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一个挺拔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绸缎,素色的衣摆上不染纤尘,身影微微单薄, 但挺拔俊逸, 似是带着与生俱来的清雅与贵气, 面容白净得没有一丝瑕疵,有些下垂的眼尾敛着复杂的思绪,与嘈杂的码头格格不入, 恍若谪仙。 他只随身带了一个轻便的包袱, 不像其他人那般有着沉重的木箱, 步履从容又雅致,丝毫不受码头繁忙的纷扰。 看得跑腿的小厮都直了眼, 硬生生把招呼生意的吆喝给咽了下去, 好像大声开口于他都是一种打扰。 景年却极少在意他人的目光, 托了一把肩上的包袱, 挺直了脊梁慢慢地走着,在脑海中沉睡已久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地苏醒着。 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似曾相识, 又极为遥远。 他自幼在姑苏城长大, 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熟悉的, 只不过后来去了京城,这些温馨与美好都永远地留在了儿时,支撑着他挺过掖庭地狱般的磨难。 后来跟在苏南嫣的身边,算是他此生第二次感受到了点滴温暖,让他明白原来这世上除了阿娘,还会有人这般关心和爱护自己,亦是渐渐起了非分之想。 欲望如同藤蔓般生长,他见不得苏姐姐被陆鹤川搂在怀中,贪恋苏姐姐柔软温暖的怀抱,恨不得将苏姐姐的一切都占为己有,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直到他表明心意的时候才明白,苏姐姐的所有爱恨都给了陆鹤川,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他萤火般渺小的爱意,更提不上动心。 如此,再也没有理由留下来自取其辱。 难不成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苏姐姐与陆鹤川重修旧好,琴瑟和鸣吗? 他做不到。 思来想去,只能留下一封空白的信,将那尚未开始的爱意封存,此后悄然离开京城,回到这从小长大的地方,寻一隅安度此生。 春风悠然拂过景年的脸颊,吹动了他柔顺的墨发,轻轻在脸颊上摩挲着,如同温柔的掌心,抚慰着他空落落的心。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打破了美好的画面,景年不满地蹙眉,隐约瞧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在岸边拼命跑着,身后有人拿着皮鞭追赶,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还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 那小姑娘已经精疲力竭,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双眸,恰好一头撞在愣怔的景年身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只瞥见了绸缎的一角,就不管不顾地拽着景年的衣摆,哭求道: “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吧!张妈妈如果抓住我了,一定会打死我的!求求您行行好......” 景年瞥了一眼脚边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不悦地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使劲儿动了动腿想甩开,没有丝毫收留的意思。 他刚到江南,自己都还没个找落,更不可能带上一个累赘。再者,这小姑娘看起来像是逃奴,私自收留是犯了律法的,到时候分辨不清楚。 可小姑娘不知哪来的劲儿,无论景年怎么踹都不肯松手,像是认定了他一般死死抱着,娇小的身躯痛得颤抖。 张妈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看景年是位俊俏干净的公子,气得发红的脸色稍稍缓和些,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顺着气息道: “麻烦公子行个方便,这死丫头不听话,跑出来让公子笑话了,还请公子让奴家带回去好好调教。” 说罢,张妈妈又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揪着小姑娘的头发抽了两鞭子,留下两道血痕,咬牙切齿道: “快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青楼的李妈妈点名要你了,再不乖乖回去,就不止两鞭子这么简单的事儿......” 小姑娘被打得抽泣起来,可依旧死死拽着景年的衣角不放手,甩甩头拨开凌乱恩典发丝,闪着泪光凝视着景年冷漠的面容,哀求道: “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吧,我宁愿做牛做马也不要去青楼啊......” 景年撞上这么一桩事情,本是极为不耐烦,低头就想用将小姑娘拉开,却蓦然间对上她那双杏仁般的眸子,闪着纯澈灵动的光芒,鼻尖小巧微红,隐约间有一点苏南嫣的影子。 虽然再仔细一看,小姑娘没有苏南嫣的端庄与惊艳,却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柔美清丽,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起种种过往。 鬼使神差般的,景年觉得心中像是被人拨弄了一下,冷漠的面容泛起涟漪,骤然间想起在掖庭受人驱使的那段日子,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被抽打的小姑娘。 她和苏姐姐有几分像,也算是缘分,加之他的一点恻隐之心,救下她就当是积善行德吧。 “妈妈开个价吧。”景年波澜不惊道。 张妈妈惊讶地捂着嘴,似是不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救下这个丫头,心思飞快地转了转,乐呵呵地竖起五个手指头。 景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清点着盘缠,几乎将所有身家都给了张妈妈,才见她喜出望外地拿出身契,将那小姑娘推到景年身边,笑得合不拢嘴地走了。 “兰儿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姑娘激动又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连忙给景年磕头,连身上的伤都顾及不上。 景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泛起复杂的思绪,一言不发地走了,任由她跌跌撞撞地跟着,想小尾巴一样甩不掉。 * 此后,兰儿就跟着景年回到了景家的老宅,尽心尽力地帮他看着铺子,照顾着他的起居生活。 无论是生火做饭的粗活,还是缝缝补补的细活,她都得心应手,有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周全和细心,更是从未有过一丝怨言。 她从小就这样伺候着爹娘和弟弟,直到弟弟出了事,爹娘郁郁而终,她才不得不卖身葬父,自愿落在了人牙子的手里。 那段时日可谓是度日如年,张妈妈是个心黑的人,成日里就是让她干活,一有什么不顺心就用鞭子打骂,后来又看她有些姿色,想要卖进青楼换钱。 她这才忍无可忍,鼓起勇气逃了出来,若非景年出手相救,她现在恐怕尸骨已寒。 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这辈子都要追随的主子,无论给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兰儿这么想着,嘴角扬起一丝笑,多使了些劲给灶火扇风,时刻注意着锅里炖着的鸡汤。 她瞧着公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身子又单薄,总是想尽了法子哄他开心,给他做各种各样好吃的,虽然公子从未领情,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她也没有半分怨言,日复一日地照顾着公子。 侍奉公子本就是报恩,她未曾图过什么。 若是公子愿意笑一笑,多看上她两眼,道一声“不错”,她会暗暗在心里高兴好几天。 正想着,鸡汤已经炖好了,兰儿麻利地熄了火,用小碗盛出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井水中浸着,让凉意与热气中和,待到冷热适中时,才稳稳地端起来送到景年的书房。 此时,景年正挽着素色的衣袖,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狼毫,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临摹着诗句,温暖明亮的春光透过竹影,错落有致地映在他的身上,宛若天然的画作,静谧又美好。 兰儿看得失神,木木地站在门口,许久都未出声。 直到景年写下最后一个字,悠然地抬起精致的眉眼,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兰儿才浑身一激灵,磕磕巴巴地端着鸡汤进去,小声道: “公子,这......这是刚刚炖好的鸡汤,您趁热喝了吧。” 景年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放下就好,并未再多看兰儿一眼,重新低下头凝视着刚刚完成的字帖,像是在琢磨着是否有不完善的地方。 他看得仔细,几乎是全副精神都投入到了潇洒俊逸的字迹中去,浑然忘记了兰儿让他趁热喝了鸡汤,更没在乎她还在屋内。 衣袖在他俯下身的瞬间从小臂上滑落下来,眼看着就要落在砚台上,可景年却依旧没有察觉。 兰儿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一把拉住景年的皓腕,不由分说地使了些劲抬起,涨红了脸喊道: “公子小心衣袖!” 她的声音本来就又轻又软,此时虽然带了些焦急,但很快就被春风吹散,化在了宽敞亮堂的书房中。 景年感受到了腕间的温热,又听到那句格外熟悉的话,一时间走了神,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身形僵在了原地。 在忘忧宫的那段日子,苏南嫣每日都要在阳光极好的午后,搭上一张小桌,在一旁看着他练字。 他的字早就定了风格,可是为了表现出笨拙的模样,总要全神贯注地把控着笔锋的走势和力度,生怕被苏南嫣看出端倪,故而时常忘了衣袖会无意间滑落,好几次都险些落在砚台上。 这时苏南嫣总会迅疾地拉住他的手腕,唤一声“小心些”,再心细地重新帮他卷好衣袖,笑盈盈地对上他的眼眸。 景年有些恍惚地抬起头,苏南嫣温柔似水的笑容渐渐模糊,和眼前兰儿的眉眼重合在一起,宛如梦醒来一般清晰起来。 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这才发现方才都是回忆,苏姐姐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眼前的也只是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兰儿罢了。 相似终究是相似,不可能是本人。 所以在回忆隐隐作痛的时候,所有的相似都如同针尖刺痛着心房,让人疼痛又烦躁。 景年斜睨着还眨巴着眼睛愣怔的兰儿,毫不犹豫地抽出手,不经意地拍了拍被她触碰过的手腕,像是要拍走什么东西一般,将衣袖顺滑地放下,冷着脸沉声道: “这种事情提醒一下就好,反应不必这么大。” “兰儿明白,这次确实唐突了些,请公子恕罪。”兰儿没料到景年会突然这般反感,落寞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埋着头道: “公子,您......先把鸡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必了。”景年双眉紧锁,在兰儿刚刚说完时就斩钉截铁地拒绝,将小碗推到一边,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日后这样的东西不要带进书房,你自己用了便是。” 兰儿偷偷瞄了景年一眼,却只看见他的目光如同深渊般不见底,没有半分的感念或是怜惜,只有明显浮现的烦躁和不悦。 “......遵命。”兰儿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忙不迭地端起小碗,三两步就离开了书房。 待到走远了一些,她才喘着气坐下,低头看着已经凉透了的那碗鸡汤,鼻头和眼眶都酸酸的,赶快仰起头不让泪意泛上来。 刚刚公子那是......嫌弃她吗? 不喜欢她做的东西,不喜欢她碰过的地方,甚至不喜欢在书房看见她......她真的有这般不堪吗?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公子清冷端方、芝兰玉树,救下她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自己不该再也别的奢望,只要能够安安稳稳留在公子身边,就应当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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