冽,直逼靖安侯心坎。 靖安侯瞳孔一凛,额角渗出几滴冷汗。陛下属意于裴雁晚的“名分”,竟是中宫。中宫之位,岂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江湖女子配得上的! 他慌神片刻,又道:“她一个姑娘家,无名无分地留在陛下身边,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不利于她的名节。臣今晨路过闹市,遇见了一位‘江湖百晓生’……” 江允骤然抬起眼,疑惑地盯着靖安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从那位百晓生口中,臣听到了一些传言。”靖安侯有备而来,不怕江允察觉。他自恃特殊的身份,不信陛下会怪罪自己。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臣听闻,澄意山庄庄主放荡风流,与数个男子纠缠不清……” 下一瞬,太极殿中一声巨响,桌案上的本册、茶杯轰然落地。江允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桌上,厉声质问:“谁人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污蔑造谣她!” 雁晚不在乎流言蜚语,他不能不在乎! 天子盛怒,靖安侯舌桥不下。他极少看到外甥恼火发怒,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与几句谣言,动如此大的肝火? 江允咬着下唇,传来了司影,冷声道:“你去一趟,把人抓进宫来。” “此举不妥!”靖安侯立刻阻拦,“陛下要以什么理由,抓一个平头百姓进宫?” “与澄意山庄庄主纠缠不清的男人,从来唯有朕一人。”江允眸色寒凉,手指几乎快把桌角捏碎:“议论皇帝,够他死一百次了。” * “公子,可要照顾在下的生意?” 京城闹市人来人往,司影费了些功夫,终于找到了所谓的“江湖百晓生”。他掷出二十文钱,道:“我想打听‘明心剑’。” 百晓生咧嘴一乐,笑嘻嘻地收起铜钱:“我在闹市摆摊七八日,已有二三十人向我打听她。她真是万人瞩目。” “说些世人不知道的东西,”司影抿起嘴,“越多越好。” “今日也有一位气派阔绰的老爷如此发问。我知道人们爱听什么,无非是风花雪月的故事罢了。”百晓生笑弯了眼睛,“‘明心剑’为人风流,不守礼法,她的奸夫足有四五个。” “四五个?”司影装出愕然的模样。 “第一个,是她的同门师兄秦渊。”百晓生伸出一根手指,郑重其事道:“当年神仙眷侣,如今分道扬镳,令人唏嘘。” “第二个呢?” “这你得去看看裴雁晚腰间的玉佩,她第二个奸夫的名字,刻在那玉佩上。”百晓生再伸出一根手指,“至于第三个是谁,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多说一句是要掉脑袋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话音未落,司影便寒声一句:“抓起来。” 百晓生大惊失色,他的双臂已被两个潜伏在侧的暗卫控制住,唯有双腿蹬个不停:“你凭什么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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