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心中有些怒意,却只按捺克制,轻描淡写道:“你们刘将军没怀过孩子,哪里晓得揣着个小崽子赶路有多辛苦?我坐这半日,腿已肿胀发麻,再这般折腾,说不得要一尸两命。到时他可不会愧悔自己下错了令,只会怪责你们失职,要推你们出辕门杀头。”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臧宓却径直扶着顾嬷嬷的手往路边一间酒楼走:“我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早就饿得心慌。刘镇遣你等来接,就为了饿死我?再这般推三阻四,你们就趁早滚回去,叫刘镇亲自来接我。” 这是接刘镇的家眷往京口团聚,被怠慢自然有些脾气。虽怕节外生枝,但吃顿饭的时间还是得等,因怕露出马脚,几人也只得随在臧宓身后,毕恭毕敬道:“夫人身份贵重,哪能与旁人一般坐在外头。我先去定包间,夫人也可在里头好好歇息。” 臧宓此时哪能为着舒适些就听他摆布,因此也不理会,径在靠窗通风的好位置坐下来,一面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人流,一面吩咐道:“刘镇在军中,每与士卒同吃同睡。我坐在外头便很好,你去将伙计叫来,我孕中有些忌口,需得说与他知晓。” 这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掌柜的见来了大主顾,早已尾随在后头,殷勤招待,不等军爷来吩咐,早凑到臧宓身边,为她介绍店中招牌的拿手好菜。 臧宓也不手软,这些人借着刘镇的名头将她骗出来,自然一路上花费都要算在对方身上,因此将店中十数道招牌菜点了两桌,其中诸如八珍鸭、手打鱼丸、九转肥肠等,费时费工,若是现做,等菜上齐,不定过了两个时辰。 几个士卒面色有些难看,但当着外人在,也只得生生按捺下来,耐着性子坐在边上等出菜。 几人先前进这酒楼之时,里头尚有些冷清,坐不多久,又渐渐进来两三拨人。 当中有人便议论起前日在京中发生的大事:“据说如今江面上戒严,寻常客船都不许走,远远望着河中几十里,乌压压全是水军的舰船……” 几人才起个话头,臧宓便见一个士卒匆匆过去,抽出腰间的佩刀一亮,吓得对方如鹌鹑一般,立即缄口。 虽只是只言片语,臧宓却猜着必有战事再起,而有人劫持自己,借以胁迫刘镇。卢湛凶残,即便残部卷土重来,哪会对自己这般客气,又遮遮掩掩,不肯对自己亮明身份。 她起先测度或是北朝乘虚而入,想要挟刘镇投降改节,可这几人瞧着并不似北人。但不论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当下她能做的,是装聋作哑,与对方虚以委蛇拖延,再寻找时机,脱离其掌控之中。 因此,等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来上菜之时,臧宓便满脸歉疚地与他道歉道:“我的随从脾气不大好,影响到店家的生意,实在是万分不好意思。” 方才那士卒拔刀威慑食客噤声之时,这掌柜的并不在大堂之中,恰往厨下催菜去了。此时听臧宓道歉,不由一愣,留心一顾,这才发现店中刚进来的食客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 臧宓此举,意在让这掌柜的对这一行士卒生出排斥不悦。 那掌柜的果真面色僵了僵,但来者是客,纵使不满,也只得忍耐下去,勉强笑道:“不碍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臧宓点点头,挟了一只芋头放进嘴里,随口夸赞道:“你家这芋泥做得格外香,是先煎过么?怎地有股子奶香味?” 那掌柜便殷勤地与臧宓介绍这道菜的小诀窍,只是不等他说完,臧宓忽而神色痛楚地捂住肚子,面颊上也生出许多小疹子,连手掌都红了。 “我好似中了毒,快请大夫!” 顾嬷嬷等人吓得大惊失色,为首的士卒气急,当即抽出长刀横在掌柜的脖子上,将之五花大绑。 一个士卒匆匆跑出去请来了大夫。 那老大夫随着跑得气喘吁吁,为臧宓把过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夫人并非中了毒,只是有人吃不得芋头之类的东西,严重的连气都喘不上来呢。幸而你吃得不多,但因着有孕在身,许多药却不能用,只能慢慢将养着。” 臧宓拭着眼角,一拢翠眉紧蹙:“我从前却没这个症候,芋泥糕软糯香甜,也是常吃的呢。” 老大夫便捋着胡须道:“有些妇人孕中与平日大不相同。许是您腹中的孩儿将来吃不得芋头呢!” 掌柜的先前唯恐臧宓是当真中了毒,战战兢兢只觉得大难临头,此时听她无恙,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但人是在他这里吃出了毛病,见臧宓不断挠着手,连面颊都渐渐红肿不堪,只得赔罪道:“夫人不若到楼上客房中歇息,待好了再动身?” 顾嬷嬷忙点头:“娘子你这个样子,还是不宜让将军见到。路上诸事不便,难免受罪,不若先在这里将养好再启程。” 几个士卒心中郁卒,但臧宓症状严重,又不敢强自勒令她上车,因此也只能暂且妥协。但这样拖下去,何时才能到京中? 因此等顾嬷嬷和掌柜的送臧宓去客房,几人便坐在桌旁,暗自筹谋着别的法子。 “这间客房坐北朝南,通风又佳,视野极好,是本店最好的房间之一,夫人您看着可满意?” 臧宓在顾嬷嬷的搀扶之下,随着掌柜进门之时,门口仍守着两个士卒,以护卫她的名义,监视其举动。 臧宓四下环顾,也未做声,端起桌上茶盏,走到窗边探看,却借着身子遮掩,在窗台上以手指蘸水写下一个“救”字。 掌柜的神色一变,眼皮不受控制地急速眨动起来。 “我夫君是镇南将军刘镇,只怕你店中最好的房间方才配得上我的身份。” 臧宓怕他畏惧,并不敢帮自己,因此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借机亮明了身份。 掌柜的忙弓腰作揖,保证道:“这已是咱们酒楼里最好的房间了。我定然叫底下的伙计伺候时用心。” 臧宓便又蘸水写道:“被匪徒劫持。下药在饭菜。” 待他看清,随即用手擦去水痕,吩咐他道:“我着急往京口去见刘将军,你还是让方才那大夫为我开些药的好。” 又转身对顾嬷嬷道:“刚才我误以为中毒,险些害了掌柜的性命。嬷嬷拿十两银子给他,好好安抚一下。” 待旁人退出屋子,臧宓阖上房门,望着守在门口的两道黑影,心中不由忐忑焦虑,也不知这掌柜的能否堪当重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掌柜的果然来敲门:“药已经为娘子抓来。” 又盛情邀请两尊门神一道往楼下用膳。 只是两人却并不敢擅离职守。臧宓担忧药效快,这两人若成了漏网之鱼,恐怕要坏事。 因此只在面上戴上纱幕,开门怨道:“我方才只吃了几口,又饿得慌。” 顾嬷嬷忙要去端饭食进来,臧宓却拒绝道:“拿到房中,一股子饭菜味,闻着又不舒服。” 她既要下去,两个士卒自然阴魂不散又跟了下去。此时方才点的菜色还有两三道未上全,先前还凑在一起戚戚喁喁的几个士卒一见臧宓,却都缄了口不言,仿佛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一般。 臧宓恍若未觉,只旁若无人坐下,叫伙计将未动几筷子的菜全部撤下,重换了席面上来。 顾嬷嬷从未见臧宓如此铺张,心中还有些怪异,只并未做声。 不多时,掌柜的又亲自随着伙计来上菜,特意将一道鱼丸汤摆在臧宓面前,盛情相劝道:“这鱼丸乃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远近有名。本地许多士子外出做官,都要特地来买上一些带着出远门。在别地儿可吃不着呢!” 臧宓扬目见他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让顾嬷嬷给自己盛了一碗,尝过一口,便盛赞不已,让顾嬷嬷将这鱼丸汤分给几个小丫头,一个个吃得滋滋有声,都说鲜掉了眉毛。 因此几个士卒也不由都各自舀了一勺尝鲜,只尝了一口,便吃出味道来,最终这鱼丸汤竟被分了个精光。 眼见着几个士卒多多少少都尝了鱼丸汤,掌柜的极为紧张。如今天气并不算热,却冒了一头的冷汗来。若下的药不见效,反而败露了行迹,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此时又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受臧宓蛊惑,在汤里掺了东西。 可富贵险中求,有些事不冒险,舍不得孩子讨不着狼。 与他的如坐针毡相比,臧宓却显得镇定许多。 等最后一道菜上来之时,几个士卒眼前的人影都开始出现重影,心慌气短,此时终于醒过神来,伸手指着臧宓,但舌头已然麻木,连话也说不大清楚了。 “你……你……要……” 臧宓起身抽出那叫“小六哥”的士卒腰侧佩刀,稳稳落在他颈项间,反问他道:“我只是想知道,谁给你的胆子,竟跑到我家里来,冒充刘镇的人,劫持我去威胁堂堂镇南将军呢?”
第81章 、篡逆 数日之前, 京都。 因平定卢湛之乱,孙无终被封忠毅侯,寒门刘镇被拔擢为镇南将军, 原本是不世功勋,但朝中不少人却并无欣喜之情。 沈氏、陆氏讨伐卢湛,惨败而归,琅琊王一派错失良机,越发式微。而桓奕麾下兵精粮足, 能才辈出, 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两党相争,每每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这日琅琊王一系的御史弹劾庐陵公家的小妾张氏铺张奢靡,吃鱼只吃鱼鳃后豌豆大一小块, 为取一小碗食材,白白浪费几百条鲜鱼。 而庐陵公一系的廷尉反咬琅琊王笃信道术,行厌胜之事,在先帝的棺椁附近埋了一双死鹅,对天子有大妨害。 厌胜巫蛊是大忌讳, 汉朝武帝时甚至因此废黜了皇后和太子。可元帝并未取信廷尉的说辞,却将厚厚一沓状告桓氏的奏折掷在桓奕脚下, 告诫庐陵公时局艰难,当约束家人, 不可铺张靡费, 纵容子弟行凶。 这日下朝之后,元帝留了琅琊王和沈家的后起之秀沈璋下棋。这意味自然不言而明, 桓家势大, 有心人早欲除之而后快。 桓奕见此, 焉能高枕安然? 次日桓奕借故告病,并未上朝。据闻琅琊王领着十余重臣上书,跪请天子解除桓氏兵权,外放庐陵公为衡州刺史。 衡州乃是烟瘴之地,朝中流放重犯首选。桓奕听得心腹来报,气得面色铁青,当即召集麾下将领,商议以清君侧之名,杀入宫闱之中。 只是这其中却出了一个叛徒,正是新任命的领军将军、忠毅侯孙无终。 其时宫中值守的羽林军很快投降倒戈,桓军肆行无惮,琅琊王亦被一剑斩杀于太极殿外。只是这场血洗并未就此结束。沈氏、陆氏等重臣纷纷仓惶奔逃,如被驱赶的猎物,宫妃被肆意凌.辱,无数宫女太监倒在血泊之中。 孙无终亲眼见一个高挑的女子逃奔至一处偏僻的宫殿外,被人一刀斩断三根手指。等那人抬起头来,却认出那就是往日里万人之巅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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