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刻意去想,所有吩咐,一切事宜就这么做了出来,宛如潺潺流水般从她的口中吐出,脑中依稀有了些印象,好像许久之前,她也是这样照顾人的。 没时间细想,云烟坐在榻边,道:“快脱了外衫罢。” 季长川少见愣神,从她这样的神色中似乎看到了那段他从未有机会窥见的,她和他最初的时光。 云烟见他不动,忍不住上手,“快些,若是一会儿血粘在衣服上,便要剪开了。” 室内燃起了炭火,不算冷。季长川并未有太多犹豫,在云烟的目光中一点点脱下外衫,露出里面雪白,但已经染上鲜红的里衣。 他回来时已经换过一次衣衫了,这会儿虽然出了不少血,但好在并未粘连。看出他忍着痛将衣衫剥离,几道交错的剑痕映入眼帘,红艳艳的背脊看得人心惊。 云烟定了心神,将帕子拧干,轻轻处理着伤口,将周边的血迹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柔软的指尖不停轻触着本就受了伤更觉敏感的后背。 季长川攥紧了掌心,绷直身子,全身紧张。 “你放松些呀,”云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自然,“趴好,不要动。” 盆中的水已被染红,她端着盆出去换水,季长川这才松了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云烟进屋,再仔细擦拭了一遍,看清他背后痕迹的时候,微微一愣。 她指尖停在上空,带着些犹疑。 ……和脑中那模糊印象中的,似乎不同。 “怎么了?” 季长川唤她。 云烟摇摇头,“没事,我帮你上药罢。” 她拿来药,先处理下,起码要止住血。等大夫来了再看看要不要熬些治伤的汤药。 云烟手轻,将药粉轻轻洒在伤口,见季长川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才想起正事。 “六郎,”她轻声道:“方才那些歹徒……还有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季长川趴着,声音有些闷响。 “死了。” 云烟手轻轻一颤,她早就亲眼看到季长川杀了几人,却不想都这样被他处理掉了,六郎武功着实高超。她一介弱女子,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人这会儿就倒在地上没了生息,还是不由得心惊胆战。 “那些人是要抢六郎玉佩么?” 她询问道,随即又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道:“若是不方便,六郎不告诉我也成,那是公务,我知晓的。” 六郎是手握大权的高官,话本中这样的高官都要配贵女的,云烟其实心里总有些惴惴,怕他终有一日也会抛起她,再寻一门好的亲事。 是以,她并不很想在六郎面前露怯,展现出自己无知的一面。 不过她也想通了,如今她也能赚钱养活自己。实在不成,去织造署当绣娘也是条活路,多少人都觉得她做出来的东西好看,也不必一直依赖着六郎过日子。 季长川不知这片刻间她便有了这样多的思绪,只是道:“也不算什么机密不能告诉你,只是此事尚未查清,还不好下定论,待日后查明,我定告知于你,不让你再忧心。” 云烟上扬了唇角,“好哦。” “那……方才来的大人是谁?我听着阵仗蛮大的,”她有些好奇,“……不过我可没有偷听六郎谈论政务,只是那声音,听着不像寻常人。” 更多的话她没说。 她觉得很熟悉,那声音非常熟悉,像是刻在了脑海深处一般,听到他模糊的声线,云烟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是陛下,”季长川声音很轻,像是忍着痛,“陛下巡视军营归来,正好得知此事,便顺路上山探望。” “陛下!” 说话间,云烟忍不住手偏了几分,划在了他伤口之处,季长川“嘶”地声响让她手忙脚乱起来。 “哎哟,”她赶紧补救,“好了好了,我就是这么大还没见过陛下,想到就觉得真……不可思议。原来那样……” “那样……”她想了想如何形容,“高不可攀的帝王竟然方才同我只有一屏风的距离!” 季长川微微回首,看到她眸中闪烁的点点光芒,“就这样开心?” “六郎莫笑我没见识,我这也是……头一回嘛。” 他们这等市井小民哪里能有得见天颜的机会,之前也就是在陛下登基游街的时候能远远瞧上一眼,还根本看不清楚,那样的身份气度,根本不是云烟和刘婶子这样的人敢想的。 看来自家郎君和陛下关系很好,云烟想。 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色,云烟有些头晕,这样红得刺眼的颜色,看久了一次次冲击着她的眼球,让她想要呕吐。 忍着难受上完药,她看着他背部上的几道伤痕,明显可见是方才与玉珠,还有那么多黑衣人缠斗的时候受伤的。手臂前胸也有些细小的伤口,不过同背后这些伤口相比,就有些不够看。 云烟抿着唇,为他包上纱布。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想法,出言道:“六郎,我记得……” “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给你上过药,”她声音带着点迷茫,像是在自己全然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搜寻,“可你的背上怎么……没有疤痕。” 只有现在的新伤,从前的旧伤呢? 云烟闭上双眼,感觉到一阵眩晕,季长川回过身来看向她,瞧见她脸色并不好的模样,捏了捏她的掌心道:“云娘,云娘?” 头又有些疼,云烟脑袋一阵阵发胀,听不清季长川的声音,依稀能听见他叹着气,“莫要再提以前了。” 她想回答好的,可是,她也不想当傻子。从前的事,真的全然忘却,她很像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傻子。 今日本就赶路疲惫,遇到歹徒受了惊吓,她口中还有奋力咬着玉珠而留下的血痕,说话都隐隐带着痛意。给季长川上完药,她也终于力竭,靠在榻边,一点点闭上了双眼。 那日醒来后,季长川便告诉她,莫要再胡思乱想以前。大夫说了,她的病不可忧思。 她脑中的瘀血得自己消散,硬要回想,只会让自己头疼受伤,百害而无一利。 云烟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有些数,知道季长川所言非虚,自己确实是无法硬想起来从前,每每都会惹得头疼发晕,浑身冷汗。 她口中的点点伤口也被季长川细细看过了,涂上了些清凉,可以吞服的伤药,云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着他。 被人托着下颌,照顾到唇角的每一处,还是有些让人羞赧。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他们即将要再一次成亲,补上一个成亲礼。 过了年,季长川同她商量,想要将婚期定在二月。 云烟:“为什么是二月?” “二月……”季长川垂眸,笑笑,“最初咱们便是二月相识,日后盼你回忆起二月,便是咱们的大喜之日,日日都欢喜。” “都成。”云烟看着他,答应得干脆。 她没有那些小娘子方成亲时的悸动,心绪平静许多,但成婚还是个不小的事,起码对她来说,她想自己做个嫁衣出来。 季长川说,过几日便派人去求姻缘最灵的寺里请高僧帮他们定一个婚期。虽是二人小小的一场婚礼,没有亲属长辈,但能补上的,一定要补上。 他亲手写下了生辰帖,彼此交换,算是未婚夫妻之间互换了名姓。云烟看着红色的喜纸上写着的季长川几字,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这样被郑重地对待,任是没有长辈亲属,她也不介意什么了。 季长川认真收起生辰帖,道:“听说未婚夫妻不好日日相见……” “那便不见就是。” 云烟有些赧然,“你速速将自己的事情收拾好……” “可我舍不得,”季长川拉过她,“还是日日见得好。” 云烟抿嘴笑,只听他道:“我去向陛下请求调任,若是不成,便辞官。日后我也是白身一个,云娘莫要嫌弃我。” “六郎说什么呢,”她瞋他一眼,“我不也什么都不是么,你我这样,正好相配。咱们成婚后,第一个便去扬州,好是不好?” “你说什么都好。” 季长川抱着她,良久,松开。 “那我去了。” 云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回了屋,同小菊一道,缝制她的嫁衣。 一针一线,皆万分用心。 勤政殿内。 燕珝合上他的折子,眸色深沉地看向他。 “为何?” “臣前阵子受了伤,京中太过寒凉,不利于臣养伤,”季长川道:“这是其一。其二是……” 燕珝坐在龙椅上,看着自己多年的挚友,向自己提出远行的要求。 “其二是,臣在京中多年,极少有出门的机会,如今陛下山河安定,臣便不愿拘泥于京中小小天地,想要看看大秦这大好河山。” 季长川声音沉缓,不疾不徐,一字一句飘荡进他耳中。 “准你几月假便是,何以要调任……”燕珝再次翻开,又重重合上,“还说出辞官这等废话?” “臣不同陛下,彻知。” 季长川垂首,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陛下心有天下,而可纵横天下。彻知心怀天下,可驰骋沙场。” “……臣,不过只能云游而已。” 季长川抬首:“臣武艺不如彻知,谋略不如段将军,治国之策更是不如陛下朝中诸位大人。就当臣,替陛下多看看这江山。” “你这些,倒像极了阿……” 燕珝本准备打趣他,忽地又闭了嘴。 “罢了,罢了。” 他站起身,“一个两个,一个两个都想要离开朕。朕何尝不知天大地大,我大秦山水妙极。如今看来,朕才是被困住的那个人。” 燕珝走到季长川身前,将他扶起。 “许你便是,留个清闲官职,日后悔了,还能回来,替朕忧心。” “臣,叩谢陛下。” 季长川未曾站起,俯首,将身子完全弓起。 陛下,阿珝。 日后山高水长,不必相见。 过了年,茯苓算着时日,又要启程了。 她回京没待多久,之前在冀州一无所获,到了年节,怕阿枝回来,便早早回了京城。 可京中仍未寻到阿枝,她心已经在漫长的几月里渐渐磨平,心中最坏的打算不知过了多少回,但还是挣扎着,坚持着找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