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颇有些不以为然,撇嘴道:“城中的权贵哪家不这样?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有权有势之人府上的家奴比县令说话还管用些。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要格外一条筋,不入大流,将来反而要遭人排挤。” 臧宓见她固执,不由微恼:“你若愿一意孤行我也不拦着你。将来庐陵公若要找借口拿捏刘镇,父亲贪污受贿的罪责也会归咎到刘镇头上,到时候诛三族,你与阿爹谁也跑不了。” 徐氏唬了一跳,自从陈大人对臧钧伸出了橄榄枝,许多嗅觉敏锐的人也都从善如流,来与臧憬攀交情。他这些年籍籍无名,自然受宠若惊。 往日里只能眼看着旁人才有的恩遇,如今落到自己头上来,雪蛤花胶一头鲍,鹿茸燕窝六月黄,从前艳羡的山珍海味和白花花的银子如同自己长了脚,不费吹灰之力滚进家门来,哪里舍得拉下脸去平白拒绝人呢? “你莫糊弄我,从前你爹托人办事哪回不送礼?人家不也笑眯眯收下,也不见谁去清问这等小事。” 徐氏尤不肯相信,臧宓没好气地托腮望她:“你不若托陈大人找找往年被抄家灭族的卷宗来翻看。” 徐氏原本专程来请臧宓去劝说赵氏,可事未如愿,反而被臧宓敲打一回。因着这些日子确曾收了几家的礼,这银子攥在手里就变得有些烫手,神不守舍地起身,也未留下用膳,匆匆地走了。 自此之后,臧憬也收敛许多,旁人邀请,只借故推脱,再不敢如之前一般,明目张胆心安理得地收受贿赂。 刘夫人闻听此事,还笑话了臧宓一回。如今稍有实权的官吏,哪个手上干净呢?只刘镇两袖清风,先前米铺商人给他送礼,反倒被他捉起来当众打了一回。就连朝中赏下的黄金,亦尽数散尽,分给了军中的将士。 如他那般职衔的将领,哪个不是高宅华屋,府中奴仆成群。只他家迄今仍住着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府上连个像样的仆婢也没有,只如寻常低阶的小吏家中一般。 因此这日刘夫人特意登门来,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番刘镇特意从小岭村老屋中搬过来的旧家具,不住摇头道:“你也是自幼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孩儿,也亏得愿意陪他吃这些苦头。” 臧宓在她面前也没有那些客套的虚假之辞,只笑着摇头道: “您是没见过他从前在小岭村时住的屋子。那时我在他家住了一夜,瑟缩着蜷了一宿,却是越睡越冷。后来才晓得他被褥里絮的是芦花,根本御不得寒。男人乍富却不忘本,不骄奢淫逸,也是件好事。” 孙夫人原有许多话想教导她,听她这一句,心中却感慨良多,那些好为人师的说辞倒再讲不出口,只将身边的老嬷嬷推去臧宓身边:“先前刘镇来与无终讨要顾嬷嬷,我没舍得给。如今却舍不得你怀着身子,还要操心家中大小事情。” 顾嬷嬷是她家中几十年的老仆,自然有些情分,并不舍得放她出府去受苦。但臧宓性子好,心眼正,孙夫人一时感慨,心下对她有些怜惜,便决定将顾嬷嬷送给臧宓。 臧宓虽十分喜欢顾嬷嬷,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强人所难,况且如今她已托牙人在找有些经验的老嬷嬷,只是一时尚未寻到合意的。因此连忙婉拒。 但孙夫人并非跟她客气,只笑言道:“我冷眼瞧着刘镇将来终非池中之物,造化或在无终之上,你如今身边缺人手,也是顾嬷嬷的福气。” 最终顾嬷嬷仍留在了臧宓身边,臧宓并不愿平白占人便宜,依着市价拿银子为她赎了身,但心中仍十分感念孙夫人这番恩情。 因着这位顾嬷嬷是经验十分老道,为人又精明和善的老嬷嬷,自她到臧宓身边,再采买了两三个小丫头指点教导,竟将臧宓手边原先诸多杂事都揽了过去,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臧宓顿觉轻松了不少,日子也有几分惬意起来。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三四月过去,转眼秋凉。 刘镇与卢湛的战事从七月流火到十月金秋,辗转江南二十余郡县。因为先前的大旱,庄稼歉收,许多人的生活无以为继,但田地的租子仍要缴,而朝中苛捐杂税甚重,许多平民听信卢湛均田亩,分田地的说辞,起义的浪潮如席卷,渐成燎原之势,这仗打得十分艰难。 大片的田地被豪族蚕食侵吞,许多人不得不依附于世族为奴,贫者无立锥之地,平民活不下去,焉能不反呢?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叛只能被血.腥镇压下去。当最后一座城池被收复,卢湛仓惶奔逃,想故技重施,再逃入海岛。可这一次却没那么幸运,因追兵甚急,失足坠落海边悬崖,当场摔得四分五裂。这场持续数月的征战,总算告尽尾声。 只是虽然战事以武力的镇.压平息下去,但刘镇却并无得胜的喜悦。 免田租、轻徭薄赋,赈济灾民的折子发入京中,却如石沉大海。庆功宴后,他曾当面谏言天子,只是天子一脸为难,摊手道: “如你所见,朝政为世族把持,京中人人知晓桓氏、沈氏、卢氏,却不知有君王。朕亦有满腔抱负,可惜身边无可用之人,反而处处受人掣肘!” 二人不过在苑中稍站片刻,立即有桓奕身边的随从来邀请刘镇。此后数日,竟再无机会觐见天颜。 因平定江南之功,刘镇被擢升为镇南将军,改镇京口,领扬州七郡兵马。而孙无终则被封忠毅侯、领军将军,留守京中。 当日离别,孙将军意气风发,也十分感慨,亲到新亭渡口送刘镇。却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 托赖军中的舰船往来江州运送生丝和粮食,宜城在这一波饥荒之中安然渡过。虽因着要付出额外的银钱买米,但生丝布匹等比往年收购的价钱要高些,而粮价并未涨,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却也勉强混得过去。 战事终于停歇,听闻刘镇安然,臧宓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只是往后他要镇守京口,臧宓仍犹豫要不要跟过去。 她如今身子重,怕耐不得旅途中舟车颠簸。 尚未做下决定,刘镇遣人来接的车马却已到来。 “将军要先往京□□接,一时抽不出空来,让我们来接夫人往京口去。” 臧宓不疑有他,到底下了决断,命下人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隔日便带着顾嬷嬷等人启了程。 如今簪花铺里的生意日渐上了正轨,刘春等人的手艺也渐渐像样起来,当初跟着她学制簪花的女子,每月总能凭着手艺挣下几两银子。而臧宓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一个林婵。 这孩子没什么心眼,每月挣得的钱总如数上交给她母亲。她爹因着中毒时日太久,药石惘效,迄今也未能清醒过来,家中弟妹又年幼,这无底洞不知要填到什么时候。 臧宓原想带着她,可自己这一走,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林婵也未必舍得下家中年幼的弟妹和瘫痪在床的父亲不管。 马车出城不久,臧宓听得大路上有人不断在呼喊,不意撩起车帘去探看,却见林婵一路追着车跟在后头,哭得泪流满面,连鞋子都跑丢了。 “停车!”臧宓忙命赶车的士卒停车,但车夫却置若罔闻,反而连抽了几下马鞭,加快了车马奔跑的速度。 顾嬷嬷蹙了眉,不悦地撩起车帘,训斥几个士卒道:“官道颠簸,夫人怀着身子,如何毫无顾忌呢?” 又道:“我家中小奴追在后头,有话与夫人说,先等一等。” 几个士卒对视一眼,而后控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下来。 臧宓原以为林婵舍不得自己,来与自己道别,只撩起窗帘,等她到近前,宽慰她道:“往后与春儿她们好好学,你年纪小,嘴巴甜点,她们总会多照顾你一些。” “家中的钥匙挂在第三根月季藤背后,我在你抽屉里放了十两银子,省着些花。旬日打扫一下家中,为花木浇些水……” 臧宓见她满脸汗水泪水混杂,心头有些不忍,抬手去拭擦她腮边泪痕。 林婵嗫嚅着嘴唇,仿佛有许多话哑忍在喉间,却说不出来,半晌,前头赶车的士卒不免催促,她却踮起脚尖,伸手攀着窗沿,附在臧宓耳边,哽咽道:“娘子,寻着机会,快跑……” 作者有话说: 后面是大剧情点,但是不剧透哈
第80章 、作精 林婵这话没头没影的, 臧宓心头却忽而有些醒过味来,一颗心瞬时有些发沉。 “娘子,我想跟你走……” 林婵抓着窗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臧宓很快定下神来,伸手掰开她抓得发白的手指,状若无事一般,柔声对她道:“你走了, 你爹与妹妹怎么办?好好照顾家里。” 臧宓先前便觉得来接的几个士卒偶尔神色有异, 只是并未多想,此时回想起来, 举手投足都十分可疑。但此行她身子沉重,顾嬷嬷上了岁数, 几个小丫头年岁也不大,几个寻常妇孺岂是孔武男子的对手,因此即便疑心深重,却并未声张,只作浑然不知。 若这行人当真来者不善, 即便林婵同行,也不过如羊入虎口, 多一个人填进来罢了。因此臧宓并不许她再跟着自己。 马车重又启程,顾嬷嬷还念叨道:“这丫头, 反应也忒迟钝。既想跟着娘子走, 昨日夜里不来说,追到路上, 鞋子都跑丢了。” “林婵姐姐昨日晚间去给几位军爷送宵夜, 因小六哥要吃鸭血粉丝, 跑了两条街。回来时娘子早歇下了。”同屋的小丫头坠儿听顾嬷嬷念叨,帮着林婵说了一句。 臧宓测度着林婵许是昨日夜里听到了什么,但并不敢声张。捱到她出了门,终是熬不住,追上来与自己悄悄提个醒。 臧宓阖上眼眸,将头靠在车壁上,尽力沉下心思,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刘镇升任镇南将军,在朝中也得到拔擢和封赏,委以重任,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要冒充刘镇派来的军士,先一步将自己劫持呢? 李承勉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周副将自护送桓夫人上京,就留任京中。除此之外,臧宓想不出自己得罪过谁,又有谁胆大包天到光天化日之下,以刘镇的名义将自己接出宜城。 但眼下这一行人尚未暴露,虽形色匆匆,但对自己还算客气,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宓也不打算与之硬碰硬地撕破脸,打草惊蛇。 晌午之时,马车经过一座小城,臧宓便叫停车,扶着顾嬷嬷的手,下得车来,与为首的士卒笑道:“我身子不便,不宜久坐。反正刘镇在京口又不会跑,咱们这一路走半日歇半日,领略各处风土人情,倒没那么枯燥。” 那人自然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拒道:“将军有令,属下岂敢违背?他命我等日夜兼程,务必尽快送夫人与他团聚,夫人还是莫要为难我们才好。” 她如今身子这般重,刘镇岂会不顾她的安危,叫她日夜兼程赶路?臧宓听到这里,愈发确信这波人根本并非刘镇所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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