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乡里乡亲,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架势,看着几个孩童泪眼汪汪的样子,云烟只好瑟缩着点头。 刘婶子喉咙呜呜叫唤,她儿子也躺在地上不甘地蠕动,却都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 云烟知道,他们想要救她。 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男人似是不愿见她落泪,再一次道:“再哭,我便将他们都杀了。” 云烟傻了眼,身体动得比脑袋快,另一只手上攥着的盖头马上抬起,将她即将落下的眼泪擦了干净。 再一股大力传来,云烟被硬生生拽着走出了屋们。 院中的景象让她更惊,好容易擦净的泪水直接冲出,她惊恐失声:“…——六郎!” 男人原本步履不停,听她出声却不住一顿,猛地回身。云烟又一次撞到他身上,哀声不绝:“六郎……” “你叫谁六郎?” 男人瞧着被黑骑卫压在地上,满身血迹的季长川。 “他?” 云烟只是落泪,听着男人再一次出声道:“也对,朕忘了,长川在家中,也行六。” “同朕一般,”男人松开手,云烟摔落在地,红色的裙摆在雪地上铺开,“也不知这六郎,究竟是在叫谁。” 季长川满口鲜血,目眦欲裂。 “陛下——一切都是臣之过……” “当然,”燕珝冷冷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感情,“一切都是你的过错。不然,还能是朕皇后之过?” 季长川挣扎着想要起身,云烟瞧着他每每抬起,便一次次被身着黑色兵甲的人按下,心痛难以抑制,她不住地向他哪里爬去,一双手在雪地上摸索,想要抓住他的指尖。 云烟无力起身,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泪水朦胧了双眼,又或者是季长川口中溢出的鲜血让她再度惊恐不敢直视,她一声声哭喊着,想要靠近他。 指尖将将触及之时,她的手被人拽起,比雪还要冰冷的长指同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不分彼此。 她抬眸,看着眼神中染上点点阴鸷的他。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是谁啊,”她一次次重复,“为何要伤害他……” 哽咽声不绝,无人回答她,她只能听到季长川那声低低的呼唤。 “云娘……”他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云烟无力思考,六郎的声音就消散在风中,像是从未存在过。 燕珝手中的长剑再一次挥起,在云烟惊慌的呼声中,擦着季长川的侧脸侧耳,一缕墨发飘落在洁白的,却被染了血的雪地之上。 季长川苦笑,看着云烟,摇摇头,“云娘,别怕,去吧。” 云烟不明白为什么,永远是那样厉害,永远会保护她的六郎会一瞬间便软了身子,让她跟着那人走。 但她瞧得分明,六郎那双腿,软软地瘫在雪地之上,显然是被废了。 “六郎,六郎的腿……” 她只觉今日太过吓人,无论是满眼的血色,还是那双有力地,能骑马的双腿就这样废在了雪地中,都让她无力招架。 男人冷眼瞧着他二人,再度将她捞回了自己的怀中。 云烟看着六郎苦涩的脸,喉中梗塞,舌根发麻,浑身都好像被这冰天雪地冻僵了般,不知如何动作。 那双拉着她的大掌不知何时又掐住了她的腰,在她怔愣的眼神中,男人渐渐靠近,几乎呼吸相贴。 那唇齿上淡粉的口脂再一次映入眼帘,好像二人方才在室内做了什么一般。 后腰被人掐住,将她送上了鎏金的马车。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冷漠,毫不留情面。 “想让他活,就乖乖坐着,不准再哭,”他声音含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你知道的,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5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 马车很宽敞,但并不空。里面甚至还燃着银炭,将整个车的内壁烤得暖和,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冰冷。 与他身着的素服不同,马车极为繁复,各装饰她只在京城的画册摊上见过,甚至比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车中的小桌上,茶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烟袅袅而上,看着好不温暖。 云烟却无暇顾及这些,她一遍遍用衣袖擦拭着眼角,不敢让眼泪再掉出来,生怕眼前这个杀神一样的男人会将季长川一剑杀掉。还有屋内那么多村民,他们都是欢天喜地来参加婚仪的,谁知会有此大难。 想到这,云烟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了红,鼻子酸涩,整个人胸腔都觉得胀痛。 期待了许久的婚仪被毁,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双腿被废,她还被这样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抢走……且不知前路如何。 还不知他究竟是何人,究竟为何这样掳走她。云烟头脑发晕,心里想着他若……他若真要强夺了她的清白,她就是死也不会从他! 绝不会像方才那个吻,被吻到失神时竟还忍不住地回应,张开唇瓣欢迎他的侵略。 上了马车,一直钳制着她的手被松开,云烟终于得了自由,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同他离得远远的。 她想要找点利器防身,可小心翼翼地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可以防身的东西,事实上,也没有谁家新嫁娘会在身上带着利器。 云烟悲从中来,忽得想到了头上的朱钗,手方要抬起,下一瞬,头顶的凤钗便被男人拔了下来,连带着头顶的凤簪,装扮了许久的朱钗都一并被他取下。 男人面无表情,神情称不上温柔,但手意外地轻,虽迅速,但并未扯痛她。 只是在最后,发丝缠绕着那点点珠翠时,男人抿了唇,“过来。” 云烟眨了眨眼,不敢动弹。 她还没从悲痛和震惊中走出,为什么……就开始卸她的朱钗? 脑中转了又转,忽然想到发簪被插上时,喜婆的叮嘱。 她说,要让郎君亲自帮她拆下,然后—— 云烟脸噌地一红,泪水又盈了满眶。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了别家新妇,如今竟然还要在马车里……云烟迟来的羞耻心让她忍不得发红的脖颈,捂着身子努力向后缩。 “你躲什么,”男人声音带着些不悦,更让她害怕,“这会儿知道怕了。” 设计假死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害怕,一次次想要拿朱钗玉簪刺伤自己的时候怎的不知道害怕。 这会儿反而看见他如同洪水猛兽,他难不成会伤害她? 见她不过来,燕珝怕她头上的朱钗因为躲避的动作而刺伤,只好皱着眉靠近。云烟退无可退,腰身紧贴着身后的车壁,眼睁睁看着男人将她头上最后一个发钗也取了下来。 三千青丝如瀑披散,燕珝看着手中几支朱钗,嘲讽一笑,随手便扔出了车窗。 云烟惊呼一声,那都是她期盼了很久舍不得戴上,等了许久,特意在婚仪上戴的。 感受到泪水又要掉下,她心中的委屈再也承受不住,泄愤似的用衣袖揉搓着眼睛,不敢在他面前掉眼泪。 喉中无法自抑地溢出几声哽咽,鼻音浓重,“……你别过来。” 燕珝瞧她那模样也确是吓得狠了,稍稍退后了些,看着自己一身血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视线方离开一瞬,那边忽又有了响动,燕珝本以为没了朱钗这类尖锐之物她便伤不到自己,谁知就在着小小的马车内,她还能再一次发出痛呼,他看向她,看着她都如此了还躲着他。 刻意被压制的声音闷在喉中,她缩在角落不想被他发现,捂着眼睛不敢出声。 云烟心里酸胀,真是时运不济,什么高僧算出来的婚期竟然会遇上这样的祸事。就连擦拭泪水时,袖口亲手绣上的花纹重重地磨过双眼,又因金线粗糙,面上的胭脂混着泪水进入眼中,这会儿眼睛火辣辣地疼,像是还有睫毛被揉了进去。 她咬着唇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衣袖一点点擦拭着眼角,不是委屈酸涩的眼泪,而是眼睛疼痛不可抑制的生理泪水一点点滑落而出,不敢让对方发现,只能自己一点点轻触,试图将眼中混入的睫毛取出。 可越是害怕越是慌乱,手忙脚乱地反而让自己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因为方才的祸事,手脚还害怕地打着颤,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那满身的血迹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 云烟越想越委屈,恨不得咬舌自尽,也不要受此羞辱。 直到感觉到那冷香再一次靠近。 她手蓦地顿住,紧紧捂着双眼。 “我没哭!” 鼻音重得不像话,她从没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甚至还带上了些莫名的娇嗔和埋怨——这不对,这不该是她现今的语气。 但声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流露,对方也“嗯”了声,声音比方才软了许多,不再是最初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气息。 “眼睛怎么了,给我看看。” 云烟害怕他的触碰,他越是靠近,身子颤得越厉害,抑制不住的害怕涌上心头,她害怕他。 真的害怕。 燕珝冷了神色,方才稍稍带出的柔情顿时消弭,换了声音。 “我数三声,将你的手放下来,否则,季长川的命就别要了。” “三……” “睫毛掉眼睛里了,”云烟吓得忙将衣袖放下,将已经被揉得通红,甚至带着酸涩的双眼露出,“……别杀他,别杀他们。” 她呜咽着,任他靠近。 燕珝面上微微抽动几分,心里暗恼自己为何又要提到季长川,这个威胁对她来说就如此有效么。 她就这样在意他。 但此时显然不是恼恨的时候,云烟泫然欲泣地努力睁开双眼,不让泪水滚落,可通红的眼角带着一丝被揉搓后的痕迹,燕珝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道:“别躲。” 云烟只好不动了,感受着他的接近,还有他身上血腥味与冷香混杂着的气息,任由这气息将自己包裹,也不敢动弹。 眼睛是真的很难受,云烟吃了苦头,微微抬眼,将自己难受的地方展露出来。 这下是真的一览无余了,她心里有些悲哀地想。 看着男人靠近,长指触上脸颊,又靠近到人体最为脆弱的眼部,长睫止不住地眨,稍稍有些粗砺的指腹触到眼尾,云烟想躲又不敢躲,只能承受着他的接近。 距离拉近,云烟再一次看清了男人的容貌,他长眸低垂,专注着眼下手中的事,云烟的视线却止不住地往上,容纳进他更多的面容。 距离太近,太近。甚至可以看见男人脸侧细小的绒毛,漆黑的鸦羽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眸中所含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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