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领子上的力道加剧,殷篱忽然高声喊住他,脚下微一踉跄,燕无意止住步伐,低头看到殷篱大哭出声,她闭着眼嘶吼:“我不回去!” 燕无意的两脚像是扎根在地上似的,重逾千金的力道在拉扯着他,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李鸷为什么从始至终都不着急了,他在她身上种了一萼红,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最终都会选择把殷篱送回去。 他甚至连勾手指都不用,走失的小狗会自己跑回来。 而他还在他面前演戏。 呵,他在李鸷眼中一定特别可笑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露馅的呢?在出事之后,还是在出事之前,或许在还没出京的时候……鱼非谦曾说过他因为宫禁遭人入侵而领罚,燕无意浑身一震,是了,没错,那一晚他就知道了! 他躲在柜子里,外面的李鸷通通都知道! 这是何等歹毒阴狠的人?他将他们两个耍得团团转,像个窥伺者一样站在笼子外,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先给他们点甜头,再看他们遁入绝境中的模样…… 燕无意喉咙发涩,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该让算无遗策的李鸷尝尝失败的滋味。 人心岂可是那样容易掌控的,他难道就不怕玉石俱焚吗? “你应该知道一萼红是什么东西,凡是中了此毒的人,如果得不到蛊血喂养,一旦离开蛊主,就会遭到蚀骨焚心之痛,随着时间推移,疼痛只会越来越深,体内的蛊虫得不到养料,便会吸食宿主的骨血,待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 “闭嘴!” 燕无意冲商练怒吼一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商练果然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满含深深的怜悯。 “什么时候的事?” 突然,寂静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嗓音,殷篱靠在燕无意怀里,轻轻浅浅地呼吸着,却没那么多耐心,她重复一遍:“毒,是什么时候下的。” 殷篱感觉自己全身的疼痛都在消弭,在她听到商练说出“江陵”的时候。 其实他们在江陵也经常在一起,那么在江陵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殷篱细细地想,在商练的提醒下,他说那是一种极度鲜艳的红色,由口入,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于是殷篱很快就回到了那个洞穴。 在他们跌入悬崖的那天,她要去做什么,李鸷将她拽到怀里,覆上红唇,唇齿交缠,在她沉溺在爱欲里情不自拔的时候,她似乎看到那抹刺目的嫣红。 在她决定要爱这个人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拴住她的性命,防备她弃他而去。 这样深的算计。 她该怎么面对那时的自己呢?殷篱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甜蜜,她将活着的唯一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她那时想的是,这个人救了我,我不愿意欠他,所以我甘愿用自己的性命跟他做交换,在悬崖底下,殷篱,没有哪怕一刻,想过要丢下他! 可他呢? 在那个深情忘我的拥吻中,他用这种阴损的蛊毒算计了她的一生! 殷篱揪住燕无意的衣襟,终于在安静之中爆发出一丝哭腔,那哭声是连续的,悲恸的,她抑制不住,她也不想在忍耐了。 因蛊毒引发的万箭穿心之痛,不及李鸷给她的分毫。 殷篱感觉有什么在流失,比哭出来的声音还要痛快,她想他那么聪明,机关算尽,什么都尽在掌握,那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总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吧! “阿篱?”燕无意抱着殷篱,在她从他怀中痛哭的时候,感觉到手臂濡湿,他伸出手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是血。 天空中忽然劈开一道春雷,黑沉的乌云被淡蓝色的电光撕裂,李鸷坐在案头,眼皮一直在跳,他放下奏折伸手抚了抚,偏头看了看窗子,外面下着雨,但天色还早。 今日便会回来了吧? 燕总要归巢。 雨声中忽然混杂了低沉的脚步声,有些乱,有些急,眉头微微皱起,他抬头,看到商练身上滴着雨水,脚步不停地走进来,跪地行礼。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李鸷先开口。 商练脸上雨水混着汗液,容不得喘息。 “柔妃小产,性命危急!” “铎”地一声,书案翻落在地,李鸷直直站起身,眼底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第三十七章 醒来 “阿篱?阿篱……” “殷篱!殷篱!” 谁? 谁在唤我? 那是我的名字吗? 殷篱想说, 阿篱是谁?殷篱又是谁?却袭来一阵阵刺耳疼痛,好像身上每一处都被针尖扎过一样,细密的疼痛滚遍每一寸肌肤。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只觉得周围一片都白茫茫的, 反射白皑皑的霜雪, 在脚尖上飞散开, 天高地阔的荒郊野地上,连呵出的空气都冻结成冰,咽进去的呼吸都是疼的。 她抱着双臂取暖,就听耳边有个少年哽咽着说:“阿篱, 向前走,别回头。” 为什么不让她回头呢? 殷篱不知道, 她只是听话地转身, 然后遁入寒冷砭骨的大风中。 可是雪越下越大,脚步越来越沉重, 大雪没膝,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拽着她手的人忽然松开了,殷篱没了支撑,猝不及防摔在雪地上, 不疼, 只是怎么挣扎都无法在站起来。 她抬起头, 感觉有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流出来,压抑沙哑的哭声里是浓浓的惊恐和委屈,她看到那张没有面孔的脸对她说…… “小小姐, 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带着你逃跑了!这是少爷留下的钱和玉佩, 全给你, 别怪我自私,我也要活命……要怪就怪宋家,都是他们惹到了殿下,害得殷家跟着受牵连……小小姐,你好好去吧,去了就省得活受罪,来年我会记得给你烧点纸钱!” 殷篱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她却只顾得去拽那人,衣角擦着指尖而过,被冻僵的手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却好像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像在满是毛刺的木板上擦过一般。 “哭什么?” 殷篱疼地嚎啕大哭,哭声却被一个故作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突然噎住似的,抬眼看到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蹲在她身前,大的那个蓬头垢面,一边用草药敷着她手上的伤口,一边瞥着她的脸色:“特别疼吗?” 殷篱摇头。 她问:“那你哭什么?委屈了?” 殷篱一抽一抽地看着她,想说自己不是,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掉下来,那孩子嘴一咧,有些不知所措,又像生气,用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指给她蹭了蹭:“阿篱,你好爱哭,眼泪跟不值钱似的,我哄阿蛮都没这么累过。” 殷篱有些羞赧,梗着脖子问:“可我疼么,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受这么多苦……那你不爱哭吗?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认真的询问,好像对面真有一个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似的,眼中慢慢就多了几分后知后觉地钦佩和羡慕,她却听她面无起伏的说—— 她说:“阿篱,就是因为我们受了太多苦,所以已经麻木了。你知道吗?人一生里能经历的悲伤是有数的,我可以为磕磕碰碰的小伤小病哭一次,但我不会哭一百次,你要成长的,就算不成长,别人也会逼着你成长,将来我不在了,你也坐在地上只顾哭吗?” 她说完,殷篱心里突然涌起浪潮一样的害怕,她想说不是,可是转眼那人就躺在了地上,殷篱一下慌了,伸手去推她,她不动,张口去喊她,她也没反应,大风灌入口中她才惊觉自己在哭嚎,可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哭声。 你也只顾哭吗? 她曾这么问她。 殷篱想说,就是好伤心啊,还能怎么办? 她的嘴一开一合,好像说,阿篱,我们好渺小,我拼尽全力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永远也打不败与我作对的老天,野狗咬我身体,利爪掏我心脏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我耳边笑,他们好吵,可我甚至没力气跟他们说一声滚。 她像萤火虫一样消散了,在殷篱的指尖飞上天空,飞入茫茫荒野,殷篱仰着头站起来,望见星空和苍云,还有漫天轻舞的萤火虫,她喃喃,或许只有变成虫鸟才能真的获得自由。 “可是,鸟畜非人,不是吗?” 头顶像是落下一道春雷,殷篱震惊地回神望着眼前人,她把她从小杌子带到床头,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小小的拳头,一边轻咳一边笑着说:“要做鸟畜,不是更没了为人的尊严了吗?飞鸟迁徙,寒来暑往,往世更替,可它们哪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飞。” “尊严?”殷篱就好像她口中的飞鸟,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听到她温柔掩盖嘲讽的哂笑。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要你低头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她摸摸她的头:“阿篱,跟我的姓,从此就叫你殷篱好不好?” 转眼间她身穿喜服,看到她端坐高堂,含笑望过来,满眼是欣慰满足的笑,傧相高唱:“夫妻对拜!” 她转身,稍稍移开遮面的团扇,撞进一双温情脉脉的眼,夜里,他抱着她说:“阿篱,生同衾,死同椁,我会永远对你好。” 殷篱闭上眼睛,就想在这里睡下,想一辈子都不醒来,可是现实就跟阿刁说的一样,总有人会来逼着你清醒的,比如那场雨夜里,比如那道隔扇前,比如那个悬念下的山洞,又比如金笼一样的锁晴楼,像编织的网从头顶撒下,无路可逃。 她真正领会了阿刁留下的那句话。 我拼尽全力到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永远也打不败与我作对的老天,如今我还活着,身边存在的任何人和物都让我觉得好吵、好吵。 殷篱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幔帐,连褶皱都跟离开时一样,她听到耳边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喊着“叫太医”,有人说“去请皇上”,殷篱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偏过头,阿蛮攥着她的手搁在额头上,嘴里默默念叨着:“幸好……幸好……” 什么幸好? 有多幸好? 殷篱只是回过头,乌黑淡漠的眼睛看着头顶承尘,没有力气,也什么都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宫殿突然人声消弭。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在床前站定,挡住光线,殷篱仍是一丝反应都没有。 “你醒了。”李鸷声音没有起伏,是很平静地语气,却有无形的重压落在人心上。 殷篱置若罔闻,阿蛮却从悲恸中回过神来,她急忙抱紧殷篱的手,跪直了身子,想要用自己挡住李鸷的视线。 “阿篱姐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起来喝口水?你都已经躺了三日了,也一定饿极了对不对?”阿蛮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往外蹦,缓和冰冻气氛的同时也在期待着殷篱给她一点儿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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