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篱看她的模样,忽然道:“在找商练的信?” 阿蛮一僵,看着殷篱,面色微变:“没有。” 殷篱喝了口茶,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的攥紧信封的手:“商练的信要给也是给李鸷,不会给你。” 阿蛮脸色涨得发红,赶紧低下头去,觉得有些难堪,又像是在埋怨自己没用,半晌后才喃喃开口:“我知道。” 以前的殷篱从来不会这么无情地戳破她的心思,阿蛮心头有些委屈,眼前渐渐潮湿,看也看不清楚,才想起自己说过不会哭,她又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正调整心情时,殷篱的声音忽然闯入她耳中:“你想不想嫁人?” 阿蛮一顿,大惊地抬起头,眼中的震惊慢慢变成恐惧,她急忙握住殷篱的手:“阿姐,我不想嫁人,你不要赶我走!” “谁说我要赶你走了?”殷篱惊讶地看着她,拍了拍她手背,“如果你能嫁出宫去,就能离开这里了。” 阿蛮茫茫然地看着殷篱,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神情,但是殷篱很认真,阿蛮也渐渐冷静下来,这次她不再激动,而是也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阿姐在哪,我就在哪,你不走,我也哪也不去。” 殷篱看着她,轻声说:“你甘愿被困在里面一辈子?” 阿蛮扯了扯嘴角,情绪逐渐变得低落,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人愿意被困在一座牢笼里一辈子都出不来。 但是。 “哪里都是一样的。”阿蛮喃喃说着,“嫁出去也一样的。” 逃不出。 殷篱听懂了阿蛮的意思,此事便不再提。 下了一夜的雨,暑热消散,已有初秋的味道。 天色昏沉沉的,乌云罩顶,已经几日都不见好天气了,殷篱用了晚膳后在院中走了走,池塘里的睡莲开得正好,金鱼浮出水面吐泡泡,撩动着连枝晃动。 宫人离得远,此时只有宋声在她身旁。 “今日怎么突然问阿蛮的婚事?” 他罕见地先开了口,主动提起话头,殷篱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美人靠前坐下,理了理搭在臂上的披帛:“她总是想着商练,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宋声道:“阿蛮这个孩子虽然心思单纯,但她不傻的。”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怕她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殷篱倚在美人靠上,扭头看向远处。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商练对李鸷忠心耿耿,也很得他的信任,依你看,他有没有可能为我所用呢?” 殷篱抬头看着宋声,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却骤然锋利,宋声摇了摇头,没有犹豫道:“商练是木家豢养的死士,陛下被先皇接回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我们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殷篱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没有能拿捏他的把柄,凭什么让他为我所用。” 本来就是她一时兴起说的话,殷篱也没在这里问题上继续纠缠。 倘若商练也意属阿蛮是最好的,但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就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殷篱吹了会儿风头有些晕,扶着宋声的手回了寝宫,屏退宫人,她坐在床边低头扶额,宋声弯下身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殷篱摆摆手,伸出一只手,宋声微怔,看着她的动作,鬼事神差地也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指头。 殷篱一把攥住。 “皇后的病,与你有关吗?” 僻静幽暗的内室中,她声音低沉地质问。宋声被她紧紧抓着,掌心与掌心相触,他一霎那明白殷篱一整日的心不在焉是因为什么。 原来是在挂念皇后的事。 她似乎在害怕。 害怕皇后难产病重与他有关。 “与我无关。”宋声的声音干净透彻,坚定不移。 殷篱忽地抬头,正好与他那双坦荡无垠的双眸撞上。 “你说过,李鸷不能有儿子。” 宋声缓缓蹲下身,目光逐渐与殷篱平齐,他半跪着,为她脱下鞋袜,用手给她焐着两只冰凉的玉足,低着头问道:“你觉得后宫平静吗?” 殷篱恍然一顿,随即皱起眉头。 宋声不等她说话,继续慢声道来:“风平浪静只是表面上看来罢了,能有一两个澹泊寡欲与世无争的人,已经很难得了,后宫里的女人大都带着目的而来,怎么少得了明争暗斗呢?” 殷篱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你知道内情?” “不知道。”宋声垂着眼,殷篱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从判断他的回答是真是假。 “真的与你无关?” 宋声豁然抬头:“你知道你在后宫中最该防备的人是谁吗?” 殷篱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心中第一反应闪过的是鱼晚晴,可是记忆中她将殷篱锁在箱子中那次,她就知道鱼晚晴并不值得太多关注。 殷篱摇了摇头。 “当年殷宋两家被抄,带人查办两府的人,乃礼部尚书兼任刑部的张自逑,陛下上位后,朝中存有二心的人被他削的削,贬的贬,少有人岿然不动,张自逑就是其中之一。论前尘旧怨,他是与你我纠葛最深的一个,你刚回京之时,旁人或许不知你的身份,但张自逑一定知道。除了陛下,他是知道最多的人。” “张自逑?”殷篱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有什么东西仿佛忽然连接上了,“是张妗儿的父亲。” “正是。” 殷篱眯了眯眼:“她曾接近过殷篱。” 当时正好被戚幼滢打断了,后来两人交往只能说是泛泛,称不上熟悉,更说不上亲密。 “兵部尚书林龚也是李鸷心腹,带兵抄家的人也有他,所以陛下刚一登基,林家就送了女儿进来。” “林芷萱?” “燕聆玉进宫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靖江王放心,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她的孩子不出挑,就不会惹来麻烦,她争这份宠毫无意义,一个不好还容易引起李鸷忌惮,皇后若能顺利产下嫡子对她来说反而是保障,这一点对戚家也一样。” 殷篱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倘若有人动了手脚,这个人不是张家的人,便有可能就是林家的?” 宋声看着殷篱,眼睛弯了弯,露出温和的笑,好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他将殷篱的脚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眸色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绣工精妙的锦囊,塞到殷篱手里:“这个东西你保管好,里面分别有三个颜色的竹筒,将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便沿着墨、靛、黑的顺序依次打开,或许能帮到你。” 殷篱手上一沉,低头看着塞到手中的香囊,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来,她一把抓住宋声的手腕,瞪圆了双眸狠声质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宋声看到他眼中的惊惶,兀自垂了垂眼,很快又抬起头,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倘若有一日我遭遇不测,没人在你身边,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那里面的东西或许可以为你指引道路,这只是以防万一,你不必害怕。” 殷篱死死地盯着他,双眸忽然变得通红,半晌后,她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尾音带着丝丝颤抖道:“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宋声的眼眸就黯了黯。 他不停地抚着她的发,似乎看到了她小时候,风雪交加的黑夜,如明月一样干净明亮的眼眸,水灵灵地望着他,细声哀求:“阿兄,你千万别丢下阿篱。” 不管他怎么安慰她,她都不能相信,只是紧紧地搂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哪怕一下。 宋声其实也舍不得啊,他想要看阿篱妹妹长大成人,出落成大姑娘,如果能遇到知疼知热的心上人,他会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如果不能,那他养她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是,在那个砭骨寒冷的雪夜,宋声扒开她的手,从此离开了她的世界。 她没遇到良人,而他们也注定不能相守。 “阿篱……”宋声好像想到了什么,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裂痕,心针扎一般疼痛,让他呼吸不能,他放下手,落在她脸上,极近温柔地抚摸,“阿篱,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殷篱看到宋声的脸雪一样白,心中那种失却的疼痛更加剧烈,她拿开宋声的手,跪在宋声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身。 他身上很凉,仿佛在雨水中浸泡过。 殷篱贴着他耳际的发,轻轻闭上眼:“阿兄,哪怕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我也想你在我身边。” 宋声望着前方,眼神忽然一空,受伤的神情还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满面的震惊。 殷篱还没说完,她亲了亲他耳根:“阿兄,我喜欢你。别离开我。” 最后那四个字,是带着哭腔说的,宋声心里骤然一疼,他怎么舍得她哭呢,他愿意答应她一切要求,哪怕他清楚这只是黑暗潮湿之中两个卑微取暖的人生出的一丝依赖和留恋,或许无关他心中的爱,他也控制不住为之欢喜雀跃。 可他清楚,这一切终归只是泡影。 宋声闭紧双眼,一把抱住殷篱单薄的身体。 只想共渡热意,以吻封缄,他知道所有的悲欢和放纵都是倒着流走的,时日无多,所以哪怕是片刻的拥有,他也想偷走这份时光。 可是就连这片刻的拥有,也要被人打碎。 殷篱是在慌乱之中听见脚步声的,宋声的耳力比她还要敏感一些,黑暗中挣扎起身,殷篱看到外面忽然亮起的灯火,还有阿蛮略带惊慌的声音。 “陛下,娘娘已经睡了!” 李鸷无视屈膝行礼的阿蛮,沉着脸往里走,一进后殿,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便铺面而来,里面一片昏暗,连半只蜡烛都没点,他脚步不停,甚至有加快的趋势,转入内室,一眼便见殷篱跪坐在床上,帐子放了一半,床帏有些凌乱。 黑眸骤暗,周身像是降了一个度,李鸷大步走到床前,脸上已有怒容,大手一挥,他将落下的那一半帐帘掀开——
第五十七章 娘亲 帐子里什么都没有。 被撩起的青帐掀起一阵风, 席卷了满腔的愤怒,可床帷里的空荡冷清,又让李鸷戾气横生的怒容为之一顿。 殷篱捂着脖颈,一深一浅地呼吸着, 眼睛从床帐内扫过一圈, 抬眸冷冷地看着李鸷:“你在做什么?” 李鸷没回答, 手在空中横了数秒钟,才缓缓放下,放下的那一刻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转身在床前坐下, 视线落在殷篱身上,沉沉黑眸中满是看不透彻的幽暗:“这么晚了, 你怎么没睡?” 殷篱跪坐在旁边, 与他不过半臂的距离,心在砰砰跳着, 可她早已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说谎:“夜里闷, 我睡不着。” 李鸷扫了眼内殿:“身边怎么不留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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