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科考前一夜你无故腹痛,让许鹤仪代你监察,昨日案发,你知圣上信任你,定会将这个案子交给你,你心里清楚地知道,胡大人那些老臣绝不可能徇私舞弊,你不详审,而是将那批吏员扣押,把所谓的证据递上去,差点害礼部与翰林院官员落罪。” “待中途风向一转,你又立即将证据抛出,果断地把五皇子的工部尚书给拉下马。” 容语说到这里,唇角冷峭,“谢大人真是好手笔,所有人都被你表面的刚正给蒙骗,却不知你其实是那执棋人,这次科考案,悉数在你掌控当中,若能一举将四皇子踢出局,你乐见其成,如果不能扳倒四皇子,顺带让五皇子痛失一臂,也算收获。” “谢大人,你是二殿下的人吧。” 天际不知何时积了一些云团,春雷响动,树丛里藏着的些雀鸟,被惊得扑腾着翅膀四处飞窜,天地间瞬息聚了一群乱鸟,风起云涌。 谢堰眉峰不动,更不意外容语猜到这些,他神色淡淡道,“裕德堂那一夜不纠察韩坤一事,今日奉天殿又替容公公出头,均是在下想替二殿下招揽容公公,可惜,被皇后娘娘捷足先登。” 谢堰不无惋惜道,“今后咱们各为其主,各凭本事。” 天色越暗,黑云压城,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下来,顷刻便将二人隔离成两个世界。 容语立在遮蔽处, “今日等在此处,先是谢大人相救之恩。”她朝谢堰长长一揖, “其二,想劝诫大人一句。” 雨沫子随风拂入谢堰的眉眼,化作深深浅浅的光, “请说。” 容语眼神清澈,“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谢大人出身名门谢氏,海内人望,大人要奉何人为主,无可指摘,只是希望,在今后的刀枪剑雨中,不要牵连无辜者的性命。” 谢堰闻言罕见地笑了,这一笑仿佛能逼退天地间的暗色,拨云见月般,窥见黑曜眸底深处那份笑睨与张狂, “容公公,你且看这雨,有人恶急雨,有人等烟雨,有人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久旱逢甘霖,你所看到的正义并一定是正义,你觉得无辜,它不一定真无辜,史书上血迹斑斑,又有谁称得上清白?成王败寇,又有谁称得上良善?你瞧,四殿下躲在东宫并未露面,他对得住那些为他以死明志的老臣吗?” 谢堰说到这里,收住话尾,朝她一揖, “只希望有一天,四殿下能对得住公公的忠诚。” 他的声音仿佛被寒风撕裂,与那挺拔的身影一道,消失在茫茫烟雨里。
第8章 夤夜灯火跳跃,搅动一方春寒。 刘承恩上了些年纪,惧冷,拥着被褥,静静望着塌下的容语。 “我原想经此一事,将你遣去江南督造织丝,让你避避风头,偏偏皇后娘娘瞧上了你,也是你的造化,大约你与东宫缘分深,便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五殿下还奈何不了我。” 容语伏在地上,又给他磕了头,方起身,立在灯下,跟要远去他乡的孩子,直挺着腰身,默然不语。 刘承恩瞧在眼里,心中莫名泛起几分不舍, “好孩子,东宫有东宫的好,若是吃消得住,你便安生待着,倘若吃了亏,你再回司礼监,义父护着你。” 容语却知这是场面话,倘若她在东宫站不住脚,也回不了司礼监,若一日真的回来了,必是另一层身份。 容语再三道了谢,背起包袱与他道了别。 出了司礼监,她一人逆风而行,贴着深深宫墙,往东宫方向走去。 包袱很轻,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裳。 这些年,她为了寻找红缨,无一日不是枕戈待旦,上马便可远走江湖,下马亦可游戏人间。除了这身风骨,无一物不可舍。 何时像此时这般,生出几分惆怅。 大抵是因刘承恩与师傅有几分像。 一样护着她,一样将她丢入深林狼窝,逼她浴血成长。 少顷,东宫在望,她摇了摇头,挥去心头杂念。 东宫在奉天殿之东,也名慈庆宫,与司礼监一左一右拱卫奉天殿。 已过子时,东宫原已落锁,想是得了吩咐给她留了一角门,侍卫查过她的文书腰牌,招来小内侍恭恭敬敬将她引了进去。 沿着长廊往后殿去,廊下灯火不绚烂,不冷清。 “今夜我住在何处?”怕小内侍安排不过来,忙道,“且寻间值房,歇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小内侍笑眯眯朝正殿指了指,“公公莫急,殿下在等您呢。” 容语微微吃了一惊。 拂开暗夜的柳条,抬目往正殿望去,重檐歇山顶的五开大殿,灯火惶惶,灯芒随夜风涌动,仿佛矗立在琼海深处的蓬莱仙宫。 容语将包袱递给小内使,整了整衣冠,与殿门的内侍稍一颔首,一道跨入大殿。 绕过正殿,沿着一条长长的廊道往侧殿迈去。 头顶悬着一排五彩宫灯,微风拂过,摇落一片温煦的光芒。 宫人领着她到侧殿的书房,朝里比了比,示意她进去。 容语脚步顿了顿,略生忐忑,她曾拒绝过东宫,不知这位四殿下是否耿耿于怀? 回想宫人关于四殿下的传言,性情温和,贤达内敏,想必不会与她计较。 容语跨过门槛,双手加眉,垂首缓缓入殿,至殿中,双膝着地,恭敬行了个大礼, “奴婢给殿下请安。” 很快,上方传来一道温朗的嗓音。 “忙了一宿,想必你不曾用膳,本宫给你留了珍馐,你且来尝尝。” 容语再次吃了一惊,抬眸望那人瞧去,对上的是一双亮如星辰的眼,他相貌清润,唇角含笑,整个人浸润着如沐春风的神采。 见容语打量他,也不恼,指了指侧前的小案,“愣着作甚,快来用膳。” 容语心下感激,连忙谢恩,也不扭捏,挪着膝盖上前跪在小案一侧,用起吃食。 吃食并不算丰富,却极是精致。 容语吃了几样,垫下肚子,便不敢再用,净了净手,朝朱承安下拜, “奴婢奉命伺候殿下,今后殿下但有吩咐,奴婢定尽心尽力。” 晕黄的灯芒将他眉梢染上一抹煦光,朱承安笑了笑, “我恰才见过许鹤仪,他告诉我,你小字卿言,往后我便唤你卿言,可好?” 他声音太过温柔,令容语不知所措。 良久,她应了一声“是”。 这位殿下太过温和,她不知与他聊什么,便问,“夜深,奴婢服侍殿下寝歇?” 这话说出来,她自觉头疼,刘承恩说得对,她并不会服侍人,眼下她以大伴身份侍候东宫,伺候起居这等日常琐事怕是得她亲手来。 朱承安脸上总是挂着笑,静静注视了她半会,抬起双臂, “好,你来。” 容语顿了片刻,起身上前,将朱承安搀扶起来。 开始毛手毛脚折腾他的革带。 容语不想露怯,钻到他身后,盯着他的玉带銙发愁。玉带用羊脂玉雕刻,四方,内里刻镂空龙穿牡丹纹,有蜡质的光泽。瞥见腰侧有一金扣,探手去触,这金扣是金镶玉的设计,触手温润,似她曾玩过的机巧玩意,她忍不住掂了掂,试着去解。 如此来回数次,终是弄得朱承安不适。 他稍稍侧眸,好脾性地觑着容语道,“你会不会?” 容语讪讪望他一眼,手触到暗扣,一按,玉带铮的一声,摇摇下坠,吓得她忙蹲身去接,一手掐住他袍角,将那玉带给笼住。 朱承安忍着肌肤划开的颤麻,耐心道,“卿言,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容语战战兢兢地将玉带捧在手心,置于一旁案几,冲朱承安讪笑道, “殿下,奴婢初次服侍人,请您见谅。” 容语不笑时,面若冷玉,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孤冷。 这般笑起来,唇角如载着融融的灯晖,令他有一瞬的眩晕。 朱承安融融望着她,不自在地笑了笑, “是我不好,我刚刚已瞧出你不会,故意试你,无碍,你去歇着,换其他人来伺候。” 容语颔首称是,去门口换了内侍进来,她并未走,而是在一旁观习。 待内侍帮他脱得只剩下素纱中单,她方后知后觉背过身去,装作从容地跨过门槛,悄悄离开。 容语这些年奔波辗转,没有认床的习惯,一觉好眠,原先她有晨练的习性,只是眼下刚来东宫,并无单独的庭院,她不敢大意,只在屋内打坐,直到听见朱承安的内殿有响动,立即起身去伺候。 头一日,她便在东宫四处认门,朱承安大多时间在内书房读书,容语既是东宫伴读,自然得侍奉在侧,偶尔朱承安考较她几句,容语答得朗朗上口,得了朱承安几句夸赞。 “果不愧是父皇钦点的‘蓬莱吉士’。”赠了她一套笔墨纸砚,都是上等的好货。 主仆相处其乐融融, 这两日是容语难得的闲暇时光,起初的忐忑与不安,在两日相处后,已消散殆尽,这位四皇子比想象中要好相处得多。 三月初一,殿试,春阳万丈。 闹得沸沸扬扬的科考案,终于在两日内结案,工部尚书李东阳合族下狱,同党无一幸免。皇帝取消孔豫进士身份,却没能将张绍的名录给补上,兹事体大,依律张绍已失去资格。 为了弥补张家,皇帝特旨,令吏部侍郎张翼和入阁。 张翼和恰恰与二皇子走得近,明面上是五皇子与四皇子之争,落到最后二皇子大获全胜。 殿试这一日,早起朝霞满天,钦天监占卜上上吉。 礼部将一八零八名贡士引至奉先殿,于丹樨分东西两群面北而立,文武百官如常着公服侍候在殿外,待众人行五拜三叩大礼后,礼部与司礼监知贡举的官员将试题置于小案上。 殿试只考一道策论,由皇帝亲自出题。 贡士们列班跪在小案后答题,答完交予东角门的受卷官处,受卷官将其糊名,便直接送给阅卷官,殿试的阅卷官论理是皇帝本人,只是这么多试卷,皇帝看不过来,一般由大臣当场读卷,再决定高低名次。 负责读卷的是内阁大员并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共九位,每人轮流读卷。 皇后出面的效果是显著的,这一次殿试,皇帝特许四皇子朱承安列席,父子俩一道听卷,好几回皇帝问他的意思,朱承安答得规规矩矩,在皇帝心里,朱承安总比朱佑安少了几分灵活,他心中不喜。 天色将暗,皇帝总算将今年的前三甲给定下。 次日清晨,礼部传胪,新科进士浩浩荡荡入宫谢恩。 是夜,琼林宴设在礼部,容语陪同朱承安赴宴。 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济济一堂,奉礼部与翰林院几位官员为师,这次科举案,几位老臣九死一生,越发认定必须辅佐四皇子正位东宫,于是他们纷纷将这些年轻士子引荐给四皇子,不消片刻,四皇子身旁便聚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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