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多提他一句,朕便取他一根肋骨。摆在你面前让你好生看着,究竟谁……”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云烟抿唇,再次后退。 两人距离很有些近,可榻只有这么点大,明明看着能躺下三四人的大小,此时却让她退无可退。 “那陛下如何才能放了他……” 云烟开口,又急急补充,“这次没有提‘夫君’了。” 云烟眨巴着眼,看着燕珝越来越沉的神色,显得有几分可怖。 燕珝知晓她晨间受了惊吓,本就脆弱的心不能再受刺激,努力调整自己的吐息,不让心中的阴翳吓到她。 神色稍稍和缓,“让朕舒心,朕便能放了他。” “哦……”云烟点点头,能理解,也正常。 现在她为鱼肉,让这个陛下舒心,说不定是救六郎的唯一方法了。 二人一时无言,云烟脑袋转了转,想起他掳她来的根本目的。 “陛下。”她轻轻唤他。 燕珝掀开眼皮略略看向她,“如何?” “先皇后是怎样的性格?” 云烟掐进了手心,忍着脸上烧起得绯红,强忍着明明白白做他人替身的羞辱,耐着男人审视的目光,期期艾艾道:“陛下不是说,要你舒心么。” 她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了,看见燕珝,心里最初的惊恐和害怕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慢慢消散,有可能是他并未真的伤害她,也并未对她一次次无礼之举做出审判。 她好像对他有着无尽的容忍,似乎也在心里隐隐觉得,他并不会真的对她生气。 可理智告诉她,这位陛下对她容忍,是因为她这张酷似先皇后的脸。 她可没忘被官兵压着的乡亲们,还有在天牢里,仅仅是“活着”的六郎。 那她能不能让他再开心一些,让他放了这些人,最后,也放了自己。 云烟低垂着眉眼,忍着羞赧,脸上的红漫到了耳根。 谁家好娘子会对只见过一面,还是这样凶残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她掐着自己的腿,努力让声音不打颤。 “我想,想若是能更像先皇后一点,能不能……让你早些舒心,”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不知他的眼神中,会不会有嘲讽和玩味。 方才还那样抗拒的贞洁烈女,这时候开始屈服,是个人都会觉得她装模作样吧。 心里无尽的想法盘旋,她觉得自己又不对了,好像几月前刚醒来的时候,总容易多思的毛病又犯了。 六郎花了很长时间,让她无忧无虑。让她跟着乡亲们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却规律。心里的事渐渐少了,心境也疏朗些。 心情低落下去,面上的神情也带着些难受。分明是她自己答应,又出动提出来想要了解先皇后的。 …… 她抬眼,没有看到想象中那样玩味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神情,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男人眸中深深的寒水像是终于激起了波澜,仿佛她的话如石子般投入湖中,泛起了圈圈涟漪。 感受着眼前人的眼神渐渐抬起,落到她的脸颊。 从眉眼,到鼻梁,又到唇瓣。 视线落下,到她细瘦的肩膀和单薄的脊梁。 没有半点色情和审视的意味在,不会有半点让人觉得冒犯的眼神。 眸中只有珍视,想念和烛光点点的闪动。 云烟心头微动,差点觉得,自己被他万分珍视。 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容貌同先皇后相似。只怕他,也是透过她这张脸,看故去的爱人罢了。 “先皇后自然是很好的人,”燕珝收回视线,好像方才的温情只是错觉,“你也不差,不需要为了讨好朕学她。怎么开心怎么来便是,朕没那么小家子气。” 云烟松了口气,这样自然是好,不过…… “不过不是说,合格的替身要模仿,”她顿了顿,“模仿一些性格,或是旁的什么的吗?” “谁告诉你的?” 燕珝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明明缩在榻上怕得要死,还如此言之凿凿,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理一般。 “话本子上都这么写,”云烟看他神色没那么难看,稍稍有了勇气,“就是这么讲的。” 连这都不知道,看来读书不多,云烟心中暗道,还陛下呢,怎的还没她家六郎博学多才。 “胡说八道,”燕珝评判,“何处的话本子,你还看这些?”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云烟扬了声音,又越说越低。 “谁给你看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燕珝敛了神色逗她,“你在家就做这些?” “我夫……” 云烟想着他方才的神情,换了称谓,“我郎君……” 看他眸色一顿,知道这称呼他也不满意,一咬牙,“我家六郎下朝时会从书舍给我带回来,那都是极好看的!才不是什么胡说八道。” 她心里有着气,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他是陛下么!总是这样武断讲话,还那样凶残,就是个暴君! 心中所想几乎原原本本映在眸中,燕珝看着她的神色,沉声道:“费劲心力教你读书写字,季长川竟然给你看这些……还觉得他好。” 很有些咬牙切齿在。 云烟在气头上,没有听清,“什么?” “朕说,”燕珝抬了声音,“季长川都不知晓给你看些好的,看来也不是你心中的好郎君。” 云烟扭过头,不同他说话了。 明明是他见识少,不懂话本子的精妙之处,说书人能滔滔不绝讲上几天几夜,他只怕没听过罢! 看他们如今,不就同话本子上的对上了么!看起来痴情不改的男主角在女主角去世或远走后,便另寻了模样性格相似的替身来,等到日后有了更相似的,或是等到那女主角归来,这等替身就会被狠狠抛弃,变成弃妇! 云烟咬着牙想着自己的未来,心中暗恨此人竟然是大秦的帝王,六郎那样身份的人在他面前都远远不够看,她甚至连反击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连咬他都忍不住松口。 真是无用。 她扭过头不看他,他却主动靠近。 感受着那淡淡的冷竹香和殿内熏了许久的龙涎香气缓缓接近,她捏紧了手。 指尖死死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失态。 她也不是傻子了,原本今日便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前几日刘婶子拉着她神神秘秘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硬生生把她讲得脸色烧起了红云。 刘婶子那样说着,她脑海中也隐隐有些印象,自己摔落山崖失忆之前,似乎和自家郎君也是情好的,刘婶子拿着的册子里,有不少…… 她止住想法,六郎待她极好,知晓她身子弱,从未碰她,但今日,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做些什么的。 都怪这个脑袋不知怎么想的陛下,抢了她,囚了六郎。 今日,今日眼看着……还要…… 云烟不动声色地又往后缩,可根本没有她再移动的空间了,感受到自己掩着的锦被被人掀起,冬日稍稍带着寒气的空气瞬间涌进,引得她打了个寒战。 “害怕什么,”燕珝声音极轻,带着点笑,“不会以为朕要对你做些什么吧。” 云烟错愕的眼神中,燕珝只是将她的双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轻轻揉着她被掐红的掌心。 “该给你的指甲修掉了,对自己怎么也这么狠心。” “没有也。” 云烟闷声道。 燕珝正摩挲着她的掌心,将微微发凉的手掌搓热,掌心的红渐渐蔓延到指尖,“嗯?” 他没听清。 云烟垂着脑袋,看他一点点揉搓着自己的指尖,万分熟悉的动作,心里泛起了痒。 “我是说,没有‘也’。” 她道:“我没有对旁人这样。” “伤害自己么?” 燕珝松开她一只手,拿起另一只。 云烟也渐渐放松,看他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虽然还有些瑟缩,但已经比最初自然许多了。 “嗯。” 她轻声。 “没有对别人狠心。”她重复。 “怎么没有?” 燕珝的手逐渐加重,按在她方才掐着掌心的地方。 云烟吃痛,抬了眸子嗔怪地看他,像是在责怪,又觉得自己如此不好,缓缓收回视线。 燕珝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心中的不平就这样溢出来。 她是只对自己狠心,伤害的永远只有自己。可她何尝对他不狠心? 明知道,她明知道他心中有她,有多在乎她。 无论是名分,还是荣华富贵,他都能给她。包括他那颗在她眼中不值多少价钱的真心,早就原原本本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她当真半分不知? 在南苑为他庆生的时候,想的到底是与他岁岁年年,还是早日远走? 点燃帷帐,将烛台打翻的时候。 她可有半分后悔? ……可有半点想到,他? 燕珝眸中暗沉,握着她的掌心。 “你怎么不狠心,今日不是还咬了朕吗。朕如今手上还留着某人的牙印,怎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不认账了?” “……这是,”云烟方才说不伤害别人,这会儿证据就摆在眼前,他衣袖中微微露出的点点白色绷带刺激着她的大脑,“例外。” 她小声维护自己的尊严,“很少的,偶尔的例外。” “哦……朕知晓了。” 燕珝轻抚着她掌心,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中,紧紧握住。 “朕在你这里是例外,”燕珝垂头,可以不去看她抗争的眼神,“不过一日,云娘子便对朕情根深种,世上这么多人,偏偏咬了朕。还说是例外,朕知晓了。” “才不是!” 云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拉紧,抽不回来。 缩久了腰酸背痛,不知何时腿也麻了,一碰就难受。 她反驳:“那也是因为陛下强人所难,你若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不会被咬。” 不知何时,她说话的胆子都大了许多,没了最初那样的拘束。 心中还是怕的,但因知晓他不会伤她,反而仗着这张脸他没法儿剥下来,说自己的真心话。 “……而且不是只咬了你一个,”云烟咬着牙,感受着自己唇间的苦涩之意,“前些日子,还咬了歹人呢,疼的她松手,然后一招就被我夫……” “被六郎制服了。” 云烟力证她不是只咬了他一个人,他不必在此脑补什么例外。 燕珝点头,“那日还不知谁家小狗儿咬了她手臂,害的仵作验尸的时候比对许久,原来是你这只牙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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