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已有三日,阿蛮从一开始的绝望等死到后来的战战兢兢再到现在的小心翼翼,每日都像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感觉生不如死。 逃跑计划失败后,金槛被商练带走,燕世子不知所踪,锁晴楼外面重兵把守,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阿蛮没听见任何人被处死,也没有人任何人受罚,可她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实际平静下暗潮涌动,李鸷不过在等着阿篱姐姐醒过来再清算她们罢了。 这种情况下跟不能惹怒李鸷,否则她们每一个都会遭殃,她们不要紧,阿篱姐姐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她想要提醒殷篱,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相信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只要稍微提醒一下她就懂了。 可是说着说着她脸色渐渐变了。 殷篱不仅不理陛下,也不理她。 阿蛮眼神变化,这才感觉到深深的恐惧,手扶住殷篱的手臂两侧,不自觉地抓紧衣服,口中喃喃:“阿篱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阿蛮!” “阿篱姐姐!你看看我啊,我是阿蛮!” 阿蛮要喊第三声的时候,后面的人忽然走上前来,抓住她肩膀将她甩到后面,取代了她的位置,阿蛮摔到在地,后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却不顾疼痛猛地抬头看前面,恐怕李鸷会对殷篱不利。 李鸷坐在床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殷篱:“朕来看你了。” 殷篱病容苍白,淡漠的神色像雕琢上乘的璞玉,通透到只剩浸润的冷意。 李鸷眸光一闪,眼眸刹那间从温柔变作危险:“柔妃,你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他说着,长袖抬起,伸手覆在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上,就在肌肤快要触碰的时候,殷篱头偏向里,把手旁若无人地放回到被子里。 李鸷动作顿住,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唇角有些微地轻颤,他闭了闭眼,好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下一刻,却猛地掀开被子。 阿蛮惊恐地跪地膝行向前,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阿篱姐姐没了孩子也正伤心,求陛下原谅姐姐不敬之罪!” “滚出去。” “陛下——” “朕让你们滚出去!”空荡的大殿上爆发一声厉喝,明明李鸷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们,在场的所有宫人却觉得脑袋已经掉过一次似的,不敢有任何耽搁,所有人齐齐噤声退下,唯有阿蛮冒死不从。 临得最近的几个宫人见状,硬生生地将阿蛮拉走,她在这也无济于事,只会让陛下火气更重罢了,对柔妃娘娘没有任何好处,梅意之前叮嘱过,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仔细着点阿蛮。 殿门关上,里面陷入无边的沉寂之中。 殷篱背对着李鸷,双手抓着手臂内侧,微蜷着身面向里面,不管是那声怒喝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没分给他半分眼神,没有质问,也没有哭泣,冷冰冰地像个木头人,却全身都散发着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李鸷太阳穴疯跳,每一次跳动都在摧毁他的理智,殷篱的视而不见就像庙宇里的木鱼声,只会让污秽之物更加躁动。 他深吸一口气,要强忍着才能压住濒临爆发的怒火。 “你转过身来,朕不怪你。” 李鸷好声好气地说着,将被子拉到她身上,伸手去碰她肩膀,想要将她身子扳过来,殷篱却用力推开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终于对上,殷篱眼中除了冷漠,只剩下一览无余的嫌恶。 李鸷表情骤然一沉。 “闹够了么?” 殷篱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这声质问露出什么表情,悲伤难过皆没有,恐惧害怕更谈不上,半晌后,她忽然出声一笑。 “你开心吗?”是绽如春花一般绚烂无比的笑,干净透亮,毫无杂质,“没了孩子,你开心吗?”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李鸷呼吸停滞,终于在脸上浮现出黑压压的怒火,他伸手掐着她下颌向前一拽,殷篱柔弱地身子被拖地向前一扑,只能用双手尽力撑住。 “殷篱,你胆子真是大,瞒着朕有孕,瞒着朕出逃,现在孩子没了,你还敢问朕开心不开心?” 殷篱闭了闭眼,极短的时间里皱下眉头。 好像极度不耐。 “好吵。”她张口打断,“你真的好吵。”
第三十八章 不配 从德城回来的一路上, 殷篱一度昏迷不醒,随行的太医战战兢兢地为她诊治,在李鸷极致的高压下不敢说一句实话,饶是如此, 李鸷仍然明白殷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 他险些失去她。 而那一刻的心疼足以让他暂且将所有燃烧于胸的怒火抛掷在一旁。 听到殷篱醒来的消息, 李鸷什么都没说,从承乾殿到锁晴楼,他用了最短的时间,只想看到她是否安然无恙。 可当他真的看到殷篱时, 紧绷的心弦忽然迸裂,曾看他时最深情的一双眼睛, 如今冷淡无波。 “你说什么?”李鸷隐去眉心的错愕, 用更强烈的怒火替代,他以为自己可以隐藏的, 看在她性命垂危的份上, 看在她也失去了孩子的份上。 可是面对殷篱毫不在意的神情,所有维持的假面简直都是白费心机。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吗?” 李鸷抬着她的下巴,手指克制着力道,手背却暴出根根青筋, 冰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口中吐出。 殷篱始终闭着眼, 此时闻声, 忽然撩开了眼帘,“错?”她反问。 仿佛是听到了好笑的话,可她被牢牢钳制着, 分不出力气大笑, 只是在唇角流露出笑意来。 与这样的一双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李鸷心头猛震,他从未有某个时刻被人如此质疑过,眼下,明明是他俯视她,他高高在上,可现在被逼问的却成了他自己。 这个处境本来就很危险,他不能任凭它继续。 “殷篱,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你?” 语气顶在高处,渗透着深深的威胁,像一把锋利的刀朝殷篱劈砍而去。 他一字字道:“去德城之前,朕给过你几次机会,可你还是执意要跟燕无意逃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他的那些事吗?既然敢做,现在,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朕?” 错不在他不是吗? 是殷篱触碰了他的底线。 空气中安静一瞬,下一秒,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笑。 掐着下巴的手微微松开些,李鸷略有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原来你会说出来啊?”殷篱跪在床榻上,下颔被掐的发红,她眼睛如黑珍珠蒙上了一层水色,在暗淡的光线里反射着光芒,眼底带着深深的讽刺,“我以为你不会说出来呢,就像种在我身上的蛊毒一样,你不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李鸷甚少感到慌乱,但他此刻却有一瞬的念头想要退却,冷眼如锐利刀锋,淬着阴狠的毒,掩盖所有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冷声说:“如果你不逃走,这毒一辈子不会发作。” 殷篱昂着头,乌黑的发丝肆意垂落,她像块易碎的琉璃,通体的美都变得那么脆弱。 唯有眼睛不甘示弱:“你确定你什么都知道吗?” 李鸷不语。 殷篱动了动唇:“燕无意是偷偷闯进锁晴楼了,他的一举一动尽在你眼中,可你确定吗?也许在你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也许就是有许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燕世子……我很喜欢他——” “闭嘴!” 他没有让她把那句话说完,在“他”字刚刚溢出齿尖的时候,李鸷一把握住她的细颈,连人带魂拽到自己身前,殷篱闭气皱眉,在他手掌中发出猛烈的咳嗽声,震颤的身躯没一寸不历经痛苦。 她下意识用手拽住他的手腕,疲惫地睁开一只眼睛:“你在怕……什么?” 李鸷在她面露痛苦的那一刻就松开力道,只是没有完全放开她,殷篱呼吸越来越沉重,可这样的讨伐怎么算完? “让我认错?我错在哪里了?” 殷篱抓着李鸷的手,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肉里,李鸷却没有任何撤回的动作,仿佛沉浸在她接下来的话里。 “李鸷,你精于算计,喜欢玩弄人心,觉得这世间人事皆在掌控,出逃的事你从头到尾都清楚,如今我被你抓回来了,从此以后再无可能逃离你的掌控,一切如你所愿……那你在气什么?” 那你在气什么? 此时不应该高高在上地嘲讽她不自量力吗? 李鸷眼眸微动,忽然觉得喉咙干涩难忍,连受伤的疼痛都顾不上,殷篱却替他回答了:“因为你没想到你的孩子会死。” 仅此一句,李鸷的眼睛骤然变得猩红。 他是成竹在胸,自认为算无遗策,他像个慵懒又兴致勃勃的猎人一样,拴着猎物的脖子看她能跑多远,他以旁观的视角,期待着自以为是的幼兽重新回到他的囚笼里时可怜求饶的眼睛,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害她小产,差点性命不保。 “阿篱……”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想要用手抚一抚她的脸,就像知道孩子保不住的那一刻一样,失去的疼痛是任何人都修补不了的,哪怕刻意逃避,那个画面却永远也抹除不了。 他亲了亲她额头,轻喃的声音好像在安慰殷篱,又好像在安慰自己:“没事,孩子还会再有的,还会再有的,算了,朕不怪你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不会再有了。” 在他蛊惑人心的声音中,却有一道更斩钉截铁的声音将他打断。 李鸷身子一僵,像是有什么将他从梦中唤醒。 他低垂下眼,想要看清殷篱的表情,却只看到一双冷漠无情的眼:“就算没有小产,我也会把这个孩子打掉。” “李鸷,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鸷渐渐松开手,眼底的愧疚就像幻觉一样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冷意。 “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 犹如一道响亮的耳光,在二十几年的生涯中,李鸷似乎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在他如猪狗一样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活着的时候,也曾有人这么唾弃地看着他,告诉他他是个贱种,不配得到一切。 李鸷一时间想了好多,可他脸上却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殷篱,道:“你再说一遍。” 殷篱看着眼前肮脏腌臜的东西,即便脖颈上被无形的铁链牢牢紧锁着,还是忍不住向那团污秽之物表现出眼底的轻蔑。 尊严为何物?待到你该低头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她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迫于压力而向他屈服,就像后宫中无数个女人那样,唯有一样叫她胆敢跟李鸷这般顶撞,那就是,她还记得自己是个人。 不是谁的女人,不属于后宫,也不属于李鸷,仅是她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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