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篱瞳眸轻颤,将视线从窗外的飞花挪到他的脸上,细眉轻轻皱起,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弄:“你觉得我很相信你吗?” 答案当然不是,即便她最初还对所有人都保有一份善意,那善意到如今也十不存一了。 她浑身都是戒备,而他,也并未跟她透露过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那她凭什么要相信他? 宋声发现殷篱跟从前不一样了,她竖起了全身的尖刺,为了保护自己不忌惮伤害别人,哪怕是对她好的人。 而她说的也没错。 是他自以为的保护害她变成这样。 宋声张了张口,好像很艰难地吐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别对我说。”殷篱很快扭转过头,出声打断他,眉头皱得更紧,“你不必与我道歉,也不欠我什么,更不用可怜我。” 如果不这样可怜她,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也没有那么可怜。 宋声见她这副样子,眼中终于有些慌乱,他握着她手臂,让她看着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让你离开。” 他空口白牙一句话,没有任何落地的凭据,甚至语气还有些急促,殷篱原本已经失去了对所有人的信任,可莫名的,她觉得宋声并不是在骗人。 扭转过头,她任凭他抓着手臂,安静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 “一萼红。” 宋声脱口而出,眼中的殷篱从警惕转变成错愕。 他紧接着道:“我有办法解开一萼红的毒。” 他说得那般掷地有声,又充满蛊惑的气息,瞬间让殷篱重燃了生气,她反手把住他衣袖,张开口,一迟疑,眼神锐变,口中的话陡然变成质问:“你怎么知道一萼红?” “你早知道,却没有告诉我?” 殷篱忽然间感觉到恼火,对眼前这个总是装作怜悯一切的人感到深深的失望,可她逐渐放开了他,她开始意识到宋声并没什么义务要告诉她真相。 殷篱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 “既然你早没有告诉我,现在为什么又要提?看我像玩物一样被耍弄很有趣吗?还是你觉得现在告诉我,我会对你感激涕零?” 听出殷篱口中的自嘲,宋声眼中的疼惜越来越深,他本就后悔愧疚,希望殷篱能把火撒在他身上,可殷篱太善良了,她接连问了三个问题,眼中充满挣扎,其实内心在替他自洽。 “是我的错,你尽可以怪我,但我以后不会瞒你了,任何事都不会。”宋声看着她,轻声安抚,但知道这些话殷篱未必听得进去,话锋一转,“之所以没告诉你一萼红的事,一是不想让你难过,二,是因为一萼红的解药制作起来颇费时日,我不想在尘埃落定之前就告诉你,免得出现变数,会让你失望。” 殷篱重新抬起头看向他:“解药颇费时日?解药是什么,如何制作,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首先需要蛊虫……”他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对上殷篱的目光,他弯唇笑了笑:“一萼红制毒耗费心力,解药自然也一样,道序繁多枯燥乏味,就不说与你听了,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因为我身上也有。” 他说话支支吾吾,明显还有隐瞒,殷篱一眼就能看出他在逃避,可是那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后,殷篱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说他也有? 也跟她一样疼吗? 宋声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似乎这种蛊毒在他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道:“因为我也种过这种蛊毒,你刚来锁晴楼的那次毒发,我便知道你也中了一萼红了,商练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你送来汤药,那是用来暂时压制疼痛的。” “距离解药将成还需要一些时日,我知道这很为难娘娘,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娘娘能保住性命,而且蛊毒并不是最重要的,娘娘,你必须有一个周全的计划,可以确保自己能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否则就算解了一萼红也无济于事,他还会用别的手段把你困在这里的。” 殷篱怔怔听着,其间没有打断,宋声说到此处,期望看到殷篱的反馈,于是停下话头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娘娘,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可殷篱却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我?” 跟以前的很多次不同,殷篱此时问出这句话,再也不会抱有“这世间就是有不问缘由的好”这种可笑的态度,她完全是清醒的,清楚地明白这其中一定有利益置换,而她的潜台词其实是问。 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活着以来第一次完全理智的戒备,给了她最不该戒备的人。 宋声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好像老旧的轮轴在艰难生涩地运转。 他期待看到她成长,又无比心酸她眼底失去的光亮。 这世道怎么就会这样了? “我……”宋声张开口,酸胀的眼睛竭力睁大,良久后,他忽然笑开,低下头,“我有一个妹妹,你跟她很像,我忍不住就想帮你。” 殷篱一时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的理由会是这个。 而在他低头的瞬间,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闪光,像是泪。 他有极其珍视的人,那心底必然留有一丝柔软吧。 殷篱渐渐收起一些防备,缓和了语气:“她在哪?” 宋声摆摆手,并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她死了。” 忽然僵住,而后,殷篱的心似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宋声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又变回从前那般温柔的笑。 “所以我总想帮你,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有什么用呢? 她并不是他妹妹。 殷篱没有追问他妹妹更多的事情,而是看了他半晌,冷声问道:“你知道燕无意为了帮我,已经被关进大牢里了吗?” “我跟他不一样。” 宋声忽然出声,语气骤然一遍,嗓音顿时阴沉许多。 殷篱隐了隐眼眸,宋声冷声道:“他行事冲动,目光短视,他看起来是在帮你,其实是在害你,其实被抓之前他未必不会想到这个结果,只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即便他被关进大牢里也不是你的错。” 语气加重:“是他太蠢了。” 殷篱与宋声接触不多,却也是第一次见他面色如此阴冷,对燕无意的反感丝毫不加掩饰。 不由得让殷篱猜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你就有把握,一定会比燕无意做得更好吗?” 宋声点头:“我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似乎被他的承诺和自信感染了,殷篱也提起一丝意兴,要说她现在有多想离开皇宫,其实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她也不信宋声所说的所有话,可她现在很想听听宋声的想法。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奉陛下之命,是来劝娘娘保重身体,之前的事都可一笔勾销。” 殷篱冷笑一声,宋声不为所动,继续道:“娘娘历经这么多事,一定知道自己究竟败在哪里,你手中的棋子太少了。” 笑意僵住,殷篱皱起眉,目视眼前的人,他好像忽然换了另一副面孔,一副让人有些恐惧和胆寒的面孔。 “我知道。” 但她认同他的话。 只是…… “可我本来就没有棋子。” “没有,可以创造,可以寻找,可以争取。” 宋声的声音似乎有种蛊惑的魔力。 “他这么会玩弄人心,你有没有想过也做一个操盘的棋手,把他也握在股掌之中。” “人心么,无非就是欺骗与利用,这世间最难揣测的是人心,就像你不懂他,这世间最难把握的也是人心,就像他,屈服不了你。” 殷篱静静地听他说着话,有什么东西在逐渐与她契合,那是她曾幻想过,却没有施展开的野心。 她胸口这里,渐渐火热了起来。
第四十章 旁敲(捉) 宋声回来复命, 远远在龙案前停下,跪下行礼。 李鸷右手执笔,正在批阅奏章,这两日他虽时刻关注着锁晴楼的情况, 自己却并没有再踏足那里, 一是不想自己的出现再刺激殷篱, 二是,他自己也想冷静一下…… 只要一踏进锁晴楼,他就会想起殷篱怀的那个孩子。 也许本不该失去的。 头疼欲裂,眼前的字也看得模糊不清, 李鸷放下笔,抵在额头上揉了揉, 良久之后才抬眼看过去, 对下面跪着的宋声道:“怎么样?” 宋声没有及时回答,而是迟疑了一下, 才低头回道:“娘娘还是很抗拒……无论微臣说什么, 她都不愿意听。” 李鸷皱了下眉头,从龙椅上站起身:“连你的话都不听?” 宋声苦笑一声:“微臣在娘娘眼里,也不过是陛下派来的说客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鸷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你之前向朕保证过。” “是, ”宋声压了压身子, 声音拉长, “娘娘虽还不愿接受事实,可……” “什么?” “微臣告诉娘娘,陛下原意把金槛收为义子, 并且对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 娘娘虽然还有些犹豫, 但已经把冯太医开的药都吃了,说明……娘娘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有的在乎,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宋声说到这里停住,没有继续下去,李鸷却语气骤冷:“朕似乎,并没说过既往不咎。” 宋声叩拜,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高音节道:“微臣虽然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但微臣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起她自己受到伤害,她更害怕的是连累别人,如果陛下因此怪罪燕世子,那陛下与娘娘之间的鸿沟,就再也无法逾越了。” 李鸷这才明白宋声的意思。 原来是在给燕无意求情。 “你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 宋声急忙为自己辩解,语气却不卑不亢。 但头顶的威压显然告诉他李鸷已经不快,此时再往殷篱身上带,势必会让李鸷更为震怒。 宋声声音低了下来:“臣这么说,并不是全然站在娘娘的角度考虑,就算是为陛下考虑,也是一样的……” 李鸷打量着宋声,黑沉的眼眸中是变幻莫测的情绪,让人无法琢磨,短暂的不悦已经消失,他坐回到龙椅上,问:“说来听听。” “柔妃娘娘回京已近七日,陛下命令玉麟军对此事不得宣扬,宫妃出逃……毕竟不光彩,且一旦传播开,娘娘必死无疑,想必陛下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但倘若这件事要按下不发的话,降罪燕世子自然也师出无名,靖江王还镇守江南,他手上兵权早已被瓜分,可威望尚在,陛下此时……不宜对燕世子出手。” 宋声一番话,言辞诚恳地为李鸷分析利弊得失,也确实如他所说,李鸷将燕无意关进大牢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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