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卯正开始,倒是也还早。 终于,在常晟觉得自己腿都快要站僵了的时候,里面才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进来吧。” 常晟轻出一口气,与竹心一道走进去,内殿安静沉寂,越过几道门槛,两人在十步以外站定,后面的宫人端着龙袍冠冕等鱼贯而入,李鸷坐在床边,身上的中衣平整干净。 竹心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陛下身后,女人背对着众人侧卧着,一头光滑靓丽的乌发落在身后,像是睡着了,连她们进来都没有反应。 竹心皱了皱眉。 李鸷起身去了侧殿,不一会儿穿戴整齐走出来,殷篱还是那个姿势,他走过去拍了拍殷篱的肩,动作轻柔,语气也很温柔:“金槛有日子没来看你了吧,想见一见他吗?” 搭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李鸷余光瞥到,唇角勾了勾,他好像不着急,耐心地等待殷篱的回话,良久之后,殷篱才转过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睁着水光潋滟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竹心见状面色一白,害怕李鸷生气,娘娘方才明显在装睡。 半晌之后,李鸷淡笑着将她手臂放回被子里,安抚地拍了拍:“若是累就再睡会儿,朕晚上再过来。” 说完起身离开。 皇帝的人一从锁晴楼离开,竹心急忙跑过去扶殷篱起来,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竹心忍不住道:“娘娘又何必这样呢?与陛下说不到两句话,常常给陛下摆脸色看,当陛下不存在一样,后宫里别的妃子都巴不得多跟陛下相处一会儿……这样时间久了,万一陛下真怪罪下来……” 竹心说到这里便不说了,担忧地看着殷篱,她是真的担心殷篱的处境,自从回到锁晴楼,她日日因此提心吊胆,就如在钢丝上行走一般,恐怕哪天殷篱惹了李鸷不快,再也不踏足锁晴楼。 殷篱心头轻轻一皱,摆手打断她的话:“阿蛮呢?” 竹心知道殷篱是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昨天从尚药局回来,就说有些不舒服,我和梅意让她去房里歇着了。” 殷篱神色一怔,回头看着竹心:“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 竹心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就是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娘娘若是担心,一会儿奴婢就去看看。” 殷篱点点头,交叠着手垂下眼眸,口中喃喃:“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娘娘说什么?”竹心没听清,脸上有些茫然,殷篱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摇头不语。 一转眼又到了十五,殷篱要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却派了流光过来,说请安今日免了,流光没说清缘由,还是第二日前朝下旨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皇后有喜了,还不到三个月,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 据说陛下龙颜大悦,皇后腹中胎儿乃陛下第一个孩子,如果怀的是男孩,那便是李鸷的嫡长子,地位重中之重,李鸷一口气给了庄氏许多赏赐,并下旨大赦天下。 殷篱听说这个消息时,李鸷才从锁晴楼离开没多久,既然已经到了昭告天下的地步,说明李鸷早就知道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李鸷娶妻这么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在他还未登基之前,民间就有许多传言,如今皇后有孕,一方面是打破那些谣言,一方面也巩固了帝位。 在殷篱看来,她并不觉得皇后有孕有多意外,她病重前,李鸷在后宫雨露均沾,没有特别独宠哪位娘娘,即便是鱼晚晴,也没有独占李鸷。 这样的消息迟早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皇后宫中传来喜讯,李鸷今日是一定会去玉照宫的,殷篱早早让人熄了宫灯,躺在床上安寝。 睡了不知多久,殷篱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冷,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僵硬,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轻轻放在她小腹上,男人的呼吸贴在耳畔,伴随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他紧紧抱着怀中人,下巴放在她颈窝上。 黑暗中,殷篱看到缂丝罗帐阻隔了外面的一切,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闭紧双眸,身上的感观就越发明晰。 她忽地攥住李鸷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安静片刻,张了口:“你从玉照宫来吗,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李鸷闭着眼睛,声音有几分慵懒,在她耳边轻声说:“皇后体虚,冯振开了保胎的方子,没有什么大碍,你也不用担心。” 殷篱一时无话,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李鸷,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庄秋梧感到高兴。 身上的手忽然紧了紧,殷篱被迫收回思绪,李鸷的头搭在她肩膀上,忽然道:“阿篱,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 殷篱心头巨震,感觉整个人像是淹没在深水之中,呼吸不上来,她睁开眼睛,重重地呼出胸腔中积压的气息。 李鸷仍是抱紧着她,手在她胸前顺着呼吸,安静的寝殿内,只听见他低沉的说话声。 “从朕的母妃死的那天开始,朕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可以预料的。只有一个人,似乎超出了朕的预期,打破了朕的原则,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长久的沉默,就在李鸷以为殷篱不会回答时,突然听见她说:“我只希望不是我。” 李鸷睁开眼,上半身微微抬起看着她:“为什么?” 殷篱那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个人坐享江山,一切尽在掌握,但有些事情他永远也不会懂。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幸运。” 李鸷笑了,伸手动了动她的脸:“你怎么知道就不是自己?” 殷篱转过身,抱着他的腰,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已有些困倦:“陛下,我想睡了……” 玉照宫灯火通明,诺大的宫殿却异常安静,庄秋梧坐在软榻上,手中拿了一件小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着。 流光换了一盏灯,催促道:“娘娘,夜深了,快去床上歇着吧。” 庄秋梧回过神来,朝门口看了一眼,脸上笑意淡去,将一件件小衣服放回去,她起身,流光扶着她的手去里面。 “看到陛下去哪了吗?” 流光一惊。 本以为皇后娘娘不会再问,没想到还是问出口了。 流光低了低头:“听小荣子说,是去锁晴楼了。” 庄秋梧手心一紧,淡淡笑了笑:“柔妃身子如何?” “听锁晴楼的梅意说,这几日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嗯,明日再送去一些补品,带我的话过去,让她注意身体。” “是。” 流光服侍皇后躺下,将青帐放下来,脸上的笑渐渐褪去,她从小贴身服侍皇后,对皇后太了解了,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强颜欢笑,明明心里介意,也还是要装作宽容大度的样子对宫妃一视同仁,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流光眼睛一湿,吹了灯烛,转身退了出去。 青帐中,庄秋梧抚上小腹,轻轻闭上眼,唇边漾开笑意,眼泪却从眼角落下。 因为皇后有孕,三月春猎便不能随行,殷篱问过李鸷一句,结果李鸷干脆让殷篱决定此次出宫都谁随侍。 殷篱没做过这种事,还是去了玉照宫同庄秋梧商议,这日她刚从玉照宫回来,梅意就急匆匆地迎出去,面色焦急。 “怎么了?” 梅意道:“是钟粹宫来人过来,说竹心冲撞了婉妃,那边不放人,娘娘您看……” 竹心与梅意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眼下竹心可能有危险,她也没了之前的冷静。 殷篱握紧梅意的手:“那边的人怎么说?有说让我做什么吗?” 梅意愣了一下,才道:“婉妃的意思,是让娘娘亲自过去接竹心回来……”渐渐明白了鱼晚晴的目的,竹心只是个引子,她真正的目标是娘娘。 梅意急忙改口:“娘娘,不然还是等陛下过来再说吧。” 殷篱摇头:“要是她用了刑,竹心怎么受得了?” 鱼晚晴也不是蠢笨的人,她知道上次打了她一巴掌已经引起李鸷不快,就算只是为了讨好李鸷,鱼晚晴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但是竹心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殷篱转身往外走:“去钟粹宫!” 梅意愣了一下,眼中感动不已,也匆匆跟上前,一路到了钟粹宫,由宫人引入,到了翠微殿内,越过重重门槛,殷篱看到鱼晚晴坐在首位上悠闲地喝着茶。 二人位份相同,殷篱已经不用给她下跪,鱼晚晴见到殷篱也露出惊讶之色:“妹妹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 殷篱黛眉一皱,左右看了看,并不见竹心的身影,看向鱼晚晴,她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直言道:“竹心在哪里?” 鱼晚晴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为了竹心的事而来。” 她冲殷篱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座,命人上茶:“都是误会,竹心只是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并无大事,许是我话说得太重了,让身边的人以为我要责罚竹心,叫妹妹白走一趟。” “竹心我已经差人送回去了,妹妹没碰到吗?” 殷篱心中闪过疑惑,回头看了一眼梅意,梅意也暗暗摇头。 鱼晚晴道:“既然妹妹过来了,便坐下喝口茶,你我姐妹二人好好说会儿话。” 殷篱低头看了看身前的茶杯,并没有动,鱼晚晴自己倒是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她慵懒地摆了摆手,内殿中的宫人都退了下去,殷篱回头看了一眼,眼中疑惑更甚。 香炉中升起袅袅紫烟,静室无声,鱼晚晴神色淡淡地,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道:“上次叫妹妹来钟粹宫,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对妹妹有些误会,如今我对妹妹多有了解,这误会也解开了,妹妹原谅了我可好?” 她说着移回视线,端起茶对殷篱道:“姐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殷篱端坐不动,皱着眉看她:“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鱼晚晴看她不喝茶,并不催促,也不坚持再敬茶,放下茶杯道:“妹妹原来在江陵嫁过人,我说的可对?” 殷篱眸光一闪,看着鱼晚晴的眼中多了几分戒备,鱼晚晴笑道:“妹妹不用紧张,陛下都不在意的事,我更不会随意拿出去说。”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妹妹一开始同我说,你没想过要进宫,我还有些不信,听说了这件事后,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妹妹可想知道,魏书洛如今在哪?” 殷篱心中一动,脸上却浮现一抹笑意。 “不,我并不想知道。” 鱼晚晴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与魏公子……嗐,算了,不说这些伤心话,姐姐听说这次陛下要带你去行宫,再过两日就要启程了,围场那边昼夜温差大,夜里很冷,记得衣服多带一些,汤婆子也备着。” 殷篱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前的茶。 脑中越发昏沉,殷篱扶住椅子扶手,紧紧抓着两侧,抬头去看鱼晚晴,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也发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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