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轻声劝道:“相爷不喜,何必将人带回江宁?路上处理了便是。” 陆于渊往杯里倾了半杯浊酒,摇头不语。 青霭上前又拎了一只酒坛子放上石桌,此时,石道尽头青灯下,一道人影匆匆上前,面容阴郁的青年到相爷身前单膝跪下时,还带着濛濛的湿气和奔波的风尘。 “相爷,对方破了我们十七处围堵,两日前在平阳镇靠岸,已照您吩咐,堵水陆两道,将对方困在平阳。” 陆于渊闷一杯酒。 阴郁青年继续报来:“水道还发现其余七条可疑船只,我们的人只要被发现,对方立刻回击,损毁船只三条,伤十六人。” 陆于渊将酒壶放到桌上,坐起身,蓝袍松松垮垮,随风轻拂:“还有七条船混淆视线,而你们,都探了出来,还将顾衍困在平阳。” “是。”报完消息的阴郁青年心里刚松片刻,原本以为要将大齐顾侯爷困在南下途中会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没想到虽费了点波折,还是绊了顾侯爷一脚。 但这气还没松到底,就见上头的相爷幽幽叹了一口气。 心道不妙,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相爷?”青霭看了眼这青年,又看了眼陆于渊,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陆于渊站起身,一振袖,垂首目光锐利:“蠢不可及!自己听一听这话,顾衍若是那般好困,大齐如今就改你家姓了!对方巴巴地漏破绽给你们,你们就乐颠颠地接?” 青年的头垂得更低,面露惭愧。 陆于渊又命他将所有探得的消息都报了一遍,良久,怔忪片刻,突然笑了出声。 青霭上前一步,见侯爷怒气渐消,小心探问:“相爷,我们的人跟丢了?” “嗯,”陆于渊笑得咳嗽出声,好一会才道,“把人都撤回来吧,各自领罚去。” 青霭朝那阴郁青年瞥过一个眼色,他垂头丧气退了,青霭随即上前往相爷杯里满上酒,问出心里的猜测:“您的安排步步针对顾侯爷,缜密细致,一步三网,便是困不住顾侯爷,绊一绊他的脚步总是成的,如今怎连个人影都未见着?” 九捧铜黄的莲形烛台层层叠高,灯火摇曳,夜窗如昼。 陆于渊半边脸上影影灭灭,神色柔软,低头看着手里粗砺杯盏,杯面坑坑洼洼,上有三条水纹,杯底一滴红点,细看竟用留白描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辛”字。 他轻笑道:“没用,再缜密的布置也是针对顾衍的,若接招的是辛越,她能从源头就扯破我的布置,从网里溜出去。整个路程,派船队混淆视线,人可能藏在某条小船,或者干脆走了陆路,在你们自以为发现他们踪迹,并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可能早就已领先你们数十里,甚至数百里。” 陆于渊说着,朗笑出声,他看上的姑娘,用他的路数,拆他的招数,他娘的,更爱她了! 齐都到江宁,千里青山绿水化为棋盘,双方在云端上,无声对弈厮杀。 陆于渊的黑子遍布其中,细网密布呈围剿之势,可却在见到对手真正面目的那一刹那,被旁道直取,一溃千里。 …… 曲横江上。 两岸高山抱流水,其上一条富丽堂皇、悬灯挂彩的二层楼船分水划波,徐徐前行。 底层人声鼎沸,数十壮汉吃酒赌钱、喧嚷叫喝,好不热闹,细看却能瞧见每过半刻钟,船前船后便有不同壮汉轮着把守,牛铃般的眼透过朗朗江面,不放过一丝动静。 角落处,一发须皆白的老者同一年轻男子正熬着药。 同底层的喧闹相比,二层上唯一的船舱安静许多。 曲横江夜风微熏,同窗口的粉色纱帘交舞缠绵,垂在窗口的风铃叮铃细响,如珠玉轻击,宽大无比的拔步床帐幔轻晃,隐约发出咯吱声。 辛越眼似水杏,双颊粉若桃夭,轻吐兰息,胸口雪浪翻波。 “够了没有?” 男声低沉,颇为享受,“没有,继续。” “不行了,累死了。” 辛越一下趴倒在顾衍宽厚的背上,气喘吁吁,手里捏着一块温热的帕子,皱得不像样。 “阿越啊,没有哪个恩客这般……不持久的。” 辛越在他肩胛处怒咬一口,留下两行浅浅牙印:“也没有哪个恩客包下一个小郎君,却倒要给他搓背的。” 顾衍笑出声,原本趴在床上,此时突然翻身,把背上趴着的人掀到怀里,再把她轻盈的身子往上提,缠绵拥吻,满足下来。 “阿越此行辛苦,小本子上的功绩记得满满当当,预备什么时候给我,想拿小本子换什么?” 辛越耳朵贴他胸膛,捏着帕子又坐起来,拿他腹间块块分明的肉作搓衣板,擦着玩儿,道:“既知道我此行辛苦,你昨日便好了,怎不将大旗挑回去?” “嗯……”顾衍双手背到脑后,悠悠闲闲,“从未有人将我护在身后,阿越再护我几日,好不好?” 最后的好不好三字语调轻缓,像是孩子讨糖,软软的挠人心窝。 辛越这一路南下,当家作主挑大旗,对着突然之间就变得脆弱无比的顾衍,心里确实常常溢出些要不得的泛滥爱心,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譬如总是把他的头压到她肩上来靠啦,耐心十足地给他喂药啦,睡觉前给他掖被子啦。 这都是些许小节。 顾衍方才说的将他护在身后,就属于是大义。 她的斗志本来已经懒散了下去,闻言顿时又高昂起来,心里升起一种你守家国我护你的浩然之气,拍着胸脯道:“好!送佛送到西,护夫护到底!” “……”顾衍猛咳几声,“倒也不必拍为夫胸口……” 如此平稳行进数日后,天清云淡,熏风无浪,鸟鸣啁啁绕柳腰。 除了鸟鸣,还不时有些许人声传来。 南方河网密布,两旁支流送入小商船,一同驶入曲横江中,宽阔的水域慢慢变得热闹,便总可以听到小船经过他们的大楼船时发出惊呼。 辛越靠在二层的船头上感叹:“果然有些许高调。” 顾衍坐在一旁的圈椅看书晒太阳,闻言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一点,终于——上船的第一日他说的话,终于等到正面回应。 辛越正拿手挡在额前,眺望远处,忽见着水平面的遥远那端隐隐有一大片阴影,顿时激动起来:“顾衍!你看!” 顾衍闻声来到她身旁,书页翻开搁在她额上,挡住刺目日光,道:“那是江宁渡口。” 江宁的富庶,有一半来自于渡口,往北是大齐境,往南过承平河是渭国,往东千里便可入海。 辛越看到的这片阴影,其实是渡口密密麻麻,数百上千条的货船客船,舳舻相衔,密密如织,时人有称“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辛越两眼泪汪汪,扑到顾衍怀里,“终于到了!你这小郎君,本姑娘包得太累了!” 辛越本以为,待得停船靠岸,此次行程便可以在江宁渡口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没想到同所有戏折子唱的那样,变故总在压轴处产生,最难保住的就是晚节。 船只停靠在渡口,套牢缆绳。 她走出船舱,手里抱一只青玉盒,里头装着她前日傍晚在一小渡口捡的奇形异石。 目光被粼粼江面晃了一晃,耳旁悠悠飘来一道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好久不见啊。”
第124章 、不眠夜 辛越倏地转头,江天昏暗,天际一卷乌云滚滚而来,风满西楼。 江面波涛怒涌,浪头一道道打在船上,船身摇摇晃晃。 她扶住栏杆,一眼就看到,离他们不远处,同样停靠一条二层游船,其上立着一个蓝衣飘飘的俊逸公子,逆光而立,衣袍鼓风,猎猎翻飞,宛若振翅欲离的蓝蝶。 辛越脑中闪过冬日夜里,曲横江上,铺天火光中坠入江中的蓝影。 默默算了一下,若是这个距离,顾衍袖中一箭出去,击碎栏杆,这人恐就喂了鱼了。 她刚想开口劝一句:风雨欲来,各回各家。 肩头突然就搭上了一条手臂,辛越扶住栏杆的手被拉下来,顾衍腕间的银色护腕闪出危险光芒,她知道那底下藏着三道机括,取人性命犹如砍瓜切菜,默默将那手腕移远一分。 就听到顾衍接过话头,声音沉凝浑实,穿透江面,掠过疾风而去:“好久不见,陆相爷,曲横江水清寒,正适合提神醒脑,陆相爷游过一遭,想来是念念不忘?” “确实念念不忘,”陆于渊手肘靠着栏杆,风流不羁的模样,“顾侯爷南下江宁,红河谷上的北辽骑兵就不管了?” 顾衍反讥:“陆相爷踏我齐境,也未见你管过年方三岁的渭帝,如今可识得三百字了?” 江风厉厉刮过,吹落辛越头上软乎乎的兜帽,她伸手拢了一下,觉得很没道理,她在船上听两个男人唇枪舌剑,既无瓜子也无点心,一张口一嘴风,当即拉起兜帽下沿,诚恳建议道:“要不我先走?你们二位继续聊。” 两道眼神唰唰地朝她投过来。 辛越没看到,她的兜帽被大风刮得往后直飞,眼睛都快睁不开,侧身往顾衍怀里躲了一下。 耳边忽地传来一道锐利破空声,再是铛地一声铃响,悠悠荡荡,耳朵里好一阵嗡鸣,再转头时,对面船上已经没了人影。 陆于渊确实不是来叙旧的,十七从船舱门上拔出一支银簪,道:“有毒。” 辛越看过去,头皮顿时麻了一下,这柄簪子自尾部三分之一处,勾着一条翠尾,细小的弯钩反射出幽幽的绿光,这是……常莹的簪子,常莹傍身的暗器。 陆于渊是借此告诉她,常莹已经不能对她构成威胁了? 辛越心里百味杂陈,忽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事——离京那夜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顾衍。 在她心里这并不是大事,说起来还有些儿女情长,只是一个顾衍的狂热爱慕者稍微口出不逊,指责她不该回来云云,可能还有一场未遂的刺杀,但既然被她戳破在了台面上,她乐意当此没有发生过。 她听两句傻话,说两句实话,夜风一吹就散了。 此刻刚想解释一二,天穹霎时被乌黑卷云吞噬,狂风裹来几条雨丝,顾衍轻声道:“先下船。” 辛越默默吞下话头。 踏上陆地时,辛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石堤,很是有感触,在船上漂了这些日子,虽船行平稳,如临平地,但还是同真正的脚踏实地带来的踏实感没法比。 在看到几步开外站着的两个丫鬟时,心头的感触几乎汇成浩荡江水,倾泻而出,顾衍终于没机会帮她沐浴了…… 红豆满脸惊喜,小雀儿一般扑过来,在她身前一步时堪堪刹车,搀住她的左胳膊,“夫人!您这一路可还好吗?奴婢日日想着您,还作了一首诗,待到了别苑,奴婢念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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