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眼里笑意流淌,顺势靠她肩头,哑声,“晕。” 难得褪了玄色衣衫,换上一身白衣的顾衍,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如清淡月华洗过,乌发披散一半,恰恰遮住锋利如刃的下颌,把煞气全掩了。 这样虚弱靠下来的模样,让辛越心中荡起万千豪情,只想划一片山头,将这病弱郎君拐到寨中做压寨夫人。 心中如此激荡,手上越发温柔地拍着他手背:“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顾衍犹豫了一瞬,“念诗吧。” “我唱歌也很好听的呀,”辛越暗道他不会挖掘自己的闪光点,“其实好些诗也能唱的你知道不,就书里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虽说少一支篙子,但也挺适合现在。” “阿越,”顾衍忍不住劝,“想想你看过的戏折子,如今日暮时分,荒山野岭,阴雨漫天,女子歌声从马车中传出,若山间有甚山魁树妖,便捉……” 话未说完,顾衍的头就落了个空,霎时坐直身子,怀里果然埋进来一只小脑袋。 他轻笑,胸口起伏,咳了一声,无声地拍她的背。 顾衍的耳朵免遭荼毒,辛越脑子里都是挥之不散的那出《山隗记》,二人紧紧靠着,阖眼歇了一阵。 子夜时分,细雨将歇。 长亭从前头拍马而来,车队在预计时间内到达了小镇外的客栈。 近来春雨连绵,守夜的小二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客了,偷着懒在柜台后头打盹,乍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惊得额头重重在柜面上磕了一下,霎时清醒,也顾不上头上是不是鼓了个大包,抄起伞就笑呵呵地往外迎。 一出客栈门,就着门口两盏透晕光的红灯笼,看到几十个大马金刀的壮汉汹汹上前,吓得腿打哆嗦,连往后退两步,被门槛一绊,双脚往前翘起,身子往后倾倒。 心道这下完了,也不知这几十个牛犊似的大爷是不是要将自己踩成稀泥了。 预想中的疼痛却未到来,一面善的年轻公子扶了一把他的手,往里走去,“小哥,有空房吗?” 小二死里逃生,心下大幸,一看这年轻公子像是这群人的头,心下又是大定,忙道:“有,有,如今多雨时节,南来北往人少,本店正好都是空房。” 长亭噗嗤一声笑,往那小二手里抛了一锭银子,“都要了,我们自己上去,劳烦小哥烧两桶热水,一会我叫人来提。” “欸,欸,您就请好吧。”小二捧着银锭子,乐不开支,颠颠地往后院去了,开后门的一刹,他回了个头,瞥见门外徐徐迈入两个白衣男子,一身形高大,面若寒霜,一双眼厉得像冬天的冰锥子,让人看了头皮都发麻。 他身旁的另个白衣男子好似没那般可怕,看身量就要小上甚多,只堪堪到他胸口位置,顶上的油纸伞未收,投下了一大片阴影,看不清样貌,许是哪个世家贵公子带着幼弟出门游玩罢。 片刻后。 “失策了失策了,大大失策。” 一踏入房内,身量矮些的小公子辛越就不住念叨。 长亭抱着一个大包袱入内,熟门熟路地开始拾掇。 “怎么?”顾衍打量了一番屋子,觉得挺好。 辛越指着自己脚下,懊恼道:“话本子看多了,就不该学人穿什么白衣裳,你看,风度翩翩在下雨天,全变成了黄泥点点。” 再看他脚下,一片雪白,只有鞋面沾了点雨水,惊道:“你,你的衣裳怎的这么干净?” 顾衍静了一下,若是他走这两步路都会溅上泥点子,他就该回炉重造一番了,但这话说出来恐要挨眼刀子,只道:“武功练来,不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刻耍个威风么。” “……”辛越无言以对,片刻后勉强同意,“你说得有道理,但你师傅听了可能想打死你。” 长亭麻利地收拾好屋子,置放好主子们惯用的物件,从底下提了两桶热水放在屏风后头,正要退出去,不扎眼是一个贴身侍卫的基本素养。 却不料被夫人喊下来。 正事来了。 辛越打了个哈欠,把顾衍往床边推,“去歇歇。”再转身道:“图纸。” 长亭从后腰拉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卷轴,铺在粗糙的四方桌上。 站在桌前,就着油灯,辛越渐渐拧起眉头,全副心神投进来,仔仔细细地推演思量。 “炭笔。”她头没抬,摊开右手。 一只黄纸包了一层的炭笔放入她手心,辛越点着他们如今的位置,道:“如今我们已过了那两条河道的分岔口,在右面山地,再往南经过来阳镇,就能上曲横江。” 她伸手在如今所处的这座小镇画了个圆圈:“这是我们如今的位置,对方的人马定然大多扎在两条河道,及近旁城镇搜寻,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没有?” 长亭手指点在左侧河道:“七队后头跟着一条小客船,老七上去摸过,上头是两三个练家子,其余还无消息。” “嗯……明日叫他们停船靠岸,咱们的人放出来到镇上透透风。”辛越道。 “是。” 辛越确认一番:“买什么东西安排下去了吗?” 长亭几乎倒背如流:“姜丝梅子,山楂糕,冬蜜,其余随意挑拣三四样。” 辛越满意了:“非常好,下去吧。” “夫人,”长亭迟疑道,“明日的行程?” “明日啊,”辛越又打了个哈欠,轻飘飘回,“明日早上好好休整。” 长亭想的是,这两日夫人好似在同对方抢夺时间一般,一时弃船,一时转山道,将整队人马换了一层皮,作出镖队模样,还派出八队商船客船到河道混淆视线,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但居然不一鼓作气,赶到曲横江渡口,他有些不能明白这位主子的心思。 辛越搁下炭笔,发现长亭竟在出神,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对方想不到我们走这条道的,就算有人在山道打探,以我们如今的样子也能遮掩过去,毕竟,定国侯藏在一队镖队里由人护送,谁能想到呢。” 长亭应是,反手关门时,听到侯爷问夫人,“东六营那些兵,头顶戴的斗笠上,画的什么异兽?” “啊,什么兽?” 侯爷再问了一遍,“嗯?什么兽?” 长亭捂着脸跑了,脑子里浮起来的是夫人提着朱笔,在一顶顶斗笠上豪气冲天地画个红圈,在红圈中写下一个笔画复杂大字的模样,那哪是什么异兽,是鬼画符一般的“镖”字…… 辛越到屏风后稍梳洗了一番,收拾干净出来时,见顾衍坐在床沿,握着一支火钳拨弄炭盆,丝丝热气驱散雨夜的潮湿清寒。 她轻手轻脚依偎过去,顾衍伸手把她拉到两腿之间坐好,握着她的手一道烤火。 双手手心朝着炭盆,手背贴着顾衍的掌心,身后的人还有些微发热,辛越浑身也跟着暖起来。 她回转过头,额头碰上他的下唇,自然地往他唇上一靠额,顾衍也往前微倾,落下一个扎实的额吻。 辛越突然问:“你怎么都不问我,这两天如何安排,为何不照着你原定计划南行?” 顾衍别过脸清咳一声:“不必,你一定做得很好。” 一定、做得很好,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她自己都不敢说,辛越有些心虚,“若是我搞砸了呢?” “如何叫搞砸?”顾衍反问她。 “……”辛越盯着炭上覆的一层白灰,认真地想了想,“譬如把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害我们不能准时抵达江宁,或者更严重点,半途遇袭害你受伤之类。” 她一说完,顾衍便剧烈咳嗽了几下,辛越忙扭身,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却听得那急促的咳嗽声中似乎逸出笑意。 果然,抬头一看,顾衍嘴角翘起,正看着她说:“阿越可知,我的计划正是你所谓的搞砸的做法。” “呃?”辛越懵了。 顾衍把她的脸掰回去,抄起她的膝弯,让她的小腿抬起,弯膝坐在床沿,握着她冷冰冰的脚,皱了下眉,先警告地说了句,“不许再光脚。” 顿了一顿,才说起正事:“原计划是一路南行,前后铺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敢在大齐境内同本侯作对,简直是找死。” “……”辛越木然,这确实是顾衍的路数。 但若是让她指挥一群暗卫、悍兵对敌,她可能只能说出一句,兄弟们上!然后放任一众身手高强的暗卫各自御敌,甚个阵法排兵她都使不出来。 原先八人结一阵,可抵百军,可若让她来用,八人……就只是八人单打独斗。 她只能把自己代入对方,提前设想他会如何做,再将步子走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然,”顾衍声音放柔,下巴磨了磨她的发顶,“此法还是稍显暴力,不若阿越的法子平和,又能显出你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你说得不错,”辛越都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不过不必再说了。” “且,陆于渊已经抵了江宁,这一路上处心积虑探我们行踪,意欲拖慢我们行程,却不知同他交手的人是你,他,最终要败在你的手上。” 顾衍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廓,本就嘶哑的声音透出缠绵,笑了下,“而我,阿越,你护着我,将他打得一败涂地的样子,我很喜欢。” 男人么,面皮甚么的,都要看得开些,看得淡些。 辛越听出来了,这才是他的心里话,脑子一热,差点就要掏出大刀,不可置信道:“亏我这几日将你护得宝贝疙瘩一般,不忍教你操心半点,你竟打着这种歪主意!你可是顶天立地的顾侯爷!” 顶天立地的顾侯爷下巴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带着鼻音,尾声拉得老长:“头疼——” 就算是心里坏得冒泡,辛越还是对着他的虚弱模样生不起一点气,旋身卷进被窝:“罢了,我的人,罩你一路也没什么。”
第122章 、溜之大吉 这几日一面担忧顾衍,一面以青山绿水为棋盘,同一只看不见的手博弈,许是真累了,所以辛越这夜睡得极好,第二日起来摸到床边一片冰凉。 她自顾起来洗漱,却发现铜盆里的水还是温热的。 推开屋内小木窗,窗外淡雾散尽,山峦滴翠,韶光明媚。 她伸了个懒腰,开门时,长亭正一手捧托盘,准备敲门,她回身两步坐在四方桌前:“顾衍呢?” “侯爷早午膳都用过了,喝了药,又躺了一会,养足了精神。” 长亭按着侯爷的吩咐铺垫半日,夫人却凉凉看他,等他的后半句。 果然,长亭低下头,嗫嚅道:“如今在隔壁房批折子。” “……”辛越摸了一把胸口,登时柳眉倒竖,漆眸喷火。 这几日辛越按着顾衍,让他安心养病,不许多操心。 长亭送来一摞一摞的折子文书,都让她分了下去,由乔装跟来的两个幕僚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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