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往巷子的深处走。 一路上,辛越都在絮絮叨叨地安抚这个脸又绷成石像的少年,少年心气高,自打跟了她就没少受挫。 月钱的涨幅和护主难度增长的幅度相比,真是惨不忍睹。 据说一月一次的考核不但难度层层拔高,还改成了一旬一次,顾衍甚至贴心地在考核内容里加了许多项。 有十七带路,她不到半刻钟便与两个丫鬟汇合了,把方才的话掏出来好生安抚了她们一番,说了两句她乃是在天水楼后园子里追辛扬去了,结果撞破陆于渊行事,双双被拿下,之后被他带走。 虽然说得简单,但暗卫自有暗卫的行事,辛越很肯定,他们已经像细雨一样渗进了天水楼里。 想起一件要事,辛越道:“对了,辛扬呢?!你们见着心花没有?” 似是点到了什么导火索,黄灯语气竟有些激昂愤懑:“回夫人话,白七已经找回辛少爷了,被送出了江宁城。” “啊,你们为何一脸怒色?” 红豆快言快语地解释:“方才十七发现心花,竟也在天水楼上空,不一会便往城外飞,想到夫人您也进了天水楼,慎重起见便派了一队人出城追,得回的消息是只有辛少爷,没有您,大伙都急得很。” “……”辛越觉得不应该问,但以辛扬的为人,她还是小心问道,“你们把他捞回来了罢?” 十七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一声:“已在前头马车中。” 黄灯看了眼天色,道:“侯爷已经收到了消息,夫人先回七子苑罢?” 最终辛越在马车上见到了辛扬,他先头那件被血喷得红星点点的衣裳换了下来,收拾得干净清爽,看起来倒像睡得深沉的模样。 辛越想要把他拍醒,但他的状态同在天水楼里时没有两样,捏鼻子也不醒,黄灯提醒她,已经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果,好在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辛越原本担心的是他伤势太重,但好在陆于渊没下死手,教训的可能性更大,只能回去让丘云子瞧一瞧。 雨停风缓,春水涨新湖。 日头拨开云层,刚露出脸,就以不可逆转的趋势落入西边连绵山峦下。 同样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朝辛越马车飙过来的,还有一队风尘滚滚,满身肃杀的人马。 急促马蹄声惊雷一般从身后传来,辛越从瞌睡中惊醒,“下大雨了?” 刚坐正,揉着眼,马车门突然大开,一股清寒湿气夹着隐约的火石硝烟味、血腥气飘入鼻腔,原本该在边境巡军的人此刻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逆着傍晚的光线,身后是漫天绮丽的粉紫烟霞。 “顾……衍?”她揉着眼睛挪到车门,想看得更清楚些。 一双手穿过她的腰侧,环住后腰将她揽下来,动作急躁,近乎粗鲁。 马车车沿。 顾衍一只手握着她的腰,一只手箍住她的后脑。 额上的血流过眉峰,划过眼皮,凝结在眼睫上,他就这样盯着她,眼睫都未动。 辛越愣了愣,脑子里一片空茫,甚少见这般狼狈的顾衍,狼狈不在他额上的伤、沾灰的衣、凌乱的鬓发。 在于他形容荒溃,神色一片颓败和绝望,眼底织满猩红血丝,呼吸粗重,隐约可闻硝烟和血腥气。 他动了一下,眼睫承不住血滴的重量,打入地面,溅成红珠。 箍着她后脑的手往前移,停在她侧脸咫尺之处,似乎想要触摸,又在竭力克制。 回想起来,记忆中寥寥数次他失了从容镇静的模样,都与她有关。 辛越晓得他接了消息心里担忧,但不晓得他如今的克制、不自信是为什么。 辛越莫名地觉得此刻丘云子的灵丹妙药都不是他需要的,她忽地抬手,把他颤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你很疼吗?我们回家啊。” 顾衍眼里愈发猩红,喉咙口滚了滚,声音哑到极致:“辛越……” 辛越皱了下眉,把他的手掌攥得更紧,摸到掌心一片火热又粗糙,有些许沙砾嵌入他的皮肤。 辛越有好多话要告诉他,开解他,但她知道他比她更懂得这些道理。 她拉着他的手,不管不顾往自己脸上按,柔嫩的脸贴着他僵硬粗糙发烫的掌心,轻柔又坚定地告诉他:“我在这里啊。” 周遭的人都散了开。 辛越费力踮起脚,双手穿过顾衍的腰,攀在他肩上,仰头在他唇瓣一点,再一点。 见他仍一副失魂模样,咬牙道:“吻我呀……” 话还在喉咙口,她整个人忽地被提起放在车沿坐着,同顾衍平视,下一刻,顾衍激烈的吻压过来。 有了她点起的火星,他燃起了熊熊的爱|欲。 重重厮磨她的唇瓣,强势撬开她的齿关,侧着头,看她卷翘的睫毛在激吻中轻颤。 感受她的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以一种热烈挚爱的劲头,回应他。 他沉沉闭眼,二人呼吸交缠,灼热又潮湿。 身后是晃晃生波的七子湖,湖面蹙起粉紫鳞片,湖边长道上,两道交叠的身影被拉得斜长。 是一种短暂的尘埃落定,短暂的心安,在一下午的兵荒马乱之后,足够了。 过了好久,两人终于分开些许。 辛越的面颊绯红,眼生秋波,终于生出一点迟来的羞赧。想起此处虽是他们的地盘,所有暗卫都极为晓事地齐刷刷背对他们,但到底还在屋外,咫尺处还躺着个昏睡不醒的人。 她收手抵在他身前,轻轻推。 他却纹丝不动,把她搂在怀里,呼吸好久才平静下来。 此时七子湖旁的长道尽头又传来狂乱碎踏的马蹄声。 顾衍终于放开她,一声不吭,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唇瓣,把那抹润泽的嫣红拭去,目光一扫,敏锐地发觉她身上的衣裳不是家里的。 轻轻把她抱下来,手在她头顶轻抚两下:“都好了。” 这三个字说得轻飘飘,语气却甚是郑重。 辛越抬手放在他眉骨,一丝细细血线从他眉骨上方蜿蜒而下,横在她食指上,她瞪他一眼:“哪儿好了?此时此刻,应该先检查一番,上一下药,听说破了相的男人没人要……” 马蹄声直直停在马车后头。 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响起,“哦?夫人也知道这个风俗?不错,我们江宁破了相的男人确实不好找伴儿。” 辛越脸颊悄悄烧红,平日里在属下们跟前没脸没皮都需要竖起强大的自信心,如今怎的还来了外人。 顾衍眼皮子一撩,转头扫一眼来人,目光又沉又冷,只是一眼,便是警告。 下一刻,辛越收回手,指头在他衣袖上擦了一下,神色自若。 来人翻身下马,朗笑着朝他们走来,看着四十来岁,面容白净斯文,步履生风,片刻就到他们跟前。 抬手作了个礼:“下官张起思,见过顾侯爷,顾侯夫人。” 张起思?!那个据说隐瞒南地军情,拖了一个月才上报,作为耿思南的右臂,扇了耿思南的左膀庞老将军一巴掌,结果惹得庞老将军的小儿子上京来告状,被辛越盖上“滑不溜手”四字的张起思? 噢……如今看来,确实当得起“滑不溜手”四字。 “嗯。”顾衍接过他手里两只匣子,打开看了一眼。 “将军有礼了,”辛越从容端和,客气了一句,忽然眯着眼,看他们身上同样的风尘仆仆,同样的带有硝烟味,语气急转直下,“侯爷这一身伤,不知将军有何解释?” 张起思愣了一下,他自诩风流,红粉知己遍布江宁,生平爱在两处打滚,一是兵堆里,二是女人堆里。自认对女人的心思摸得还是很准的,这顾侯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他远远过来时,那风流身段站侯爷跟前,都快化进去了。 原以为是朵娇花,不成想是朵霸王娇花。 且这问责的语气活脱脱又是另一个顾侯爷,他下意识道:“下官知罪……” 这模样不就是她爹爹写完礼赋,自视甚佳,准备朗诵一番的模样吗。顾衍头上还挂着彩呢,辛越没心思听他长篇大论,打断道:“嗯,回头上一份请罪函给侯爷吧。” 张起思又是一愣,目光转向顾侯爷,却见他微一颔首,抛给他其中一只盒子:“你先回去,照刚才说的,把东西做出来。” 他苦笑一声,得,又是跟耿都督一样,是个窝里软的,随即拱手转身,听到后头传来一句,“请罪函明日递过来。” 脚下一个趔趄,飞快地上了马直奔回府,他就不该跟过来扎眼。软玉温香,才是他老张该待的地方。 辛越心里着急,漫天粉紫烟霞染上重墨的时候,他们回到正院。 正屋中。 辛越用小签子挑出一小团药膏,搓匀了敷在顾衍的眉骨上方,细细盖住那半指长的一道擦伤,耳下还有一片,她轻声说:“侧头。” 顾衍微微偏头,露出耳下四五道同样细长交错的伤口。 辛越小心地在他耳下敷上药。 其实这等程度的伤口,搁在往常,顾衍定是不会上药的,但今日辛越不知怎的,就是连这样细小的伤口都见不得,非要给敷上药才安心。 顾衍安安静静,随她摆弄,眼前的月白男袍晃过,斜襟到腰的那一端有寸长的衣中袋,用金线滚上一小段,既别致,又能装些小物件,是她的习惯。 可却不是她往常的款式,她身上这件衣裳,陌生却贴合她的身形,符合她的穿衣癖好,锦缎隐隐流出银色暗光,能看出月白丝线里搀了飞银丝。飞银丝这种东西,向来是渭国皇室专有,等闲不可用,抬袖时,袖口内侧三寸长的风火纹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晦暗下去,忽然拉过她的手,手掌两道细细印痕,一道斩在四指上,一道卧在掌心里,泛红,血色明显,食指指腹处还破了皮,显然是抓着利器才能留下来的。 “啊,”辛越也看到了,讶异道,“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喏,”她移过药膏,摊开掌心,“该你帮我上药了。” “怎么回事?”顾衍将药敷在她掌心。 “说来话长。” 药盒子被放在一旁,“慢慢说。” 辛越:“好,那便等会儿我。” 她转身欲走,手腕被拉紧,回头对上顾衍冷沉目光,语气却克制得软和极了:“去哪儿?” 辛越拍拍他的手,目光扫过他光裸的上身,缠紧的白布从他的肩头到右腋下,右手臂上亦是缠着两道,红豆低着头把一盆带血的白巾往外端,她道:“去看看,是要同你算账,还是给你吹药汤。” 辛越走到桌前,小声问丘云子:“只是外伤吗?” 丘云子正在药箱里,上百个小药瓶中挑挑拣拣,拎出四个小药瓶放在桌上,道:“是,夫人,无妨,这点子伤连疤都留不下,交给老朽,三日还您一个完好如初的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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