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忽地感觉一片水雾漫进了她的鼻腔,酸胀潮湿得不像话。 “有您的消息时,数日不眠、长夜奔波都是常事,没您的消息,便将自己关在厢房,抑或不拿自己当人似的投到朝事中。” “几次有些发热的苗头,都让老朽开一副药,生生给压下去。” 辛越别过头,用力眨眨眼睛,将那股潮湿压下去。 丘云子长长叹口气,有种熬出头的松快:“您回来后,老朽一直在等这日,由这一条病星子,引着这些年压下去的病星子一并发出来,痛痛快快病他一场也就好了。” 辛越听得一愣一愣,忽然伸手抓住一晃一晃的蒲扇:“那还喝药作什么?” “这您就不懂了,”丘云子神神秘秘,悄声,“这药是让侯爷这病发得快些,否则侯爷还犟着脾气同自个身子斗呢!” 辛越醍醐灌顶,心道到底还是年纪大的人阅历长些,就是更有法子,当即佩服地附和:“熬得浓些,怎么苦怎么熬,务必要让这病星子一次被激个彻底。” 说话间,长亭从木梯口转出来,无声朝辛越行礼。 正事来了。 辛越眼神示意他先下去,转头对丘云子妥帖交代了一声,“一会我上来拿。” 辛越随长亭一道走下底层,问:“如何?” 四下的守卫皆识相地散开。 长亭拿出一卷卷轴,摊开在桌上。 上头密密麻麻是此行南下的路线,当中一条加粗黑线是他们真正的路线,当中一粒大大的墨点是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 周旁还有八道细小的红线,是辛越派出去混淆视线的船只,上头同样点着他们的方位。 这是辛越昨日临时做出的安排,他们出行的消息没瞒过陆于渊。 若是往常倒还罢了,但顾衍正养病,她不得不费些心思让他养得更安心些。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长亭指着左手边两道红线,“一队、四队先后遇了试探的船只,我们的人按照夫人的吩咐,只派了底下人去回话,对方还在跟着。” 辛越在桌旁转来转去,片刻后才下了决心:“传令下去,再跟半日,一队就烧了跟着的那船。” “是!”长亭肃然。 辛越越那股凛然气度没有维持多久,摩挲着黑色墨点前方的两条河道犯起了难。 黑色的路线是出京前定下的,原定计划要在前方百里处的渡口换客船,混在众多南下的商船中行两日,到曲横江渡口再换船。 长亭在一旁看着,问道:“夫人,可有何不妥之处?” 辛越指着那两条河道,问:“为何不走右边?” 长亭:“当初走这条道是属下提议的,左边河道会经二十一个镇县,商船多,可掩人耳目。右边河道清净,沿途仅六个县,走的大多是快船,较为显目,且河道稍窄,容易设伏。” 辛越颔首,却转了个话头问长亭:“渭国那边的消息如何?” 长亭:“半月前探到陆相在临尧,此后再无消息。” “人已经来了。”她悠悠道。 目光铺在整张卷轴,食指在山岭流水、密集城镇中缓缓移动。 “笔。” 宽大的长案,泛黄的卷轴,如瓷的纤指,浓重的墨色。 窗外熏风微暖,吹得辛越的鬓发纷飞。 她全神贯注地看手下的卷轴,深灰浅灰,浓黑赤红,道道水波,绵延山脉在她眼中似乎徐徐地浮动。 良久,撩袖落笔,在他们前方的河道分岔处画了一道,将原先的墨线往右边延伸,再到一旁的山地点了数点。 如此一来,两条河道,两条路线。 辛越又在一旁空处执笔,洋洋洒洒写了十数行,交给长亭:“去吧。” 顾衍同陆于渊二人交手多次,对彼此的路数都十分了解,陆于渊的目的不知是什么,但没下杀手,只是致力于给顾衍下绊子,将他的步伐拖在这崇山峻岭、绿波漾漾中。 但陆于渊不知道,同他在这青山绿水间对弈的,不是顾衍,是她。 在这分岔的两道墨线中,辛越仿佛能看到那张俊逸到妖魅的笑脸,一寸寸崩开。 姑奶奶的步子,可没那么好拖。 辛越一番安排,得意洋洋,哼着小曲儿端着苦药,一路晃荡进了二楼的船舱,一进去,便见着顾衍坐在床头发呆。 此情此景,见所未见,辛越手里的药差点就端不稳,汤勺和碗壁发出清脆的相碰声。 顾衍猛然转头,眉峰如剑,见了是她,眼神才也未有多少缓和,甚至愈发不满。 辛越小碎步迈过去,“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顾衍双眉之间拧出深深的两道沟壑,“怎的去了这么久?” 他喉咙沙哑,话里带浓浓的鼻音,像是撒娇一般。 辛越听得心头又软得不像样子,恨不得把他搂进怀里好生安抚,于是出口的声音愈加轻柔:“像我们这等喝药如喝水的好汉,都知晓一个道理,好药还须慢火熬,你尝尝看。” “……”顾衍接过碗,一口闷下。 辛越心道还好方才在门口吹了老半天,否则他许就会成为大齐上上下下,第一个被药汁子烫死的侯爷了。 她将空碗往桌上一放,腻腻歪歪蹭到他床边坐下,照例摸摸他额头,还是一手滚烫,心里过了一遍丘云子的话,这碗药下去,许是得让病气一齐发出来,心里有点担忧他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 “怎么了?”顾衍见她忽喜忽悲,不由问道。 辛越脱口而出:“担心你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撑住。” 顾衍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得很:“要不要试试?” 辛越心里又沉了一分,看这喝完药,脸色都不大鲜活了,当即心疼地摸摸他下巴上长出来的青茬胡子:“这有什么好试试的,你看着都不大行……” 了字还未落地,辛越整个人被从侧边放倒在床上,顾衍沉沉覆在她身上。 满江的大雾瞬间漫上辛越的大脑。 他的气息异常灼热,耳后异常发红,喘气声异常嘶哑诱人,身上的伽南香浓烈得让她头脑发昏。 头脑一昏,手脚就不大听使唤,她勾上顾衍的腰,腰腹一使劲,扭身将他压在了下方。 “嘘——” 顾衍的眸底一片猩红,握着她腰的手在嘘声中慢慢松下来,胸口起伏不定,某处迅速弹起。 辛越一件一件给他脱衣裳。 拽下外袍,扯下腰带,裤子……辛越看着那顶起的一大个包,脑子里轰隆轰隆滚过数道春雷。 她脸上飞上两片红云,不自在地转过头:“你自己,自己把外裤脱了。” 顾衍露出了今日第一道笑,透着病态的脸庞苍白,站起身,慢条斯理解着裤子。 但下一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辛越哗哗哗地连丢三四件衣裳给他,边丢边道:“穿上穿上,快些,裹严实点。”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安康
第121章 、心机顾侯 傍晚时分,苍林笔直,幽敛暝色。 远天寒幕带着溟溟雨丝,铺天扬洒下来,落在刚刚萌发新生绿意的树林中,一层一层润湿山间小道,留下两道直直的车轮印,很快又被数十道马蹄印覆盖,片刻后,被雨水濡得再看不出行迹。 一个身披蓑衣的农夫在不远处,正划着溪水冲刷脚上的泥土,听见动响举目望去。 只见烟雨缭绕中,一辆黑黢黢的马车行驶在山间小道上,前后跟着数十个头戴斗笠,身着青色劲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壮汉,斗笠上都有巴掌大的一个红字,像是个镖队。 估摸着是一队护送马车南下的镖队,且是顶顶不好惹的镖队。 个个体壮如牛,衣裳都紧紧地绷住胸口、手臂处粗壮的肌肉,面色狰狞,眉宇凶悍,目光如鹰隼左右扫视,手还时不时往腰间大刀摸一摸。 这一眼望得他腿肚子发软,一下跌坐在了溪旁泥地里,溅了满身泥疙瘩。 壮汉们拱卫其中的黑黢黢马车外表看着不起眼,内里却是豪奢。 一个白衣男子盘坐在绒毯上,身前小条几上一副棋盘,左手方落下一颗白子,右手又捏起一枚黑色棋子。 身旁一圆脸俏丽、鲜灵果儿似的小公子一惊一乍地扰着棋局,一下喊左手君落了下风,一下嗔右手君欺人太甚。 就算被这般相扰,白衣男子还是一派沉静,落子不慌不忙,左右手有来有回地对弈。 不消说,沉稳落子的是顾衍,观棋乱语的假君子是辛越。 先前在船上那一场闹腾辛越是赢了,破天荒地赢了。 虽说顾衍的脸仅在接衣裳的那刻显露了一丝狼狈之色,随后这狼狈敛得很快,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面色连同小山包一起平缓下来,平静地顺着她的意思临时改换路线,平淡得半句二话都无。 但辛越从他微红的耳后根、攥着她发紧的手掌心,这些隐秘之处还是感受到他的难为情,到上了马车,便忍不住逗他。 这等机会实在太难得,得同时赶上顾衍生病、情动、被压在下头、被逗弄,这四者缺了一个,都跟抹牌桌似的,成不了局。 但顾衍方输了一招,此时愈发高深莫测,八风不动。 辛越扰他下棋无果,只好往后头一滚,棕色车壁与米白绒毯在眼前从左往右一掠。 又从右往左一掠。 她被拨了一个转,打了个滚躺回他身旁。 头顶是一大片被烛光映得暖融的白袍,顺着丰伟身形往上,是浓墨刻画一般硬挺的下颌线,凌厉的眉眼。 辛越爬坐起来,一只滚烫烫的大手紧紧扣着她腰侧,她凑过去揶揄道:“小郎君可是舍不得我?” 顾衍没搭理她的话,垂眼看棋局,左手执白子,右手从她腰间往上挪,有意无意搭在她肩头。 辛越嘿嘿一笑,两指捏他下颌:“给本公子笑一个。” 顾衍慢悠悠抬起眼帘,微微歪头,下巴轻抬,极缓极缓地挑起嘴角,眼神带一丝挑衅。 辛越的头顶瞬间没入一道闪电,游蛇一般窜入脊骨,流达肢骸,最后在心头重重一击,又麻又酥。 胡乱丢开手,恶狠狠叮嘱他:“往后不准对旁人这般笑!” 不一会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低喃,“真是要了命了。” 她心里头还在砰砰乱跳,手上热感未散,忽地半跪起来,探手将掌心覆到他额头,还是滚烫一片,再用自己的额抵靠过去,却被一只手按在原地,辛越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浓浓鼻音:“别这么近。” 辛越不以为意:“要过病气早过了,你别动让我碰碰。” 说着掰着他肩膀,固执地拿额头去碰他的额,果然不但额头比自己的滚烫许多,鼻息还是一派灼热,像小火炉上煨的汤滚出的热气。 辛越算着时辰,如今该是最难受的时候了,她跪坐着,显得高一些,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头往自己肩上按,口中却温柔道:“是不是很难受?头晕不晕?借你靠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9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