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不起眼的一次比试,结果也无关紧要,他却比得很认真,连续四年拔得头筹。 此人咋咋呼呼,却目光如炬。 容语重新审视了一番朱赟,也跟着拍了拍王桓的肩, “小王爷说的没错。” 王桓摸了摸后脑勺。 不知是谁起意,回想当年皇帝带领水兵在岳州一战,彼时左都御史李蔚光是帐下军师,湖湘蛮军占据地利,负隅顽抗,李蔚光使得一出水门阵,引蛮军出战,最终将对方精锐聚而歼之。 往事历历在目,年迈的皇帝已许久不曾舞刀弄剑,一时兴起,便拔了侍卫的刀,喊上李蔚光等老臣,一道与他登舟,笑谈过去的风光伟绩。 正中的看台上,只剩下一袭宫装的皇后与两名宫婢。 昳丽的天光下,王皇后面容一点瑕疵也无,她目色怔然望着湖面那艘华舟,明明隔得远,那个人的身影却还是一瞬间撞入她的眼帘。 她的少年哪,已早生华发。 曾经的璀璨浮华,被时光的车轮碾过后,只剩下斑驳不堪,而偏偏,她清晰地记得,他在她心上刻下的浓墨重彩的每一笔。 骤然,座下似有什么东西一响,紧接着脚下一空,她随同那把凤椅,齐齐往后栽去。 “啊....” 两名宫婢的尖叫声,似划开波澜的浆,瞬间惊起千层浪。 李蔚光心灵感应,回眸那一瞬间,一道蓝紫的蝶影,从他瞳仁里划过,更似从他生命里碾过。
第31章 温热的湖水漫过她的面容,鼻孔瞬间被水充滞,呼吸倏忽被夺。 没有眉心紧皱的剧烈挣扎,她静静地承受这一场沉沦。 翟衣沾了水,越来越沉,将她强行往下拽。 她大概是要死了。 她并不惧死,甚至盼着早些得到解脱,只是她还有心愿未了... 一行晶莹的泪自眼角滑出,慢慢汇入湖水里,与之融为一体。 朱靖安站在龙舟最靠边的位置,他双手抱胸,饶有趣味望着那坍塌的一角。 妙啊,太妙了。 杀人不过诛心,让王皇后在李蔚光面前落水,逼着那尘封二十年的往事浮出水面。 既丑陋,又血腥。 这到底是谁的手笔,他忍不住要抚掌,简直是神来之笔。 李蔚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是谁的局,他应该要怎么做,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脚步迅速往前一迈, 一只强有力的手伸过来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腕。 “老师,这是个陷阱。” 谢堰低声在他耳畔落下一句,旋即迅速扫视全场。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有一道湛蓝的身影,毫不犹豫一跃而下,身姿在天际划过优美的弧度,流畅地朝她划去。 紧接着,侍卫与内侍四处涌动,作势要跳水救人。 千钧一发之际,谢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许其他任何人入水,要保住王皇后的名声,也要为那个人作掩护,他几乎不假思索断喝一声, “谁都别动!” 那些侍卫均被他喝住,纷纷朝龙舟望来。 谢堰来不及解释,面容沉静望着朱承安, “四殿下,还请立即叫上那两名宫女,乘舟前往湖心岛接应娘娘!” 朱承安呆愣一瞬,二话不说沿着甲板往岸上奔去。 谢堰当即朝皇帝拱手,“陛下,臣恳请....” “你安排.....”皇帝怔怔望着那溅起的巨片水花,心也跟着那道身影沉了下去,凭着本能吐出三字。 谢堰顿了下,忙往刘承恩拱手, “刘公公,即刻安排人前去请太医!” “好....” “王桓,领虎贲卫封锁现场,将所有牵扯官员工匠全部扣押,” “许鹤仪,你随王桓去,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王桓痴愣地望着渐渐平静的湖面,一颗心涌到了嗓子眼,后背已不知不觉湿透,许鹤仪见他犹然不动,推了推他,“王桓,咱们杵在这里帮不上忙,你带虎贲卫快些封住现场...” 王桓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往前跨步,顷刻跃上了岸。 其他在场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冷汗涔涔,尤其王晖,已是惊得跌坐在地,再没了往日的沉稳。 皇帝恍觉指甲已嵌入徐越的手心,喘了口气,颤声问谢堰,“朕瞧着有人下水去救皇后了,是谁....” 关键时刻谢堰喝住侍卫,不许人下水,皇帝心里是存疑的,他晦暗不明瞅着谢堰, “刚刚下水的人是....”谢堰迟疑了下,罢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掩饰不了,遂道, “是东宫伴读容语。” 皇帝听闻是容语,眉头缓缓舒展开,“好.....” “容公公功夫极俊,通晓水性,定能救下皇后娘娘。”这就解释为何不许其他侍卫下水。 皇后名声也要紧。 皇帝颔首,渐渐回过神来,“你临危不乱,处置果断,很好。” 谢堰暗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让旁人下水,还担心容语暴露女扮男装身份。 论理,他身为朱靖安的谋士,自当想办法除掉这个东宫伴读,可是今日设局之人,卑鄙无耻,拿王皇后与李蔚光旧情做文章,他不能让对方得逞,容语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下水救人,他自当为她保驾护航。 他要赢她,也得光明正大地赢。 又或者,她是北鹤弟子,她是女子的身份,终究让他...手软了些。 皇帝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也渐渐回过味来,他下意识往李蔚光的方向看了一眼。 恰恰谢堰立在他左侧,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瞧不清李蔚光的脸色,只见那广袖随风飘飘,袖下那双与他共度风霜的手,纹丝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并不想知道李蔚光是什么脸色, 他没有下水救人,已然足够。 皇帝后怕地闭了闭眼。 李蔚光灼灼盯着湖面,那一向淡然的眸眼,布满猩红,恍惚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漾了几下又跌下去, 曾几何时,他牵着那只纤纤素手,淌过春花秋月,走过朝花夕拾。 他恨不得用命去拽住那只手,又或者,与她一道沉沦。 而现在,他空空落落地站在这甲板上,装个漠不关心的路人。 所有的忍耐和自持,只为保护她,和她的孩子。 ......... 容语耳力极好,她听到上方看台传来一声响时,便扭过头。 王皇后落水的瞬间,她已纵身而下, 师傅总戏称她是水里飘来的孩子,自小便被丢在水里学凫水,她最惊艳的纪录,该是在湖底闭气近两刻钟。 午时的阳光深深浅浅从湖面折射下来。 王皇后面容恬静地浸在水里,翟衣仿佛蝶翼在她周身涌动,她像是折翅的仙子,一点点往下沉。 快,再快一点。 容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心跳得那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 最后,她猛地滑了一脚,将王皇后从深渊拽了上来,将其拖住送出水面。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岸上的内侍顿时欢呼。 李蔚光一身傲骨顷刻崩塌,只剩满身狼狈。 岸上诸人也都泄了一口气。 容语清楚地知道,得往人少的湖心岛划去。 一下又一下的用力,已将胸前的白稠给绷断。 她不得不分神,琢磨如何善后。 万幸不曾有他人下水跟来,否则她便捂不住这个秘密。 她托住王皇后,一跃浮出水面,前方,湖心岛在望。 而侧前似有一艘小舟朝她划来。 正是朱承安与王皇后的两名女婢。 片刻后,两方人马在湖心岛汇合,朱承安与容语携手将王皇后抬上了舟中。 容语翻身跃上小舟,立即蹲下给王皇后按下胸口,试图将她肺腑里呛住的水给逼出来。 两名女婢也临危不乱,一人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住皇后,一人帮着容语打下手。 朱承安坐在船尾,茫然地望着自己母亲,重重地吐着气,冷汗已浸过全身。 一口又一口水从王皇后嘴边溢出,到最后她终于咳了几声,已有苏醒的迹象,四人悬着心的方才放下。 容语并未松手,而是继续给她按压,试图将余水给压出,而这时,无论是两名宫婢,还是朱承安都愣愣地看着容语胸前。 那本该平坦如川的胸膛,此刻却现出饱满的弧度...... 朱承安当即傻了眼,他跟快木头似的,缓缓将视线往上挪。 她脸颊被水浸过,白皙得过分,残留的水珠顺着鼻翼,断断续续往下落。 眉睫有水珠跌落,漫入眼眶,她抬手擦了擦,继续按压,神情专注而沉静,一如过往... 不,不一样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每每被她否认,他便以为自己多心,今日亲眼所见,确信无疑。 没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没有不被信任的懊恼,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些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两名宫婢皆是王皇后心腹,经历最先的震惊后,很快装作不察,神色如常帮着王皇后整理仪容。 王皇后缓缓醒了过来,眼眸还未睁开,唯有苍白的嘴唇喃喃的, 容语侧耳一听,只见她极轻又费力地呼唤着, “停云....” 容语皱了下眉,问朱承安道,“停云是谁?” 朱承安目色一暗,垂眸道,“是李太傅,太傅名蔚光,字停云...”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表相思... 容语愕然。 少顷,一行人划舟前往岸边的崇智殿,刘承恩已招来太医在此处等候。 容语借着搀扶王皇后,遮蔽身形,将人送入内殿,她与女婢率先进来,刘承恩着人送来了干净的衣裳,女婢立即替皇后更衣。 朱承安有意替容语遮掩,不许任何人进去。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皇帝驾到的声音,容语一惊,环顾一周正打算往侧边甬道躲去,忽然面前奔来一道身影,朱承安不知打哪弄来一身干净的内侍圆袍,迅速塞入她手里。 “快去换!” 不等她反应,已转身去迎接皇帝。 容语愣了下,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舌尖抵着右颌苦笑一声,抱着衣裳入内更换。 皇帝急匆匆跨过门槛,往内殿步来,绕过屏风望见皇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塌上,他眼眶一酸,大步走近,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 “栩然,栩然,你怎么样?” 塌上的美妇嘴唇颌动,喃喃呓语。 皇帝侧耳近听,“你说什么?” 随后跟来的刘承恩与朱承安相视一眼,心生不安。 屏风后,太医内侍跪了一地,皆等候皇帝传召。 “你说清楚.....”皇帝心疼地将她手抓紧了些。 “停云...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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