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可从来不会如此对我说话,他还会鼓励我自己动手,缝制帕子赚钱。他还帮我找商队,帮我赚钱,”她目光凝在燕珝身上,“陛下这样金尊玉贵自然不知平民生活之艰难,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针线,换来钱财。” “陛下瞧都瞧不上的珠翠,是我自己攒着钱买来的,那还是第一次戴。” 眼泪忍不住盈出,眼眶盛着泪光,“你根本不会懂!” 燕珝无力松开指尖,想要替她擦泪。 云烟却倔强地避开他伸来的手,用衣袖擦干眼眶根本不让眼泪流出,一副拒绝同他再接触的表情。 “是,朕是不懂。”燕珝喟然认输,从她离开勤政殿的时候,或是在他刚说出让她做选择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朕错了,朕不懂,你告诉朕。” “朕若知晓那些簪子是你……朕绝不会扔掉。”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扔都扔了,”云烟鼻尖通红,“那才是我的簪子,如今头上戴的是你的,不是我的!” 或许是生着病,心里又委屈,整个人都仿佛小了几岁,像个胡闹的孩子。 可她自己明白,她才不是胡闹。 若再不发泄下情绪,只怕要憋坏。 燕珝也明白这些,看她如此模样,反倒比静静地一人坐着不说话要强,他垂首,“朕的就是你的。” “就算那些簪子只是随便买来的,陛下就能随意扔掉了么?” 云烟用被子捂住脸,半晌又抬首。 “现在是我不想看到陛下了,陛下若觉得我说话不好听,砍了我的头便是。我就在这里,任陛下摆布。” 燕珝放下手,“你好好养病。” 云烟听着他出去的声音,埋在被子里的泪水才真正涌了出来。 她只有面对着他的时候,自己才好像不是个泥人,有了多少情绪。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自己现在真是糟糕透了。 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燕珝果真没再来寻她。 云烟说了不想见他,他便真的不来,只是差人送来了多少珍珠玉石一类的东西,云烟都给它放在了桌上,一个未戴。 第二日,她的那些簪子朱钗之类的,被送了回来。 云烟不知道那些是如何寻到的,只是抱着那包裹着簪子的锦盒,愣愣地出了许久的神。 明明东西已经送了回来,心中却好像空了一块。 簪子上的金鸟被磨损掉了一个角,应当是那天被扔下之时磕碰到的。她轻抚上去,将其放在了盒中。 “放着吧。” 她道。 茯苓以为送回来了,她会开心些,没想到仍旧郁郁,看着窗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云烟没有从前那样对她熟悉,这些事情急不来,茯苓知晓自己现在或许还没有小菊同她亲近,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说了声:“娘子,那奴婢收好,娘子今日想戴哪个?” “都不想戴。” 云烟摸了摸脑袋,“不戴最轻松。” 选择也是。 不选才最轻松,也最煎熬。 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云烟恍惚看向窗外,有些迷惑她想回到的从前,究竟是在小院里,还是前些日子,等着某个喜怒无常的,她讨厌的人回来的从前。
第62章 情意 茯苓掀起珠帘,将牛乳糕放在红木雕花的小桌上,又给两位贵人斟上了茶水。 茶汤溅起在青瓷冰纹盖碗中,哗啦轻响,水声停住。茯苓将茶炉放好,打了帘子出去。 出门时,贴心地关好了房门,屏退了周边众人。 付菡的脸好了许多,因着皮肤娇嫩还有些痕迹,但并不明显了。 “听说云娘子同陛下……有争执?” “哪里听来的,”云烟端起茶碗,“没有的事。” 她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差点将茶碗打翻,滚烫的茶水洒在裙摆上。付菡赶紧拿出帕子擦拭,确认她没有烫到自己之后,才闲话道:“朝中如今都知晓,陛下有个藏得很紧的新宠。” 云烟在宫中,身边接触的人嘴都很紧,除了有关陛下的话,别的什么都不说。只有茯苓和小菊能陪着她说话解闷,宫中,甚至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外头……都怎么说我?” 云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这些你放心,陛下将你保护得极好,多少人想要打探其中情由都无功而返,还有不少娘子想尽办法来问我呢,我都没说。” 二人相熟了些,付菡也没了从前那样拘礼,对着云烟笑道。 燕珝确实将云烟保护得很好,如今众人只知道宫中又多了一女子,只知名字大约是叫云娘,没有名分,却住在历代的帝王寝宫福宁殿,甚至给陛下都赶得睡去了勤政殿。 传言道,这位云娘子同故去的先皇后,原本北凉送来和亲的公主生得极其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宛如同一个人。 有人不信。 这世上哪里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双胎,也会有细微差别,更何况先皇后的阿娘只有她一个女儿,没了双胎传言的可能。 但也有人极其相信此传言,毕竟陛下深爱先皇后之说深入人心,整个大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让这样的陛下金屋藏娇,若不是那张脸,如何能让陛下做到这种地步? 朝中众说纷纭。前阵子朝中不少大臣闹着想要陛下选秀纳妃,就算是先空置着后位也无妨,后宫中总不能无人,陛下是一国之君,总要繁衍子嗣,国不可无后。 其实私底下的计较多着,陛下如今二十出头,正值盛年,还无子嗣。先皇后刚刚亡故正是心中伤神之时,若是能进宫对陛下稍以抚慰,就算无宠,只要陛下能记得她的好,便能给家族带来大大的好处。 但选秀一事,陛下一直没能松口。多方想要送女子进宫,还有人特地寻了凉州女子,也有人专程找了同先皇后生得有几分相似的,都没成功。 朝中为此议论多次,都被陛下拒了。 可宫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一个来历不明的,不知背后是谁人的云娘。 人人都想打探其中底细。 付菡没将朝中的这些糟心事告知云烟,只是挑了其中有趣的说与她听:“郑王妃,哦,便是陛下四哥的正妃,好几次入宫想要见你,但消息都没传到你这里来,同我怨了几回,却也不敢朝别处说。” “还有先帝后宫中的那些妃嫔,特别是徐贵太妃也同我问过几次你……先帝的贵妃去后,徐贵太妃就是后宫之首若你入了陛下后宫,理当去拜见她,但如今你……” 付菡也有失言的时候,事情纷扰着让她将此事说了出来。 如今云烟无名无份地跟在陛下身旁,旁人没理由见她,她也没理由见别人。 当然,她也不想见。 果然云烟听了这话,当即蹙了眉头:“我不想见。” “不想见就不见,陛下也没发话呢,”付菡安抚道:“是我多言,你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付娘子,其实我都知晓……旁人会如何说我。” 云烟低低开口,她纵使没那么聪慧,在乡里待了许久,能猜到旁人会如何议论这样“迷惑君主心智的妖妃”。 哦,她还算不上妖妃,她现在没有名分的。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燕珝给她的选择已经过去了几日,她不得安寝,可能是睡得不沉,也没做梦。往日扰着她的梦境最近倒是懂事地不来了,可她心中仍旧难安。 她看着付菡柔美的侧脸。 为什么她的选择还要关系到她? 云烟努力垂下眉眼,不让自己眼中的失落影响到付菡。只见付菡将手伸出来,拍拍她的掌心。 “陛下将你照顾得很好,我近日有些担心你,却不知你与陛下其中详情。你若是觉得有不顺心的地方,尽可告诉我。若是觉得不好开口,不说也成,”付菡的手比她细嫩上许多,一看便是大家闺秀精心养护出来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我与陛下心中,都有极其重要的位置。” 云烟有些触动,却明白他们二人对自己再好,也都是因为那位故去的明昭皇后。 因着旁人而来的感情,她始终不觉得是自己的。 见她沉默,付菡隐约知晓自己如今还没走进她的心里,她说的话,云烟心中只怕会有更多想法。 她就是那样敏感多思的性格,总是不愿意相信别人对她的好,一定要自己也付出些什么才能坦然对待,外表开朗,心里却慢热,全然看不出是个优柔的性子。 今日来此之前,就是想要知道她和燕珝之间究竟如何了,这样冷着一日日下去,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求和的性子。且不说云烟现在心中根本没有他,听说燕珝上回在勤政殿后追回来了一次,却没待多久便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来过,只怕是被云烟撵出去的。 燕珝能低声下气求和一次,但被拒绝后,只怕很难再有第二次。 付菡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中稍稍劝说,也让云烟开心些,不要在宫中觉得是孤零零一人。 可看她如今对自己也不算信任,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封闭,还有深深的迷茫。 她内心的恐慌和迷茫都快要溢出来了。 付菡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犹豫,沉思一瞬,决定还是将那物拿出来。 云烟的手上被轻轻放了个东西。 她垂眸,付菡在她的手上放了一个护身符。 模样眼熟,那是她从前给六郎求的。 六郎后来随身佩戴在身边,有阵子没看他带,问起,说怕丢了,贴身放在胸前了而已。 ……怎么会在付菡手上? 云烟抬眼,带着疑惑。 付菡道:“我与兄长自幼与季兄相识,感情自不必说,即使没有你先前的嘱咐,我也会关心着季大人的。这是……前日里,我兄长去看他,他拿出来,让我转交给你的。” 云烟微张的唇瓣猛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护身符,那样小那样轻的符此时却好像有千斤重,压在她的手上,让她动弹不得。 “他让你……转交给我?” 云烟喃喃重复,声音微弱。 “是,”付菡点头,将她的手合起,帮着她牢牢握住这护身符,“季大人说,知晓你如今艰难,盼你心中无有忧思,若有纠结郁闷之处,不必顾他。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乐意,只要你开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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