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便怔了怔。 她连他也在防备着。 四肢百骸传来深入骨髓的疼,拢在袖口中的手暗暗发抖,他紧抿着唇,心中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看到她单纯无害的脸,那些话又被他咽回去了。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别开眼往前走,却不知为何忽然踉跄一下,殷篱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的手臂,眼含担忧:“宋掌司,你怎么了?” 宋声没抬头,伸手摆了摆,示意她无事,殷篱这才松开。她看不清宋声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脸色比方才又白了几分。 “若是不舒服,便找太医过来看看。” 宋声弓着背,手在膝头上杵着,没有应声,良久过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殷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唇边淡淡笑着:“微臣无事……娘娘就送到这里吧。” 说完冲金槛摆了摆手。 金槛顿了顿,小跑过去,走到宋声身边,转身对殷篱弯了弯腰。 目送二人走远,殷篱抓紧披风的带子转身回了锁晴楼,一路上,阿蛮就看到殷篱惶惶不安的神情,抓紧她的手安慰道:“金槛这孩子很激灵,心里又有主意,我们不用太担心她。” 这话多少有些宽慰的成分,夹城那边的军士都是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殷篱在深宫鞭长莫及,如果金槛出了什么事只能他自己应付……最紧要的是,殷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阿蛮和金槛一起带去围场。 去围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殷篱胡乱点了点头,回到锁晴楼之后便关紧门,又问了阿蛮许多问题。 “这段时间都是商统领关照你们?” 安静的内室里,高格上的狻猊香炉紫烟漫绕,竹帘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梅意端进来两盏茶就下去了,殷篱执着阿蛮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阿蛮点了下头,眸中却有一抹迟疑:“其实我们也没见过他几次,别苑里有使唤的下人,他只偶尔过来,嘱咐我们两句,告诉我们阿篱姐姐现在过得很好,如果不想让你担心,就不要想着私自逃出去。” 她说话时眼里有闪躲,尽管在尽力维持,殷篱还是捕捉到了,之前在江陵时她就察觉到阿蛮对商练有别样的心思,或许那时候她便隐隐觉得商练不可信任,所以才没跟阿蛮挑明。 可现在不一样了,两人立场不同,她们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不能任由阿蛮继续错下去。 殷篱抓紧阿蛮的手,眉眼深深地看着她:“阿蛮,你听我的,商统领不是可托付的良人,你年纪还小,趁着还没深陷进去,尽早将心思收回来,我不想你变得跟我一样。” 阿蛮抬了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殷篱,似是没想到她会看穿自己的心思,殷篱看她不应声,以为她心里纠结,感情难断,又劝道:“没关系,如果你忘不了他,先搁在心里,慢慢地就淡了,总会忘记的。” 看看她,不是也很久都没想过魏书洛了吗?以后离开皇宫,也不会再想李鸷。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都能一一忘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殷篱在心里一遍遍说着,阿蛮就变了神情,回握住殷篱的手,一双明睐如辰星点绛,她笑着摇头:“阿篱姐姐,你想多了,我对商大哥从未动什么心思,如果说有,也在知道他骗了我们的时候尽数磨灭了。” 殷篱怔怔地看着她,阿蛮眼圈渐渐变红,轻轻道:“我们一道从破庙里出来,你是我这世上最亲近最亲近的人,没有谁比你重要,与你的平安喜乐相比,别的事就都变得不值一提。” 殷篱鼻尖红红的,深吸一口气,别开眼的时候眼泪便往下掉,她最清楚,哪次想要死的时候,她就想起阿蛮,阿蛮也是她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如果不是她,阿蛮也不会落入险境,就算最后还是要死,她也想让阿蛮有个好归宿。 她以为自己没有力气坚持的,可是听到阿蛮这句话,她就好像又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总是个好开端。 殷篱后半日一直在内殿没有出去,靠在贵妃椅上,她捧书不语,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达到目的……如果直接跟李鸷说,以他那样深沉的心思,怕是会生疑。 阿蛮还好办,主要是金槛…… “皇上驾到!” 正想着,思绪忽然被外面一声高传打断,殷篱一惊,急忙坐起身,就看到外门闪过一道身影,李鸷身穿玄色金龙圆领锦袍走了进来。 昨日来过,今日又来了,这在往常是少有的。 殷篱起了身,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李鸷好像并不在意,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径直走到她另一侧坐下。 他似乎很高兴,坐下后便道:“方才在做什么?” 很寻常的话题。 殷篱背对着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口的声音却很低沉:“看书。” 像是兴致不高的样子。 李鸷随手拿起案上的书卷,书封上用隶书写着“陇西地志”四个字,眸光一深,他将书放下,语气好像淡了几分:“今天见到阿蛮和金槛了吗?” “见到了。” “既然见到了,那怎么还是不高兴。” 只一句话,空气中的温度都好像降低了几分。 香炉已经灭了,殿内仍弥漫着香气,殷篱轻轻放缓呼吸,觉得脑中清明了几分,她向后坐下,还是不看李鸷,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快:“陛下若是不愿答应我,直说便可,何必让我空欢喜一场?” 身后静了一瞬,而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不是见到她们了吗?” 殷篱这才看向李鸷:“你把金槛带到哪里去了?” 四目相对,平静湖面下暗潮汹涌,李鸷笑了笑:“原来是埋怨这个。” “他已经十岁,在后宫多有不便,我让商练留在他在南衙,朕听说他在江陵时就拜了商练为师,跟着他比在宫里好,如果你想他,朕可以准许他每日过来给你请安。” 殷篱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还是个孩子,听说那边都是些粗人,如何能照顾得好他?” 李鸷双眸微沉,看了一眼小案上的茶杯:“十岁已经不小了,安阳曾有个探花郎,十二岁就考中了。” 殷篱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提到别的人,眼中满是疑惑,眉头也微微蹙起,李鸷就抬眼看了看她,笑意不减:“也只比金槛大两岁而已。” “那是天赋异禀的贡生,金槛如何能比。”殷篱对他提及的人并不感兴趣,“自从我把他带回来,他还没离开过我身边,纵使是……” 殷篱话音一顿,闭了眼睛看向别处:“纵使是掉下悬崖的那段时间,他身边也有阿蛮守着。” 李鸷向下看去,声音不辨喜怒:“那你想如何?” 殷篱揣摩不透李鸷此刻的心思,手搭在小案上,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前面,没有说话,片晌过后,她忽然感觉手肘一空,李鸷将小案撤到后面,将她拽到身前来。 殷篱差点摔在他身上,手扶着边沿稳住身形,抬头正对上李鸷那双深沉的眼。 “你想如何,告诉朕。”不轻不重的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 殷篱手腕有些疼,却挣脱不开,很快便疼出了泪花,她看了一眼他掐着自己的手,死死咬着牙关,道:“我只是想时时看到他。” 手指的力道松了松,那丝审视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李鸷抱着殷篱坐在腿上,手却掐着她的腰,仍旧让她动弹不得。 “朕准他日日进宫给你请安,你便能时时看到他了,不是吗?” 殷篱低垂着头,嗅到他身上的檀木香气,腰际的热度传来,像是赤.裸裸的威胁一样,紧着嗓音,她皱眉“嗯”了一声,再也无话。 李鸷却没放开她,手指挑起她的长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你可知,燕无意如今在玉麟军当值?” 怀里的人好像有了反应,头微微动了动,李鸷垂头看着她,她却别开视线:“今日听宋掌司说了。” 李鸷唇角上扬,话音却有些感慨:“以前朕多次劝他在朝中谋个差事,他却说自己只喜欢山山水水,不喜朝堂浮沉,那日却兴冲冲过来,想要跟朕讨要官职。” 殷篱心中一动,燕无意这样做,莫不是因为她? 李鸷又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起这个? 殷篱隐隐觉得心头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何不安,李鸷在她耳边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他担心朕因他父皇手握兵权而猜忌他,其实朕相信他无二心,朕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 这么说,燕无意的举动在李鸷看来是很突兀的。 靖江王为李鸷攻破城门拿下皇位,留下世子做质子回了封地,就算是为了安抚朝臣,李鸷也不会这么快就卸了靖江王的兵权,燕无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最懂得趋利避害,他寄情山水是一方面,拒绝入朝为官很大一部分原因肯定也是为了自保。 可他却忽然改变想法了。 李鸷跟她说这些,是在怀疑燕无意吗? “也许他只是突然想通了……”殷篱轻声说了一句,头压得低低的。 偏僻静谧的珠帘后,两道身影相互依偎,忽然转来一声惊呼。 殷篱感觉腰上一紧,李鸷将她向上抱了抱,殷篱视线由低到高,重心不稳,只好扶住李鸷肩膀稳住身子,就看到李鸷正眼眸深邃地望着她。 “朕知道在江陵时,你与他要好,他是朕的弟弟,你是朕的妻子,朕心中,你们两个……” 殷篱的心怦怦跳起来,觉得李鸷话里有话,在他直逼内心深处的目光下,殷篱无可闪躲,只好抓紧他衣裳回望他。 结果李鸷只是笑了笑:“你们两个对朕都很重要,知道吗?” 殷篱一怔,看到李鸷眼中有几分暖色,难得从他眼中看到了认真,很重要,他知道什么是重要吗,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殷篱有些模糊不清,就像她始终不懂有些人能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如果谎话说出来能骗过了别人,是不是说明他首先骗过了自己? 那必定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怎么不说话?” 殷篱回过神来,对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妻子。” 李鸷眼眸空了一下,忽然仰头在她唇上落下轻吻,殷篱想要躲开,可他猝不及防,吻过之后,他沉着嗓音说:“在朕心中,你就是朕的妻子。” 说着,他把殷篱放下来,随即欺身而上,小案被撞翻了,上面的茶水洒了出来,惊出几声响,李鸷却犹未所觉,细密的吻从眉眼到颈窝,一路辗转缠绵,瞬间激起身上一层战栗,殷篱耳边只有那几个字。 你就是朕的妻子。 多么直白的谎话! 他的妻子在玉照宫中,整日为他的后宫烦扰,忧思不断,那是他明媒正娶,为世人所承认的皇后,她对他的期待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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