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安静过后,李鸷开口:“起来吧。” 让他起来的意思,想必就是认同他说的话了。 宋声应了一声“是”,从地上站起身。 “她既然愿意亲近你,那你便多去看看她。”李鸷似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谈,重新拿起奏折批阅起来,对宋声漫不经心地说道。 宋声自然不会拒绝,又回答了李鸷几个问题,就退下了。 走出殿外的那一刻,他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清楚,李鸷并不是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放过燕无意。 李鸷原本就没打算降罪于燕无意,只不过是想关他几日,让他知错便罢了。 燕无意虽然不是靖江王唯一的儿子,却是作为“质子”留在京城的,这对双方来说是一种交换,都不损失什么,只是一种为了取得对方信任的默契而已。如果燕无意死了,就意味着李鸷要亲手撕破与靖江王之间的这份信任,即便靖江王现在不会做什么,也一定会留下隔阂的。 李鸷刚刚登基不久,这样的冲突实在没什么必要。 宋声一边行出宫殿,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殷篱显然没有完全信任她,她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盘算。 外面夜黑灯耀,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宋声迎面见到冯振走来,收回心思,对他施了一礼:“冯太医。” 冯振脚步有些匆忙,提着衣摆停在他身前,也回了一礼:“宋掌司是去锁晴楼吗?正好,我刚给娘娘把了脉,今日脉象已平稳许多,我就改了药方,这次的药比之前的苦些……还要劳烦宋掌司。” 毕竟现在只有宋声给柔妃送药她才喝。 宋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陛下召见我,不耽搁了。”冯振又提起衣摆,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侧走过,宋声想起什么,回身喊了一声:“等一等!” 冯振停下,回头看他。 宋声笑了笑:“上次与您说的那种药,回去查阅典籍后,可有什么收获?” 冯振想起之前两人说的话,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顿了一下,摇头:“没有。” 宋声目露失望,没说什么,冲冯振弯了弯身,转身便走了。 冯振眉头皱得更紧,却没再迟疑,加速往承乾殿那边赶。 冯振到的时候,李鸷已经批阅好奏折,身上披了黑色披风,太监正在为他整顿仪容,似乎要出去。 冯振把殷篱脉象变好以及换药的事如实禀报李鸷,末了有些迟疑。 李鸷侧头看了看冯振:“还有什么事?” 冯振低下头,犹豫道:“有一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是有关宋掌司的……” 李鸷眉头皱起:“说。” “前些天,宋掌司私下里问臣,有没有一种药能扰乱人的记忆,让人忘记过去,似乎是想用在娘娘身上,臣告诉他,这种药都对身体损害极大,且易成瘾,可宋掌司好像并没有放弃,方才碰着了,竟还在问臣。” 冯振本意不是向李鸷状告宋声,只是想提醒李鸷一下,想到这,赶忙又替宋声说了句好话:“不过,臣觉得宋掌司应当也是为了娘娘着想,毕竟若真有这种神药,对娘娘来说的确算一件好事,但臣就怕他病急乱投医。” 说罢,冯振偷偷抬眼看了看李鸷,却见他眉头紧锁,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片晌后,李鸷看过来:“他说的这种药,真的没有吗?” 冯振正收回视线,闻声一顿,狐疑地“嗯”了一声,回道:“这……应当是没有的,微臣回去后也查了查太医院里的医书和药典,其上所记相关皆无考证,只言片语,不足为据。” 李鸷默然,随即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冯振想了想,还是躬着身谨慎道:“若陛下也觉得此路可行,微臣便回去再好好翻阅翻阅,说不定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真的找到这种药来。” 医学典籍浩如烟海,冯振也不敢保证自己遍读医书无所不知,他见李鸷似乎对这种药颇感兴趣,心里也觉得未必不可行。 李鸷沉吟片刻,最后心不在焉地道了句“也好”。 冯振得了圣旨,急匆匆地退下。 李鸷本就要出去,穿戴整齐后便踏出了承乾殿。 ** 春雨连绵,夜间又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屋脊的雨水顺流而下,在房檐垂落,滴滴答答地陷入土里。 戚幼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无聊,侍女怕她染上风寒,催了几次,可戚幼滢像是没听到,还是趴在窗边看,像在等着谁。 她也不知等着谁。 云影殿很久没热闹过了,除去那道身影踏足这座宫殿之外,戚幼滢只是日复一日地过着清闲又无趣的日子。 她没去春猎,在冷清的云影殿里每天做着相同的事,但她不再舞刀弄枪了,那东西见了更想,越想越伤感。 可是有一个人,即便不见,戚幼滢还是无法控制地想他,她会猜他现在在哪,做什么,开不开心,有没有想起她,睁眼闭眼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圣驾班师回朝了,可他却没来过。 没进宫之前,她常听人说,男人都是薄情的,那时戚幼滢还很天真,觉得自己有一日定会遇见如意郎君,那郎君心悦她,宠爱她,尊重她,保护她,那郎君定会对她长情。 可这一切,都在她知道戚家要送女子入宫时被打破了。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甘愿入宫为妃,究竟是因为想替父亲守住大房的荣耀,还是因为皇位上的那个人是他。 戚幼滢想事想出了神,忽然看到远处出现一抹灯光,她站直身子,惊诧地望着窗外,内侍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后面的那一抹明黄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擦了擦眼睛,李鸷已经踏进云影殿,因为夜已深了,他没让人通传,走进内院后见到戚幼滢就站在窗边,他停下脚步。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戚幼滢手忙脚乱地站端正了,屈膝行礼,吞吞吐吐地道:“在看下雨。陛下……陛下怎么来了?也没让人说一声……” 她说着,身影从窗边消失,很快出现在门口,急忙拉着李鸷进去:“快进来吧,外面下着雨,冷。” 两人进了屋,戚幼滢扫了扫李鸷肩头的雨珠,没看他的脸,只是下意识伺候着,为他脱下披风:“看看,落了这一身的雨。” 雨不大,何况路上有人为李鸷撑伞,雨势渐小些,他才挥退掌伞的太监,身上并没淋什么雨,戚幼滢解下的披风放到一旁,倒了杯热茶,递到李鸷身前:“陛下快去去寒气。” 李鸷看了她一眼,将茶水接过,喝了一口,随手在桌边坐下,这才开口:“朕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 戚幼滢喃喃道:“这么晚了……”却突然来。 “怎么,不想朕来看你吗?”李鸷打断她,语气中带着笑意。 戚幼滢连忙摇头:“不是!” 她当然希望他来。 却又不想他只是闲来无事才过来坐坐。 两种想法纠缠在一起,让她觉得大脑有些混乱,李鸷没留意她突然的安静,拉着她的手坐下,又端起茶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道:“朕不在的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戚幼滢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起身去了内殿,很快又跑回来,将一块白玉放到桌子上。 “闲着无聊,就去陪庄姐姐,她说我跟猴儿一样,没有定性,就教我琢玉,修身养性,这块是我雕来送给陛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块白玉品质是上乘,雕琢的手艺却实在不怎么好,能依稀看到玉上有两个字,是溱舟。 溱舟是李鸷的字。 李鸷低头看了看,眉头扬起,将玉牌拿在手中把玩:“朕竟不知,你还能做这等精细的玩意。” 戚幼滢脸一红,伸手就要抢过来,嗔怪道:“六哥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不送你了!” 李鸷向后收手,在戚幼滢第二次伸手过来抢的时候,将玉牌放在桌子上移过去,另起话头:“这段时间,你怎么没去锁晴楼?” 戚幼滢的动作霎时僵住,猝不及防到她脸上都没有调整好表情。 一瞬间,她全明白了,李鸷为什么深夜突然造访,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心不在焉。 她虽然天真烂漫,却不是个傻子,失望只是转瞬即逝,她坐回到凳子上,语气没什么变化:“阿篱姐姐喜欢清净,她近日在养病,我不想打扰她。” 殷篱回宫后,就一直在锁晴楼养病,消息自然是李鸷让人放出去的。 “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吗?你去怎么会是打扰。”李鸷理所应当地道。 戚幼滢心头苦笑,想说这一点您又何必来明知故问,她与殷篱做不做得成朋友,最大的阻碍就是李鸷他自己。 可这话毕竟不能说。 “那我明日去看看?”戚幼滢看着李鸷,语气试探,同时也在揣摩着李鸷的心思。 果然就听他道:“明日朕陪你一起去。” 戚幼滢知道自己猜对了,李鸷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他想去看阿篱姐姐,又不敢自己去,所以拿她幌子,是觉得有她在,阿篱姐姐就不会闹得太僵。 德城发生了什么吗?他与阿篱姐姐吵架了? 戚幼滢想了各种可能,想要掩饰内心的失落,可是这种感情是掩饰不了的,她甚至有些生气。 垂下眼,她轻声嘀咕道:“陛下为何不自己去呢?” “你说什么?” 李鸷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戚幼滢却听出一丝阴冷,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漆黑的眸子,内心打了个寒颤,急忙转移话题:“没什么,那陛下今日还走吗?” “朕累了。”李鸷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转身往内殿走。 戚幼滢经过方才那么一吓,已经什么惊喜都没有了,只得抬脚跟上去。 第二日没有早朝,李鸷果然跟她一起去了锁晴楼,戚幼滢很久没来锁晴楼,有些近乡情怯,可李鸷又在身旁站着,容不得她有任何退缩,便深吸一口气,提裙走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再见殷篱的时候,她竟然会消瘦那么多! 戚幼滢一看殷篱坐在床头那副盈盈弱弱的样子,早顾不得身后的李鸷了,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在床头坐下,震惊地看着殷篱:“病这样重,你怎么都不差人来说一声!我都不知道!” 早知是这样,她还管什么脸皮,爬也要爬过来陪伴殷篱。 说话的时候,李鸷也走了过来,殷篱没理会戚幼滢,只是顺着视线将目光挪到李鸷脸上,抬着眼眸,眸底深沉。 皇帝站着,戚幼滢自然不能坐着,她焦急问询殷篱的状况,又不得不起身,给李鸷腾地。 只是刚一起来,殷篱便将头转向里头,伸手拉着被子覆在身上,闷声道:“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第四十一章 侧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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