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低低应声,看云烟又想进屋,没有半分在她身上的留恋,忍不住出口道:“娘子!” 云烟回头,看向她。 “娘子当真不记得我了吗?”茯苓鼻头酸涩,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娘子刻意装的样子,还是……她真的将她忘了? “我是茯苓啊,”她道:“娘子……” 云烟渐渐转过身来,认真打量,眼前人看着确实面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她双眼一亮,像是想起来了,茯苓注意着这一变化,期待着她想起自己。 “我记起来了!”云烟道:“在荆州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来寻过我家郎君,帮你寻人?当时我家郎君边说,你丢了亲人很是可怜……” 她软了声音,道:“还没寻到么?我记得你叫茯苓。” 茯苓手脚冰凉,看着热气腾腾的汤,心头酸涩。 云烟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道:“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自有命数在的,或许你要寻的人还好好的,等着你去找到她呢。” 茯苓垂头喝汤,她还不能理解为何娘子忘掉了一切,看起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听到她口中一口一个的郎君。 什么郎君,季大人么? 她记得那次,原来那个时候,季大人就找到娘子,并且她当时,就在院内? 茯苓眼泪啪嗒啪嗒掉落,落在汤里。云烟看着不忍心,去了厨房给她下面。 小菊过来,给她递上新的帕子,道:“……茯苓,你是不是认识我家娘子?” 茯苓看着这个比她小了很多的女孩,便知道也是苦出身,被买来做事后才稍微好些。她点点头,道:“从前见过,只是不知为何……” 小菊道:“听季春大哥……也就是郎君身边的侍从说,娘子从山崖滚落,撞到了脑袋……从那之后,记忆就有些不清楚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我见你对娘子有些熟悉,特来叮嘱你,莫要太激起娘子怀疑。大夫说了,娘子脑中有瘀血,若是强行刺激,只怕不好。” 茯苓看着小菊又闭上嘴,知道她就不是多言的性格,能提醒她这些已是足够,忍不住鼻酸。 不记得从前的事…… 她看着云烟从厨房出来,又端了碗汤过来。 这会里面下了点细细的面条,汤面闻着就香,云烟道:“好好吃些吧,看你瘦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云烟并不觉得她是坏人,反而还很想要亲近,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云烟将面给她,自己坐在一旁,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茯苓缓缓垂头,细细吃着汤面。 云烟沐浴在日光下,金黄色的暖阳覆盖在她玉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额角的小小痕迹,延伸到乌黑的发顶。 她一针一线穿着,火红的布料,显然实在缝制她的嫁衣。面目安宁平和,不像当初在宫中,虽锦衣华服,却面目惨淡,盯着针尖,想要将它扎进自己的身体。 如今她只是,像千千万万寻常女子一样,用针线给自己的嫁衣增添光彩,而不是用其自伤。 茯苓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这面一吃便知道娘子的味觉还没好,尝着有些太咸,但她还是万分珍惜地一口接着一口,像是从未吃过饭一样往嘴里塞,看得云烟心里愈发难受。 “……慢些吃,还有的,若不够我便再去下些。” 云烟注意到她的动作,犹豫着,最后还是道:“你叫茯苓对吧,我叫云烟,你可以唤我云娘。我家就住在这里,你若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保证有点太大,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她只怕也帮不上,到时候还是得给六郎找麻烦,又补充道:“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若还想吃汤面,尽管来,这些我还是可以做的。” 自己方夸下的海口被自己收回,云烟脸上稍稍泛红,看着分外可人。 茯苓沉默地点点头,“谢谢云娘子,云娘……何时成婚?” “我与我夫君成婚很久啦,”提到这个,云烟脸红扑扑的,“只是他自己非要给我补一个婚仪,就在二月初。” 她想了想,“我们没有什么亲友,你若不介意,来喝个喜酒可好?” 云烟想一出是一出,进了屋子,找了张之前没用的红纸,将请帖认认真真写了出去。 写到“茯苓”二字的时候,她心头微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微微松动,没来得及多想,便折好,将其送了出去。 她眼睛笑着,看着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茯苓心中苦涩,收下请帖,说了多谢便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她还得绣自己的嫁衣呢。 小菊沉默地端来绣棚,陪着她继续绣盖头。 茯苓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娘子和季大人……她完全不敢想。 季大人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她几乎是与娘子同时认识的季大人,每每相处,她都陪在娘子身边,从前并未看出季大人对娘子有什么不同。 她辗转反侧,不明白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娘子失去了记忆后,将季大人当作自己的夫君……还要在几日后补办婚仪。 而向来被她看做依靠的季大人,竟然将娘子私藏。 茯苓觉得事情有些荒谬。 ——太过荒谬。 且不说娘子是一国皇后,虽然假死,但她的名字,可写在皇家玉碟之上。明昭皇后的封号,也将流传于世。 只看娘子是朋友之妻,季大人和陛下这样多年的情谊,怎能,他怎么能—— 茯苓死死抓着婚帖,心中五味杂陈。 娘子瞧着,是平和的,开心的。 但她爱季大人吗? 茯苓不是陛下的人,她心中唯一的主子,只有娘子一个。 她若是爱季大人,便是帮他们瞒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又深深知道,娘子心中,陛下的存在是有多么深。不然也不会几次欲死,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只有心中深爱,才会觉得痛苦。 若不爱,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茯苓心中好像有两只手,在不停纠缠揉捏,甚至想要将她的心脏狠狠撕开。 她坐起身,披上了衣服。 独坐至天明。 第二日,她偷偷去看了娘子,站在远处张望,看着她做针线,做饭食,托着腮在院中懒懒晒太阳。 她无法判断娘子是否快乐,只能看出她并不悲伤,不算忧愁。 第三日,她去找了娘子,云烟看见她来,有些开心,继续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这一次,味道有点淡。 云烟说,婚后他们便要去扬州,或许也不是扬州,但总归不会待在京城,他们要云游天下。 她说,祝她早日寻到自家娘子。 茯苓重重点头。 婚书上的日期一日日接近,原本平整的请帖上布满了挣扎的指印时,茯苓总算下定了决心。 就算娘子日后要怪她,就算陛下知晓后是死罪,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被这般哄骗。 骗来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的。 婚仪前夜,茯苓敲响了付府大门。 她要见付菡,她如今,也只能信任付菡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秦宫。 天还未亮,付彻知骑着快马,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宫中灯火通明,生怕是何等军国大事。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也上过多回了。 付彻知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翻身下马,只恨自己没再长出双翅膀飞进宫。 若是……若真让皇后娘娘嫁了他人,付菡十条命都不够燕珝杀的。 付老太傅坐在马车中,入了宫便不能再乘车,他得步行。 付彻知跟在父亲身旁,步履匆匆。付贤知道事态严重,命他先去寻陛下,也算是先求求情,保住付菡的命。 少年将军领了命,加快了步伐,抄了近道去了勤政殿。 付贤走在宫道上,这么多年为大秦朝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两个儿女都是老来得的,在教养儿女一事上,他一直是同教养宫中皇子皇孙一般严格要求。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等快到勤政殿,远远便看见付菡疾步走来。 她未戴朱钗,听说父兄此时进宫只怕有何要事,紧赶慢赶终于赶上,“爹爹,这个时辰入宫可是……” “啪”地一声,付贤打得自己掌心发麻,周身随侍的宫人俱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陛下的恩师发怒。 “逆女!我付家多年经营,怕是要毁在你一人之手!” 付菡未曾设防,被那重重的一巴掌甩于地面,她跌于地,耳垂上挂着的小小耳针甩落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付贤的全身力气,付菡被打得耳膜轰鸣,耳边顿时传来了嗡嗡的响声,被打的左脸迅速肿胀充血发烫。付菡努力抬眼,看向父亲的眼神。 视线相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为何,眼睁睁看着父亲大步走向勤政殿,她努力支起身子,却因浑身瘫软站不起来。 一双大掌从身后将她扶起,付菡回头,段述成抿着双唇,搂着她的腰将她拉了起来。 付菡眼中酸涩,将要落下泪来,这次只怕会牵连到他,无法善了了。 段述成摇摇头,将她眼角的泪花擦过。 “没事,别怕,我们一起。” 他拉过她的手,一同跪在了勤政殿前。 日头初升,天色刚亮,照亮了这鸿蒙一片。 勤政殿的门再一次打开,段述成和付菡齐齐叩首,将身子压低,承受这即将到来的帝王之怒。 燕珝站在二人身前,逆着光线,神情晦涩不明。 气氛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付彻知跟在燕珝身后,看着妹妹这般,只好走上前去,跪在她身旁。 “陛下,菡娘体弱,冬日寒冷,她……” “彻知!” 付贤的声音响起,带着苍老的沙哑,双眼一闭。 “莫要多嘴,她该跪。” “是,”付菡脸颊被打得肿起,一张口,唇边生疼,“这是民女该受的,陛下要杀要剐民女都认。只求不要牵连到父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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